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痛 15.第十四章

作者 : 憨夫子

第15节第十四章

夏天晴夜里,卯生常陪母亲坐在房后樱桃树下乘凉。他或仰望夜空,陪伴惊蛰数星星,或聆听母亲讲述着现在和遥远的故事。谈古论今中,他感受、感觉到母亲不仅知识面很广,而且见解独到,预见准确。她预言过的事情,后来绝多数都能兑现。比如母亲曾说:中国还要大乱一阵后,才会慢慢好起来。果然三几年后就开始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一乱十年。当时她说此话时,依据简单,分析得却堪称精辟;她说:有发起大跃进大炼钢铁的一批人在,就很有可能再度出现比大炼钢铁大跃进更荒唐的事情。她说,国事如人事,人在同一地方不连跌两跤,是很少有人能引起足够的注意和警惕。这富有哲理性的断言,卯生当时似信非信。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母亲的预言竟是那么的精准和正确。

静谧的月夜,听母亲娓娓轻谈,卯生觉得是幸福,是享受,是受教。因此总嫌时间过得太快,结束时总无限依恋。母亲却从不允许他坐得太久,因为第二天要砍柴。

砍柴要早起。天蒙蒙亮时,伙伴们便相互扣门,唯恐某人贪睡不起,影响了集体行动。砍柴的伙伴们比大蒜抱柱还团结,比桃园结拜者们还义气。

冬日天短,更需早起,常常是天亮时已征途过半。四十多里山路,峡谷幽深,有些地方,抬头仰望只是一线天。这是一条沿河而上的路,河道不宽,却弯弯曲曲,宛若蚯蚓行泥般左盘右旋,因此一路行去,至少要趟过上百道河流。

由此冬天砍柴人更苦,有些因“跳石”结冰而无法跳过去的河,常是被迫无奈赤脚趟水。带冰渣的水像蛇口蝎尾,十分残忍地锥刺着道道鱼腮式的脚裂子,吞噬着红肿流脓的脚冻疮,迫害着这批赶上了好时代的可怜少年郎。奇怪的是,如此这般竟无人叫苦。大概是万众一心地同在想:千苦万苦,总比去生产队挣工分好多了。

“自留人”泛滥。五里三村,十二三岁至十五六岁的家伙们,成群结队,络绎不绝。他们打打闹闹,哭哭叫叫,终年奔走在这条深山峡谷之中。久而久之,居然以居住区域拉起了山头帮派。而且,仿佛个个都有蚩尤精神,人人都是梁山好汉,互侵互犯,各自称雄的打斗得日渐激烈。

卯生当然的,当仁不让地成了何家沟这一方童子军公推的领袖,而且带领他的勇士们打过无数漂亮仗。他善用诡计,屡出奇兵。诸如焚烧栈道,劫夺“军粮”等等。劫军粮这一招最厉害,像曹操火烧乌巢,以少胜多,他每用必奏奇效。

砍柴,往返最快需要十二三小时,必须带干粮。干粮最优质的是火烧馍,一般是生红薯、熟洋芋,最次也是生萝卜之类。这等等,质优质赖是另一回事,但都有“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同等的重要性。进岜之前,干粮便以一群一伙,或称某军某部地集中藏于一处。否则,进岜刺挂藤扯很不方便,如丢失干粮,其苦自不堪言。

干粮集中,这为“何家军”劫敌粮草,提供了有利条件。

“战争”是残酷的,制敌当不择手段。

一天,“何家军”最先拥有的大黑槽突遭侵犯。入侵之敌是甘岭“鬼子军”和大坪“松井队”的联合部。敌军人多势众,来势汹汹;大有吞并河山,一举全歼“何家军”之势。

领地遭受侵占和践踏,有损尊严,危害利益,自然也就无法容忍。“何家军”的将士们,个个义愤填膺,深恶痛绝,却又一筹莫展。因为“鬼子军”与“松井队”的联合进犯,其力量是“何家军”的两倍还多,而且是气势汹汹,有备而来。

怎么办?“何家军”的战士们忧心忡忡,巴巴地望着他们的领袖,希望卯生领导他们收复失地。

卯生沉思良久,突然发出命令道:

“明天,三更造饭,五更出发。比往日提前一小时,赶在敌人前面到达目的地。不可有误!”

“做啥?”

“还问,自然是收复失地、‘还我河山’呀。”

“怎么收?”

“这是军事秘密。天机不可泄漏。”卯生一挥手道,“但是我要大家记住,这次我们面临强敌、劲敌,大家一定要齐心合力,勇敢战斗,并严格服从我的命令!谁要贪生怕死或‘叛国’泄密,一定立赶出‘何家军’,绝不饶恕!”

这驱出何家的惩罚是严重的。将军岜山场广袤,其间除了大黑槽、小黑槽,还有穿眼寨、箱子石等等;这些地方犹同军伐割据,各有属地,甘岭、大坪、何家沟各据一方,宛如“三国”鼎立。因此砍柴小家伙们谁也不敢玩单干,否则将被敌方捉去当奸细。奸细的下场:轻则不审不问,只将你柴挑子掀下山崖;重则拳脚相加,严刑逼供,一顿小死。

军令如山倒,将令不可违。有几伙伴们紧张得居然一夜未睡。第二天竟是超乎想像的三军整肃,士气高昂地,先于敌军的到达目的地。赶到柴场旁,卯生观察地形,审时度势,选准了隐蔽要地点,最后一声令下,全体分散潜伏。

不久,“鬼子军”、“松井队”浩浩荡荡开进大黑槽。这两群家伙们,生生像日本兵那样一路哇哇乱叫,面目狰狞,气势嚣张,侵犯别人领土如入无人之境,显得横行霸道,肆无忌惮;又像魏吴联合,蔑视西蜀那般不可一世。

不过在卯生眼中,对方虽然人数众多,但毕竟是群乌合之众。更可喜的是,其三军首领也只不过是俩有勇无谋的匹夫耳,不足为虑。

果然不出卯生所料,敌军会合时,两头目勾肩搭背,登高眺望,看似警惕性颇高,其实只是胸无点墨地装腔作势而已。眼下,敌头目观察良久,最终还是在卯生预料之中的,指挥着他们部下将粮草全部寄存于溪旁的“岩屋”中。尽管他们掩得严实,伪装工作做得十分认真,却没料到这一切已被潜伏中的“何家军”尽收眼底。

“何家军”的将士们在潜伏中嗤嗤地笑。

当“鬼子军”和“松井队”毫无后顾之忧,争先恐后进入柴岜后,卯生甩下将令,勇士们立刻行动,将对方所有干粮成串成串地拎了过来,重新选择了藏匿处。然后,何家军人人眉开眼笑,乐呵呵地随卯生进岜砍柴去了。

数小时过去,当何家军将土们不慌不忙,悠哉游哉结队出岜时,早已是对方痛失粮草,三军嚎啕的狼狈日。

困兽犹斗。敌军数十人一见“何家军”出现,哗一声弯刀出鞘,一片喊杀中,那帮大大小小的家伙们,乌鼻皂眼,破衣烂衫,颇似一群南蛮土著,个个奋勇地扑向“何家军”。然而晚了,在卯生的布署下,有备相迎的“何家军”居高临下,一阵滚木擂石砸得敌军丢盔弃甲,鬼哭狼嚎般地抱头四窜。怎么办?讲条件。必须对方两支军队的首领共同亲口保证:永不侵犯“何家军”的大黑槽。否则,入侵者今天只能空着肚皮滚他妈的蛋。

从早至今,时间己超过八小时,空着肚皮挑柴是“滚”不动的。

敌军首领的侵略野心伴着他们的无能与失策,为其部下换回的是失败,是灾难。于是内部大哗,对其首领报以高度轻蔑和不满。其头目无奈中只能垂头丧气,自认倒霉的像战争罪犯那般狼狈不堪、唯命是从地全盘接受战胜军的所有条件。

结果,自然是“何家军”大获全胜,一举收复失地。重新拥有了资源最丰富的领地。“何家军”人人雀跃,欢声雷动,热烈庆祝反侵略战的伟大胜利。有了不受侵犯的领地,便可以成片预砍晾晒;逐日如此,可循环收获半干的柴。这柴每百斤可多卖一毛钱。

敌人眼红,贼心不死。“鬼子军”、“松井队”,间或偶尔又进大黑槽。于是,便再一次次给予迎头痛击。狡猾的敌人吃一堑,长一智。当他们干粮不离身时,“何家军”便焚烧栈道,或抢占那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有利地形,设卡把关,强行收缴。总之,“何家军”战术不断翻新,手段百出,直迫得敌军屡屡侵犯无一得逞,最后不得不彻底臣伏为止。

长期较量中,卯生的将令有一点是恒定不变的:即无论采用何种战术,他绝不允许自己的战士们偷吃“战利品”。因为所缴获的东西,最终还是要归还给对方。他效诸葛亮七擒孟获式的思想与方法,要的是对方诚服,不要屈服。再说,自己饿够了肚子,晓得那滋味。因此,谁敢斗胆违令,他便六亲不认,必将严惩不贷。方法之一便是将其送交对方,任其处治。这惩罚有着善与恶的两重性,临上好伙伴,他还真尝到了挥泪斩马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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