“难道这小子死了?”
“应该是的。”
“这并不好笑!听着!我只是……只是轻轻碰了他一下,哪里想到他竟会如此的弱不禁风,就,就倒下去了。你们都看到了,对吧?我并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我是说,如果这小子不是挑衅在先,我是不会去揍他的。”
“别光看着,做点事情!别都想把责任都推我一个人身上,你们知道的,这家伙虽然是东方野蛮人的后代,但他背后的底子我们都很清楚!万一这件事情被捅出去,我想今后我们的都保不住了!”
“那你想怎么办,把他埋了?”
“现在别跟我说这些没半点儿用的屁话!很快就会有人来了!……操!我他妈今天怎么这么倒霉,会摊上这档子事儿!”
一声声夹带着粗口的抱怨不合时宜的钻到维克多的耳朵里,更为嘲讽的是,那被标榜为上流贵族的牛津口音英语用在粗话身上也不逞相让。他为这群活在虚伪中的家伙感到可笑,他同时也在回想着事情的始末。毫无疑问,新年伊始,英格兰的土地上总会有些一些贵族习惯呼朋唤友,带上自己高贵血统的狗,牵着匹价值不菲的马去“乡下”做点原始,血腥的事情,打打猎之类的。然后青年间的好斗火焰难免就被点燃,与他们来一场中世纪骑士的对决,虽然锋利的佩剑变成了手里软绵绵的马鞭,威力大减,但就算如此,他仍然从马背上被击倒在地——头着地,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这毫无骑士精神的一幕绝对不是他想要的——在事实的更深层次上,他却对这一切产生了怀疑。他被磕破的脑袋隐隐作痛,但还没能够影响到他的正常思维。维克多某一时刻猛然觉得,那个骑着马,挥舞着马鞭的贵族少爷并不是他该有的生活——并不属于他的生活。这是虚假的。
恍惚中,他应该是站在飘扬的国旗下,与千千万万被选中的青年一样,宣誓效忠索特拉联邦的士兵。并且,他在一支与虫族、与叛军的战争中屡立奇功的队伍里服役。他没有时间游玩,他肩负着保卫联邦和平的使命。
截然不同的两种场景交替出现。这是两种完全没有交集的人生。他带着对现实的重重疑惑睁开眼睛,却没能利索的站立起来。他浑身像是被抽空力量一样,只能艰难的让自己双手撑地慢慢爬起。身体的糟糕程度超出想象,而且失去了先前的强壮。他还剩下一股意志在支撑着不至于倒下去。
“这家伙没有死!”
惊讶的话语从一个二十岁左右,棕色齐耳长发、褐眼的青年嘴里发出。他披着一件黑色的外套,穿着黑色马靴,手持马鞭远远站着。看到维克多摇晃着爬起来后,先前弥漫在他身上的焦虑突然就消失了几分,但取而代之的还有被愚弄后的恼火。其他五名年龄相仿,打扮相同的青年的目光也集中在他身上。
“怎么回事?”
维克多发出下意识的询问。他晃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头顶是带着一股陌生的灰色天空,六个叫不出名字的人围着他。而他脑海里出现的却是走到尽头的死亡倒计时——他已经死了。
“绝不可能!”
但现在他还活着!维克多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清楚记得,自己是一名被联邦强行抓来进行神经记忆改造的士兵,他们残忍的把十几年的记忆灌输到一个人的脑海里,使人类战争以来使用过的最有效制敌手段成为一种恐怖的本能。从古老的石块到走在前列的聚变武器,任何一种有效的杀敌手段,一次次数不清的作战经验长存于意识中……那是一段不堪的回忆,虚假的记忆把每一个人快速训练成了最有效的战争机器。
“你们看!”那个持着马鞭的盯着维克多看了看,然后咧嘴笑了起来,“这狂妄的蠢蛋没死,但却摔傻了!哈哈哈!他的行为就和他的祖先一样愚蠢!不过这可就没我的责任了,要怪就怪他自己骑术不精吧。”
“埃尔顿,你也别太幸灾乐祸了。”另外一名青年提醒道,“待会我们就要回去,你最好想想该怎么对他们交差吧。”
“没事儿!只不过是个沦落到靠卖爵位为生的家族罢了!”
埃尔顿的几个同伴摇摇头,对他的鄙夷很明显的写在了脸上,甚至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愚蠢”。但置若未闻的埃尔顿仍旧往前,站到保持着一脸茫然的维克多面前,“嘿,罗曼诺夫!你知道,这种属于骑士的对决,虽然你输得很惨,在我们面前颜面尽失,但没必要搞得人尽皆知,对吧?”
“你是谁?”维克多盯着对方看,“你又叫我什么?”
“喂?你是认真的?”埃尔顿眉头皱着。
“你想要说什么?”维克多觉得这个人行为非常奇怪,他说话的方式也很不正常,有些难以理解含义。而且,周围人的服饰也找不到任何一点他熟悉的感觉……仿佛失去了原先该有的现代感。
“你知道我说什么!”埃尔顿右脚迈出一步,身体往前,伸手就朝维克多身上推来,“让你给我装傻!”
但埃尔顿的行为,恰好就如同一把钥匙般,插入了维克多灵魂的匙孔,打开了门,而且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前所未有的东西,并且把曾经的一切都在都抹去。维克多于短暂的时间内找回了他的那些本能。
他以一个利索的侧身躲过了埃尔顿的手,然后伸出一只脚抵在对方的右脚前,往前一勾,这家伙贴着他的身体冲了出去,在惊呼声中控制不住身体仰面绊倒在地,摔了一个狼狈无比的狗吃屎。
埃尔顿迅速爬了起来,这家伙体型上可比维克多壮实得多,他虽然年纪轻轻,但长着一米九几的块头,并且身上还有几块肉。他扫了一眼脸上的讥笑若隐若现的同伴,极为恼怒刚才的出糗。他现在正以一种恼羞成怒的目光瞪着维克多,“听着!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玩什么,但我敢确定,刚才的游戏你还没有玩够!那好,我现在就继续陪你玩下去!最好拿出你们匈奴的本性来吧,否则我向你保证,你的下场会非常难看,因为我会撕了你这个胆大狂妄的杂种的脸!”
这如同野牛一样强壮的家伙朝维克多冲了上来,然而他却仍然在为自己到底是什么来头而纠结着。他知道记忆不可能出卖他,但记忆现在却给出了三个答案:一名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一名坚决拥护联邦的战争机器;或者一名已经从谎言中苏醒过来的士兵……他到底是谁?到底从哪儿来?
埃尔顿的动作很快——更快的是他朝着来时方向飞出去的一幕!维克多准确的一脚踢在了他的肚子上,这家伙很强壮,但毫无技巧的攻击未免过于自信。他挨了维克多一脚后,又以相似的姿势仰面倒地。
“啊!”灰头土脸的埃尔顿爬了起来,暴跳如雷,“刚是我让着你的!那不算!给我看着,这次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埃尔顿再次冲了过来,尽管维克多显然对这场打斗心不在焉,他正在东张西望,他脑袋里的记忆片段也不断的呈现出来——却好像一块被打碎的镜子,一切都不再是原先那般完美无缺。为了弄清自己的来由,他必须安静下来,把一块块碎片拼凑起来,但这并不容易,而且他现在没有精力去做。
这次,埃尔顿显然有所准备,他提防着维克多的脚,并且挥出了试探性的一拳,维克多闪身躲了过去,他猛地打出一记勾拳,直冲维克多下巴而来。不过没有预料中的场景,维克多以灵巧的步伐躲开,抓住了他挥出去的拳头,捏着手臂扭到背后。维克多站在被迫仰面看天的埃尔顿侧面,抬起右脚狠狠地朝埃尔顿的右腿关节处踩去——这一招如此的狠辣和突如其来,一脚下去,往往会让一个人连接小腿和大腿的关节折断。周围的几个人显然也料到了这一幕,但来不及惊呼,维克多的脚已经踩了上去。
“啊!”
埃尔顿发出了一声痛苦而狭长的吼叫,但却没有达到预想中的效果,埃尔顿倒了下去,小腿稍稍往外扭,不过却只是特别疼的小伤。维克多高估了现在这具天旋地转的身体,他忘了自己糟糕的状态。他几乎用完了身体里的力量,如果不是有坚强的意志在支撑着,他恐怕已经倒下来了。
他没有关心倒地的埃尔顿到底如何,他仍然在三个角色间徘徊不定,一幕幕熟悉的记忆不断的浮现,交替着,重复着。他看到了自己养尊处优的生活,也看到了屠杀虫族,追击叛军的过去,更有永远忘不掉的最后拼杀……他感觉脑袋承受不住这些一股脑钻进来的信息——就像是被强行记忆改造一样。
直到其他几个家伙想要过来把倒地呻.吟的埃尔顿扶起来时,本能让维克多对一切靠近他的人做出了回应——他以极快的速度一拳把一名青年打翻,然后把另外一个家伙踹到斜坡下的水潭子里。他抓住第三个扑过来的青年的衣领,膝盖狠狠的顶在了他的裤裆上,疼得对方眼泪直流的跪了下来,然后狠狠扇了第四个人一巴掌——打着旋的冲到了一侧的草丛中。第五个手持着木棍冲上来的家伙冲到维克多跟前,但眨眼间,他发现自己的同伴都已经全部倒地。他高高举着棍子,额头冒汗。
“啪”的一声棍子断裂的脆响,第五个家伙一脸血的倒了下去。
“小毛孩子!”
维克多骂了一句,扔掉手里头剩下的一截木棍,他只来得及喘口气,两眼一黑就跟着栽倒在地。不过,他突然理清了思路:他死了,但他也没死。很矛盾,但他在那个被索特拉联邦统治的世界死了,然而却在这个令他惊奇不已的世界里复活了。
他复活在一个他记忆中毁灭于人类首次核大战的荒芜星球上——它是星空中人类的发源地,也是人类挥之不去的噩梦,以至于经过了几百年,这道流脓的伤疤仍然没有被人类所淡忘,它叫“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