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第二十一章龙封关黑姑入皇宫集市场施善帮玉莲
子昂又默默走了一阵,直接找到了龙凤镇。这是个百十多户人家的小镇,坐落在一面靠河,一面靠山的平地上。南面的山是继西面山林延伸来的,依山住着许多人家,就连山坡也被利用了,都是各家房后的庄稼地和菜园子。向北至大河,纵横交错的土道间也都是人家,有单房独院的,也有连成一趟的。成趟的住房前都临街开着门市,弯曲而幽深,近乎望不到头。
这时正傍晌午,街上熙熙攘攘。顺街望去,各种招揽生意的幌子琳琅满目,布料庄、酱菜园之类的幌子都由近一米宽、三四米高的一幅布制成,四周还缝上波纹壮的飞边儿。挂着“龙凤阁”牌扁的饭馆儿,两边各用木杆儿挑着红布筒,下面缀着密密叠叠的红布穗儿。药铺的幌子是由里向街挑出一串形如膏药的木牌儿。裁缝铺则是在一块木牌儿上画上醒目的剪刀,底下垂着一条手帕式的红布。铁匠铺索性挂出一只完整的洋铁壶,只是壶底儿打了眼儿,系上一绺红布条儿。粮食店、杂货店、馒头铺、烧饼铺、包子铺、馃子铺、豆腐房、修鞋房等,也都各用木板儿写上相关的字,以展示自己的经营项目。
一见到包子铺,他饿得受不了了。婉娇为他备的东西早在山里吃光了,出山前的一天,他身上什么吃的也没有,只能靠摘些榛子、野果充饥,吃得再多也不如吃粮食。包子有馅,连粮带菜都有了,他便想买几个包子吃。可卖包子的老汉说刚卖完一锅,新一锅还得等一会。他现在就想吃包子,便说:“那我待会儿来。”便又逛起街。
在镇西大河旁边还有个集市,随处都是设摊儿的,卖的多是小玩意儿,洋火、洋腊、洋袜和针线,还有小脚女人的裹脚布。也有摆摊儿卖鞋的,一般不是专门经商或开不起店铺的,赶着农闲或将就着自己手中的钱,从商贩手里倒来一些,挣个油盐酱醋。子昂还发现这里有远道儿来的货,舒莲记的扇子,张小泉的剪刀,张允升的丝线。北平、天津街面儿上常见的柳条箱、点心匣子和帽筒、掸瓶等瓷器在这儿也能见到,还有女人用的梳头匣子、胭脂等。
除了开店、设摊儿的,还有走着叫卖的,不过是香烟、块糖、糖胡芦之类。这一路,几个乞讨的,有老的,也有小的,都是蓬头垢面、衣杉褴楼。老乞丐一手拄根木棍儿,一手端只烂齿碗儿,见人就将烂齿碗儿伸过去,有气无力地央求道:“发发慈悲吧。”小乞丐都不拿棍儿和碗,见人就直直地立住,伸出两支脏兮兮的小手,眼里充满着渴望。但肯施舍的人却不多,姑娘、媳妇多是老远地绕开,爷们儿、婆子们也多横眼扔一句“没有”,擦身而过。那些肯施舍的,也就能往烂齿碗儿内或小脏手儿里投一枚小钱儿。
婉娇给子昂的钱一直没处花,小钱没几个,给了一个老太婆,是因他想起自己的母亲。之后,兜里便都是大票了,再有人要就舍不得了,他不知去宁安后要有多少花钱处,只好也躲闪。可当他看见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在茫然地左顾右盼时,恻隐之心顿时强烈起来,毫不犹豫掏出一张十元金票递过去。女孩儿也就七八岁,虽然穿的不很破,但也大概几日没有梳洗了,头发有些蓬乱,脸上混画的,显然哭过。
女孩儿接过钱,一双忧郁茫然的眼睛突然一亮,看一眼手中的钱,又抬头望着他,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凭他多年画人物,他感到这女孩儿的眉眼间透着灵气儿,若不是她头发蓬乱、小脸混画儿的,好生打扮一下,定是个俊俏可爱的女孩儿,就像自己妹妹小时的模样儿。可这么可爱的孩子,爹妈怎么不精心呵护?莫非她是孤儿?他不敢往下想,即便她真是个孤儿,他也帮不了她,便想象她不过是和后爹或后妈在一起,受点歧视,被撵出来讨些钱,以补贴家中,但好歹有个家,而自己现在连家都没了。
他又疼爱地在女孩儿蓬乱的头上抚模一下道:“回家吧。”女孩儿侧着身子往后挪,眼睛依然望着他,那目光似乎是一种新的期盼。他不敢再看女孩儿,转身离去。
走到一条“丁”字街上,街的两侧也都是开店的,摆摊儿的就更多了,各种牲畜、家禽、鱼肉、山货、蔬菜、瓜果、山野果等都聚在这里,其中蘑菇、木耳、草药、松籽、核桃、榛子、兽皮等山货铺就占五成以上。
他还欣喜地发现,这里还有两家纸店,各家卖的纸都不一样,有马粪纸、高丽纸、粉连纸、红绿纸,还有他作画用的橡皮纸,便觉得这里亲切。
他准备先在此找家客栈住下歇一歇;在山里紧张奔走了几日,这时虽然放松许多,但也感到疲惫。但他还想看看这里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就又到了一处场子更宽敞的地方。这里显得更加嘈杂,是因为各种卖艺的都在这里聚集,唱蹦蹦戏的、耍武术的、变戏法的,还有打板算卦的。供看热闹的消遣和哄小孩儿的零嘴儿也不少,除了炒熟的窝瓜籽、葵花籽外,就是孩子们喜欢的浆糖人儿、棉花糖、大块儿糖、冰糖水儿、糖胡芦等。这些情景他在北平、天津都见过。
他一边看着热闹,一边又绕回那家包子铺,二锅包子也早就出锅,好在买的人已经不多了。他递张十元票过去,先要两个,温度适合,抓起来就吃,是芹菜猪肉馅的,觉得很香,一边吃,一边接过铺掌柜找他的钱,隐隐觉得身旁站个人,扭头一看,不禁愣住了。原来是刚才收了自己钱的女孩儿,一支小手儿紧紧地攥着,想必那十元金票就在里面。他不知是巧合还是女孩一直跟着自己,但见女孩儿正可怜巴巴地看他吃包子,便问道:“你咋不回家呢?”女孩儿没说话,看一眼他,又看一眼他手上的包子,小嘴儿紧闭着,用力地咽一下口水。
他意识到女孩儿正饿着,便又问:“你是不饿了?”女孩儿点下头。他又问:“刚才不是给你钱了吗?”女孩儿将紧攥的小手儿松开,看一眼又攥紧道:“俺妈病了,这是买药的。”
他的心一颤,又递给老汉两个包子的钱道:“再拿两个。”说着自己掀起笼屉盖,抓出两个包子,递给女孩儿道:“吃吧,不够还买。”
女孩儿将两个包子捧过去,一个用怀搂着,一个抓在手里,使劲咬一大口,急促地嚼着,眼睛却一直望着子昂,那目光里又充满着感激。他怕她噎着,回头问老汉道:“掌柜的,能给碗水喝吗?”
掌柜的六十多岁,见此情景,有些感动,一边应着,一边取来一只碗,然后拎起身旁小桌儿上的一个茶壶,倒满碗说:“这是我自个儿喝的,别嫌弃,还温乎。”子昂谢过老人,端起水,送到女孩儿嘴边:“慢点吃,先喝点水。”见她两手抖占着,就喂她喝。
女孩儿真是想喝水了,就势咕嘟咕嘟地喝了一气,又接着吃包子,依然感激地望着子昂。他也渴了,见碗里还剩些水,没嫌弃,一扬脖喝光。他已经认识到水的珍贵,这小半碗茶水总比他在林子里舌忝树叶好得多。掌柜的一见,忙又将茶壶端过来,说:“还有呢,来,倒上。”子昂忙将碗伸过去,谢道:“谢谢掌柜的。”
掌柜的一边为子昂倒水一边说:“不用,不用。你是个好人呢!家不是当地的吧?”子昂说:“辽宁的,可那儿让日本人占领了。我本来在北平上学,听到信儿就往家里赶,可家被炸没了,我爹我妈我妹妹也没见到。他们来黑龙江避难了,我就出来找,可找了一年多了,一点儿影子都没有,我现在真不知该咋办了。”老人叹口气道:“亡国喽,哪还有避难的地方了?这边也让日本人给占了,占了也有几个月了,从牡丹江来一波儿,从宁安来一波儿,一来就把河北那片儿庄稼地给占了,建了他们日本人的军营。但平时很少见到日本人,听说他们大多都在沟儿里呢,他们是冲着咱这红松林子来的。前些日子,他们在镇子上找了不少会伐木头的,都进沟里了。”子昂吃了一惊,问:“这儿也抓劳工吗?”老人说:“抓倒没抓,都是警察所的人挨家问,说日本人给发工钱。”子昂这才松了口气,转话题问:“大爷,你们这儿挺好。龙凤这名字也好听?有啥来历吗?”
掌柜的笑道:“可是有,有可不是龙凤,是龙封关。”接着说:“康熙爷的时候,宁古塔的三道亮子有户姓关的人家。这家有个姑娘叫黑姑。其实长的很白很俊,不然钦差敢为皇上选吗?钦差回朝一禀报,康熙爷挺高兴,就给黑姑娘封了个黑妃,又派了一个钦差到宁古塔来接。先头的钦差见康爷挺高兴,就更想讨功了,又说黑姑娘是镜泊湖的红罗女转世。康熙爷一听更高兴了,就对大臣们说,自己身边能有这样一个娘娘,那不是百姓都高兴的事儿吗,这国家不也和平了吗,就又改了圣旨,封黑姑娘为和妃,让传圣旨的骑快马去追前面那道圣旨。可到了宁古塔,黑姑娘已经被封了黑妃,刚刚离开宁古塔,往京城去了。要说去京城呢,他们应该走沙兰奔吉林,可和妃的老家在老宁古塔的旧街,这进京的线路就绕道了,正好走到这块儿,送二道旨的追上来了,就地宣读了圣旨。那位钦差大臣就给这提了地名,叫龙封关。为啥叫龙封关?龙就是皇帝啊,皇帝的圣旨在这里传的,就是说真龙天子在这里封的老关家的人,所以叫龙封关。但后来人们也不知是没听准,还是故意的,都管这儿叫龙凤关了,有的连关都不提,就叫龙凤。其实也对,皇帝是龙,那娘娘就是凤啊!龙凤呈祥吗!”说完又笑笑说:“都是传说。但这片儿真出过娘娘,还真是老关家的闺女,就在宁安疙瘩,皇帝封给老关家的三道亮子,现在还是人老关家的。”
子昂觉得这个故事很有回味,便更加喜欢上这个小镇了。这时他的两个包子都吃完了,女孩儿也在吃着第二个包子,就问她:“你家在哪住?”
女孩儿用手向东一指道:“在那边儿。”子昂向东望去,见那边房子稀少零散,基本都是庄稼地,又问:“你妈病得重吗?”女孩儿说:“在炕上躺着,起不来了。”子昂又问:“你家还有谁?”女孩儿说:“俺爷俺爹上沟儿里了,没回来。”掌柜的说:“准是给日本人伐木头去了。这是谁家的孩子?”又问女孩儿:“你是谁家的?你姓啥?”女孩儿说:“姓夏。”掌柜的恍然道:“噢,知道了。”又对子昂说:“是,给日本人伐林子的有他家。”
子昂觉得女孩儿家里现在需要帮助,决定随女孩儿去看看,看自己能帮些什么,就对掌柜的说:“掌柜的,我过去瞅一眼,她家里可能有啥事儿,不然这孩子咋会出来要饭。”女孩儿立刻说:“俺不是要饭的,俺去找俺姨,忘了她家在哪儿了。”
老人对子昂说:“你真是菩萨心!俺这当地人都赶不上。”说着用一张纸包了几个包子,塞给子昂道:“我也不能帮啥,这个你给带去吧。”子昂谢过掌柜的,又问女孩儿:“我去你家看看行吗?”女孩儿样子愉快地点头道:“行。”又说:“我自个儿不敢回家。”子昂问:“为啥?”女孩说:“俺妈说胡话,我听不懂,可吓人了!”子昂想起自己发高烧时就说胡话,想必女孩的母亲也正法高烧,不再多问,告别掌柜的,随着女孩去了。
女孩的家是个两间房,挨着房的东墙,是一个斜顶木头棚子。房的前后左右都是园子,后园挺大,连同房子两侧都种着玉米,已经熟了,一直连到后面的河岸边。前园比后园小许多,但也都种着蔬菜,除了秋天生长的,其它都已经要罢园子了。随着女孩儿进了屋,虽然开门见灶,但灶房很小。在一般家里,这一间是全当灶房用的,但女孩儿家则将这一间横着分成前后两个半间,去了灶房这半间,那半间是小屋,灶房左侧的是个大屋,这样,灶坑点火时,大小屋的炕便都能取热。大屋的一溜炕是贴着后墙起的,左为炕梢,顶着山墙,右为炕头,挨着灶房。炕头处盖被躺着一个女子。子昂不知她是死是活,靠前看了看,见还喘息着。女子不到三十岁,模样虽不及婉娇、芸香、懿莹她们,但也有几分姿色,只是头发有些乱,闭着眼,嘴唇干裂着,看来病得很重。子昂伸手探一下她的额头,明显发烫,就让女孩儿帮着找出毛巾,自己去掀开灶房内的水缸盖帘,见里面的水只剩一尺多深。他又找来盆,舀了些凉水,浸湿毛巾,搭在女子的额头上,随后又用一根筷子蘸着用碗盛的清水润她的唇。女子的嘴开始动了,似乎努力把唇上的水咽下去,他显然是渴了。他又让女孩儿取来一个羹匙,一下一下地喂她,喝了近一碗。渐渐地,女子嘴里发出声来,无力地唤着“玉莲”。女孩儿靠到近前哭道:“妈,我找叔叔来了,给你看病。”
子昂问女孩道:“你叫玉莲哪?”玉莲一脸泪水地点头应着。他又说:“玉莲,你在家照看你妈,叔叔去药店买药。”玉莲顿时一脸的不安,又看一眼母亲,竟要哭。子昂忙说:“别哭别哭,叔叔去卖药,你妈得喝药才能好病。”玉莲望着他求道:“叔叔,那你得回来。”他爱怜地将她抱起说:“叔叔一定回来,把你妈病治好。”说完将她放到炕上,转身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