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皑萧对陈豪吩咐了一番便从赌场出来,一个人去找海拓南的路上他想了很多种情况。今天是周六,可供部署的时间不超过四十八小时。
“你还敢一个人上门?”海拓南正在阳台给花修剪枝叶,远远得望着被保镖拦在大门外的白皑萧:“于豹,让他进来吧。”
时至今日,白皑萧才知道那个身手不凡的光头纹身保镖名氏。在他一番上下其手的搜身过后,白皑萧赤手空拳得踏入了几天前曾如地狱一般的大厅。
“你不是也敢一个人一直住在这里么?”前两天刚下过雨,院子里的泥泞导致他仅仅两步便踩脏了昂贵的地毯。
“我不需要躲谁,想杀我的人,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海拓南从楼梯上下来:“还有两天时间,你是来谈判的还是作为我的直系下属过来汇报进程的?”
“都有了,”白皑萧直视着他慵懒的神色,此时的海拓南似乎刚刚沐浴好,一股淡淡的香波气息酝酿起来。白皑萧忽然觉得很奇怪,每次在这里与海拓南会面,他不是刚起床就是刚洗澡…弄弄花逗逗狗,好像并没有太多需要杀伐决断的事要处理。很难让人将他同那个嗜血绝情,得势后翻云覆雨,背叛后斩尽杀绝的黑道枭雄联系在一起。特别是——他还有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绝色容颜。
“坐下慢慢说吧。”海拓南冲着外面的露台喊了一声:“吴妈,上茶。”
“不用了!”白皑萧冷笑道:“来见你是迫不得已,但你不要真的以为我还会蠢到喝你家的东西。”
“OK,有话快说吧,我还要给阿言和阿语洗澡。”海拓南望着窗外正在草坪上嬉戏的两只金毛寻猎犬,他的神情恬淡自若。就像…。白皑萧愣住了,就像自己拿起画笔的时候,那么从容满足,那么自信又快乐。他对美好的事物的爱似乎不像是假装的,连给狗起的名字都那么低调有爱。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可是不管怎么说,他草菅人命杀戮深重,他的爱情观扭曲他的占有欲恐怖。白皑萧觉得背脊里打了一个寒战,越发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
“借我几个人,要身手好的,脸孔生的,嘴巴严的。”白皑萧道。
“人我这里是不缺的,”海拓南意味深长得盯着白皑萧:“不过你要先跟我说清楚,他们还回得来么?”
“呵,你既然把我往死里逼,总要出点血吧。”白皑萧道。
“白皑萧,你真的以为自己这点把戏能够对付得了我么?”海拓南点起一支烟:“你是要带人从机场下手吧。”
“这就不劳社长操心了,但我墨龙堂的人在绑架这种事上向来没经验,这一次还是得社长出人了。”白皑萧挑衅得看着海拓南:“对社长来说,钱也好人命也好,统统都入不了你的眼。我既然答应你绑架苏子乔并把他的尸体送给你…其他的,知道的人越少越有可能提高成功的概率不是么?”
“你觉得如果苏子乔死在你手里,郑唐衣会怎样?”海拓南站起身来,凭窗的身影看起来很温暖,却把这样一句话丢在如入寒冰的白皑萧心上。
“我不会让他知道的。”白皑萧垂下头。
“为什么你不敢说他会原谅你的?为什么你不敢理直气壮得对郑唐衣说,苏子乔他该死呢?”海拓南转过身来,眼镜框上染了金色,修长的手指抬起白皑萧的下巴:“为什么你没有半点自信,不管自己犯了什么错他都会原谅你呢?”
“放手!”白皑萧恶狠狠得推开他的手腕:“不是自恃相爱就能无所顾忌得犯罪…你这样扭曲的爱情观与唐衣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做再多的荒唐事也不会让他多看你一眼的!”
海拓南扭着白皑萧的下颌,右手猛地一记耳光打掉了他的眼镜:“我和他的事…你才知道多少?轮不到你来品头论足。”
“我的确没有资格品头论足,但我却有着跟唐衣一样的是非善恶观。”白皑萧攥住他铁一般的手腕,极力下沉身体:“我也曾恨他误会他,他也曾骗我背叛我…那又怎样,我们分道扬镳不相往来,却从来没有因为得不到他而去伤害他——”
一股巨大的推力打断了白皑萧的话,他被海拓南推在地板上,简直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女子:“如果我说…我也没有,你们信么?”海拓南说。
“当年的事我没参与过…但每个人心里和身体上的伤疤都是你无法狡赖的罪孽。你杀掉老社长,追杀郑唐衣,甚至间接害死我爸爸…你想用杀戮封住悠悠之口简直是痴人说梦!”白皑萧喘了几口气,爬起身来:“海拓南,不出两年时间。我会把属于唐衣的一切从你手中夺回来…不计一切代价!”
“当年的郑唐衣的确是老社长龙一清最理想的候选人…”海拓南放开白皑萧:“但既然是候选人,必然不止一个…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会是谁?”
“是谁又怎样,既然你才是最后的赢家,多少人也都只是在你的手下凝结成血痕罢了。”
望着白皑萧决绝的背影,海拓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没有人说过——比起白谨谦,你其实更像郑唐衣。”
“我是白皑萧,我不需要像任何人。”
面对眼前人反感的驳斥,海拓南没有打断自己要表达的思路,继续道:“跟他一样蠢…一样自以为是…一样不识好歹…”
他的声音越来越细,确认白皑萧没有听完就甩门而去后,大门泠然关闭的瞬间,他惨白着跌坐在沙发上。单手撑着坐垫,一手按着胸口下的肋间,豆大的汗珠划过他因疼痛而逐渐扭曲的脸庞。“吴妈,拿我的药过来!”
老实的仆人踮着脚匆匆忙忙从阳台赶过来:“海先生,快…快吃药,我去给您拿水。”
白皑萧,恐怕我等不到两年了吧…海拓南自嘲得笑笑:“现在郑唐衣对你所做的一切,不正和我当年对他所做的一样么?你在走的,不是我的老路…而是他的…”
海拓南仰起头,初冬的阳光正好。这一季,还没飘下一片雪花,镜片上却依然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雾气,视线混混沌沌的天地不分。
“喂,你叫什么名字?”高瘦的男人脸上带着桀骜不驯得挑衅表情,他的手里攥着一把横切的砍刀。在雪白的衣襟上擦了擦血迹。他瞥了一眼地面,旋即月兑下外套,盖在已经发凉的男孩父亲的尸身上,对着既不哭也不笑的小鬼偏头问道。
“阿南…”男孩眨了眨眼睛,扬起冻得通红的脸。
“看起来,**岁?”男人抿了抿嘴唇。“你还有其他家人么?”
男孩摇摇头:“没有了,我不是**岁,我十二了!只是个子长得小而已…”他眼里的奇异光仿佛一下子灌注活力,吸引了对面的男人。
“那你以后跟我混吧。”男人伸出手扯住男孩的袖子:“我带着你,以后一定让你吃得饱长得高。”
“好…”
“我叫唐天霄,你叫我唐哥也行,霄哥也行…”
“我能叫你天霄么?”男孩吸了下鼻涕。
“啊哈哈,梨若,你看这小子多有趣啊!”唐天宵对身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笑道,那女孩梳着利落的马尾,清甜的笑靥与手里的一把匕首毫不相称。
记忆戛然而止…海拓南还记得他们的笑声回荡在血腥尚未洗去的修罗场上,没人注意到他最后的那句话——我不要叫你哥,我也不需要哥哥的保护,因为我可以保护你的…
海拓南的笑容绽放在越来越清晰的画面之前,那走马灯般的回忆让他恍惚间以为大限将至。这世上,若还要牵挂一人而不得不苟延残喘——郑唐衣,舍你其谁?
海拓南忽然大笑着弯下腰去,紫黑的血溢出冰冷的唇角,咸咸腻腻得惹人烦躁。他咳嗽几声,华贵的地毯上星星渐渐。送水来的吴妈吓得大叫:“海先生!海先生我这就去叫医生过来——”
叫医生有什么用呢…海拓南想,不过是向他证明,诊断书下得很精确吧。“萧哥,这次是什么行动,为什么不都用自己的兄弟?”陈豪对于白皑萧单独行动有些不愉快:“这几个人是汪三土的手下吧,地龙堂的人可不太好管理啊。当初说什么也不肯接就对了,让海拓南他自个儿消化去吧。”
“阿豪…我不是不相信你,但这次的事其实隶属于私人恩怨。”白皑萧弹了弹烟灰,酒吧里的气氛还未到**,只有流浪又伤情的歌手拨着廉价的吉他伴奏。
“我不想让弟兄们卷进去…”白皑萧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桌面上随着忧伤的情歌敲击节奏。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啊——”陈豪一激动就刹不住闸,白皑萧端起酒杯先干:“阿豪,有空的话把嫂子和小侄女安顿一下,最好能送出国…钱不够的话尽管跟我提。”
“萧哥,是不是要有麻烦了?”陈豪的话憋到一半,端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
“这些年咱兄弟的麻烦还少么…只是这一次,我预感不太好。”白皑萧低下头,摇晃着杯中的一丁点泡沫。
“干他娘的,我们出来混的脑袋就没从裤腰带上松下来过,怕死谁当黑社会啊!”陈豪一拍桌子:“萧哥,不管有什么事兄弟都不会当软蛋的!你要是把我撇开可就真不够意思了——”
“这一次你真的帮不了我…不仅如此,你,甚至你的家人还会成为制约我的软肋。”白皑萧叹了口气:“你现在唯一能为我做的,就是牢牢盯好龙行社里一切分堂的动向,一旦有人从背后作祟,我要第一时间知道并决策。”
“萧哥…你什么时候有行动?”陈豪的眼圈有些泛红:“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我带着皮狗和阿凯…两个人足够了。”白皑萧郑重其事得拍了拍陈豪的肩膀:“放心,凭我白皑萧的路子没那么容易就挂掉。”
“那是自然!”陈豪眼睛有点红:“萧哥,有句话我不知现在问算不算时候…”
“跟我何须如此客气。”
“你有想过洗手么?”陈豪把脸埋在酒杯之下:“其实刚才听你提起阿惠和小雅,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你今年也有二十七八了吧。”白皑萧停顿了一下:“小雅都已经上幼儿园了,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
“我这人没别的出息,不当黑社会也干不了别的。”陈豪咧嘴傻笑:“只是不想他娘俩跟着我有朝一日不得善终…虽然你还年轻,又没成家。正是事业上的好时候,这个时候我想我本不该跟你说这些…但你也该为以后考虑下。”
“阿豪,如果你想走…随时走吧。”白皑萧用腿转开椅子:“走了以后记得打个电话给我,不要在走之前打…我怕我会后悔,想尽一切办法把你留下。”
“萧哥你别说这种话,我阿豪最受不了——”陈豪把酒杯一拍:“怎么说我也得帮你把海拓南扳下来再考虑其他的,妈的,谁叫我上辈子欠你的!”
杯酒相撞,琼浆玉液倒映出来的却是难以言表的苦涩。白皑萧望着陈豪那张不仅称不上英俊,甚至可以数得上猥琐的脸。忽然觉得皮囊和内心有时是那么的不好相称,以至于蒙蔽了太多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