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几个人都有些懵,尤其是卢佟海和张毅这两个外人。
杨邵文并不觉得奇怪,新鲜事物总得让他们消化一下。在十九世纪的晚清,建立一个股份制公司的确有些惊世骇俗。他不知道他的杨氏布行是不是中国第一家股份制公司,但员工全员持股的模式在当时绝对是个创举。
这个计划,杨邵文原本就已有粗略的轮廓,时机恰当的时候就会抛出去。在布行发展红火的时候,这个股份制计划一抛,他就可以尽收员工之心,建立起他们对布行的归属感。只是布行如今风雨飘摇,这时候让员工认购股份,更多的还是融资功能,员工们未必会领情。
待卢佟海与张毅两人思索一阵后,杨邵文向张毅询问底下员工的思想情况。
“东家,你可以放心。虽然这段时间收布量跌的很快,大伙的收入都有些下降,有些人可能嘴上会发几句牢骚,但我从没听说过哪个准备离开的。东家待人谦和,给的工钱也很丰厚,我们做伙计的也不能忘恩负义。布行一遇到点困难就拍拍走人,那样的人大家都看不起。”
张毅的回答让杨邵文安心不少,他随即让张毅就员工认股这件事谈谈看法。
“新来的伙计也要认购吗?”
“要,包括新来的和以后要进来的员工,都要认购。认购额最低1元,最高为他们一年的工钱。”
杨邵文神色坚定,不容商量:“认购布行的股票,这既是我们杨氏布行每个员工的权利,也是他们的义务。如果谁不愿认购,那就不配做我们布行的伙计,他将会被开除。”
他也想开了,这个时候让员工认购股票,或许不能让员工们感激涕零。但他能从此看出底下的伙计们对布行的忠诚心,看他们能不能与布行共患难。
“总共800元的股金,只能多不能少。张毅,你认为能不能筹起来?”
“这个我可说不好。要说我自己吧,肯定是愿意认购的。买了股份,自己也是东家了,干起活了就更有劲头了。但其他人就难说了。有的人对钱看的比较死,就希望把钱拿到自己手里,然后存起来娶媳妇盖房子。有些人吧,可能会怕钱投了进去收不回来。总之,大家的想法肯定会非常多,我也不知道800元的股金能不能筹得起来。”
“必须筹起来!”卢佟海站起身来,斩钉截铁说道:“邵文将原本完全属于自己的布行改造为股份公司,将股份分给大伙,那是一番好意。这个情,我们要领。许多人有顾虑,不就是怕布行度不过眼下的难关吗?我们刚才既然已经想出了办法,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现在无非是缺点周转的现钱,大家都出点力,难关就度过去了。”
事情一商量完毕,大家分头行事。
卢佟海在伙计当中比较有威信,他领着张毅、杨玉华三人分别去给下面的员工做动员工作。从什么是股份开始讲解,讲到什么是股份制公司,讲到什么是员工持股,讲到布行目前的困难,讲到杨邵文已经想出来的解决办法,讲到布行以后盈利时他们作为股东坐收红利的美好前景。讲到激动处,卢佟海甚至扯到了江湖义气,兄弟有难,有义气的就应该出手相助。
卢佟海本人带头认购200元。他的工钱是布行里最高的,杨邵文给他每月18元。200元的认购款,差不多是他一年的工钱了。为了给东家留个好印象,张毅也认购了50元的股金。虽然有些肉疼,但这也是表忠心的好机会。自己这次表现出色,只要布行顺利度过难关,他应该能正式进入布行管理层了。
有人带头鼓动,原本还不怎么愿意出钱的员工,或是被利诱、或是被胁迫、或是被裹从,开始几元、十几元、甚至几十元的认购股款。
员工认股渐渐打开了局面,杨邵文自己则要说服袁峄城将购船款折资入股,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虽然与袁峄城有些交情,但30条船的货款,对于宝山木工坊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要说服他,杨邵文需要一番口舌。
因为在县城西瀛里一带做买卖困难,杨氏布行已经有转移地方的想法。目前,布行首先在南丫镇建立了一个布匹仓库。南丫镇是四条河道的交界处,交通方便,也可以避开县城那些大布行的干扰,杨邵文决定以后布行的本部就放在这里了。
他到南丫镇,先到自己布行的仓库检查一番布匹的储存情况,随后便去了袁慧清家里。他约了袁峄城在那里会面。
将自己的打算说与袁峄城听后,袁峄城久久不语,既没说不行,也不说行。
“峄城,我敢担保,你投进去的这些钱不会打水漂的。在武进县,布业公会势力强大,在外地,他们总不能封杀我吧?就算是苏南一带抵制机纱,我把机纱布售到皖东、皖中、售到苏中、苏北,这总没问题吧?虽然要搭进去不少运输费用,但我的布是直接从农户手中收的,可以消化这部分成本!”
杨邵文信心十足的说道:“只要给我三个月时间,我的布行一定会起死回生,以后也会越做越旺!”
袁峄城道:“邵文,我倒不是怕赔钱。相处过一段时间,对你经商的能耐,我还是信任的。”
“那为什么?是宝山坊资金周转有困难吗?”
袁峄城摇摇头:“宝山木工坊虽然不是什么大作坊,但区区600元,还是出的起的。”
这时,在一旁作陪的袁慧清答道:“邵文,你有所不知。我爹与卢广胜交情不错,卢广胜一力抵制机纱,我爹也不想在这方面与他闹不快。”
杨邵文想不到这当中还有这么一节,这还真是有点挠头。一时间,他也想不到有什么解决方法,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袁峄城最后决然道:“邵文,虽说我爹与卢广胜交情匪浅,但宝山坊如今是我在主事。我就想知道一点,你为什么一力要引入机纱?如果你能说服我,我就入股!”
“为什么引入机纱?直接原因,当然是因为它能给我的布行带来巨大的利益。”这话说得袁峄城眉眼一挑,显然听得不太入耳。
“我知道,卢广胜和官府抵制机纱,是因为机纱侵蚀了当地人的工作机会,害怕引起民变!”
“你不能否认,他们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
“他们的顾虑当然是对的!”杨邵文非常直白的承认,“短期来看,确实是如此。可从长期来看,织布效率的提高会降低土布的价格,从而刺激土布的消费增加土布的市场容量,进而带动更多人的就业。”
袁慧清部分同意他的话,却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你说的原也不错,可这毕竟远了点。不能避免因此带来的短期动荡。”
杨邵文摆摆手:“个人能力有限,你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在外部市场环境剧烈变动下,本地土布市场想一切照旧那是妄想。我与卢会长的根本分歧,其实还是在应对竞争的态度上。面对洋布洋纱,卢会长选择关门抵制,我则喜欢开门迎客,正面对决。”
他给袁慧清和袁峄城姐弟讲了一段英国工业革命的故事。
英国的工业革命,起于纺织行业,起于珍妮纺纱机。哈格里夫斯发明珍妮纺纱机,带动了劳动生产率的迅速提高,从而也使得英国的纱价直线狂跌,愤怒的纺纱工人捣毁了他的珍妮机,让他有家也不敢回。但这些抵制与干扰,只是人类历史中无足轻重的小插曲,丝毫不能抵抗珍妮机在英国纺纱行业的迅速推广。英国正是因为发明了珍妮机,蒸汽机等新机器新技术,并大胆运用这些技术革新,从而走在世界各国前列。
“峄城,你也是钻研技术的。应该知道,技术进步是任何人都阻挡不了的。你越是害怕,越是逃避竞争,你就落后的越多!”
袁峄城被他说得心悦诚服:“呵呵,邵文你果然是与那些只顾眼前利益的人不同。卢会长比这些人看得远了半步,你比卢会长又看的远了半步。没说的,我支持你,这个股份,我入。”
袁慧清也被他说服:“邵文,我这里也还有400多元闲钱,大多都是你前段时间赚钱后还我的。清姨都入了你布行的股金,如何?”
“那当然好,我现在对于现今那是多多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