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渐黑,涟漪为大虎敷上了药膜后便掏出了账册,开始挑灯对账。
此时的苏家酒厂,俨然是苏皓主外、涟漪主内,兄妹俩撑起一片天,但酒厂中的人都知晓,酒厂真正的顶梁柱,不是那酒厂老板苏皓,而是这从不显山露水的苏涟漪。
账目对于商家十分重要,不仅关乎盈利与否,更是直接反应了决策者的决策是否正确,从账目的数据可看出很多问题。
在科技发达的现代,用电脑统计都需专人来作,何况是这古代,一本本账目,将苏涟漪折磨得头晕脑胀。不知不觉,算盘已十分熟练,打得噼啪作响连绵不绝,左手则是慢慢翻着页。
院子外有马车声,随着“吁”的一声,马车停了。
华贵考究的马车上下来两人,一主一仆,皆是少年公子。
主子一身深紫色锦缎长袍,束之以黑色腰带,典型的富家公子哥的形象,下了车,看向那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农家小院,名贵折扇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桃花眼满是惊愕,一张性感的薄唇也是傻傻的张着。
叶欢在旁边看了自家少爷一眼,自然知晓少爷这反常因为什么,闲闲的来了一句,“少爷,现在咱回,还来得及。”
叶词身子僵了一下,真有撤退的打算,但想到苏涟漪那时而爽朗睿智时而娇媚可人,时而冷清如高不可攀的仙女,时而和蔼如邻家小妹,无论怎么想,这女子都让他痒痒。
虽然他以风流之名著称,但最多就是对着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哼个曲、吟句诗,从未动过手脚,更别说是占为己有,如今真正引起他占有欲的,苏涟漪,是头一个。
一咬牙,“回……回什么回,让车夫回去。”
叶欢一愣,“少爷,这个用不着吧,让车夫在马车里睡一夜就行。”少爷这是要……断自己后路啊!
其实叶词就是在断自己后路,他生怕自己最后受不得苦,连夜赶回岳望县最高级的客栈其中最舒适豪华的房间。那样可不行,为了苏涟漪,他一切都可以忍!
“叫车夫回去,若是你再废话,就跟着车夫一起回去。”叶词咬着牙,颤抖着说出。
叶欢一耸肩,好吧,少爷既然自己挖坑往里跳,还不让他拦,那他还拦个屁。回头对车夫吩咐,那车夫有些惊讶,但雇主要求,也就听了。
一阵马蹄车轮响,车夫架着空车又原路返回。
“还等什么,叫门啊。”叶词看向那院子和院门,一阵嫌恶,生怕自己华贵的衣裳沾染脏了,一动也不肯动。
叶欢无奈,心中嗤笑少年既然想泡妞,还想端着架子真是可笑。虽心中笑着,但脸上不敢表现,到了远门,推了推,“有人在家吗?是苏涟漪苏小姐家吗?”
涟漪正算账,并未留意,倒是大虎听见了。
推了房门直接出去。
虽有银色月光洒下,但院子中还是黑的,叶词和叶欢两人只见面前黑暗之中隐现一道身影,那身影高大魁梧,不同于读书男子的颀长,是膀大腰圆的健硕,都一惊。
再抬头看其脸的时候,两人都忍不住嗷地一声叫了出来。
“鬼啊——”最先喊出来的是叶欢,一回身,就想跳上叶词的身上,被后者眼疾手快推开。
“你是人是鬼?”叶词虽然怕,但到底是见多识广,不若叶欢那么丢人,苍白着脸,壮着胆,大声问。因为他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真是什么妖魔鬼怪,又怎是普通人可以跑得开的。
敷着草药面膜的大虎本想拧眉,但想起苏涟漪千叮咛万嘱咐,敷面膜时不准有面部表情,于是便放弃了拧眉的冲动,“你们是谁?”
离得近了,叶词看清了,松了口气,原来对方是人,只不过在脸上抹了什么东西装神弄鬼。一俯身,将瘫在地上的叶欢拽着脖领子拎起来。“请问这里是苏小姐家吗?在下叶词,是苏小姐的朋友。”
大虎也看清了叶词的长相,只见对方容貌俊美,一双桃花眼,加之其身上穿着的考究衣袍,手中那附庸风雅的扇子,不是公子又是什么?
顿时心生反感,“是,但夜已深了多有不便,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叶词能感受到对方的敌意,“你是谁?”
大虎双拳拧紧,眸子迸发冷意,“她男人。”
“……”叶欢看了一眼膀大腰圆的大虎,啧啧了几声,这庄稼汉,确实够粗鲁。
叶词则是一挑眉头,“你是不是他男人,这些先姑且不谈,在下找涟漪,我们是至交知己,不信你问问。”满是不屑,外加挑衅。
大虎听见他直接亲昵地称呼其名,早就怒了,但他不想轻易惹事暴露身份,伸出那铁锤般的拳头,指着面前这公子,“我明媒正娶了苏涟漪,自然是她男人,这是我家,若是你知好歹,最好滚,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叶欢被吓得足足后退一大步,因面前这装神弄鬼的壮硕男子,浑身散发出的杀气是他从前绝无见过的,这是什么杀气?这是亡命之徒的杀气!
叶欢此时深深怀疑,这男人绝对杀过人,而且杀人如麻,搞不好还上战场,只有久经沙场之人才能散发出这种将生命为儿戏的嚣张霸气,在男人的眼中,他和少爷两人,根本不是两个人,甚至不是生命,好像两根木桩一般。
叶欢能看出来,叶词自然也能。
但叶词却没退缩,他虽然看起来好像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但其实性子犟得很,越是不可能之事,他便越是想挑战。
将扇子随意扔向身后叶欢,微微活动了下臂膀,“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这喜欢装神弄鬼的东西有什么能耐。”好久没活动身手了,没想到竟为女人打架,有趣!
大虎没想到对方竟真的应战,失笑出声,这天下还真有不怕死的。一抓那院门,只听“卡擦”一声巨响,那门便被单手掰断,将断了的门扔了,也省了开门费事。
叶欢一看,想哭的心都有了,他的天老爷啊,对面这是人是兽啊,好大的力气。
叶词倒是没有什么惧色,只不过一向纨绔的眼神,沉敛了下来,积极应战。
屋内,刚刚对完一本账册的苏涟漪放下账本和算盘,做着眼保健操,预防近视。
听见门外的响动,吓了一跳,赶忙出了来,正好看见剑拔弩张的两人。
跑了过去,才看清院门外之人,“叶词?这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叶词看见那朝思暮想的美人儿,刚刚阴沉暴戾的眸子一转,换上了眉开眼笑,桃花眼一眯,“涟漪,是这样,我找你有些急事,等不到明天,所以便来了。”
叶欢一听,心中白了自家主子一眼——少爷,你闲成那样,能有啥急事?
苏涟漪一听,赶忙走了过去,“有急事?那快进来吧。”说着,便伸手去开院门,一把却抓了个空。
惊讶,“大虎,我们家门呢?”
门?自然是被大虎刚刚掰了。
大虎斜眼看了地上的院门残骸,不语,转身进屋子,清理脸上的草药面膜。
叶词一回身,将叶欢手上的扇子抢了下来,打开在自己身前扇啊扇的,“哈哈,都是误会,一切都是误会。”
涟漪将两人让了进来,“到底出什么事了?难道是苏家酒出了问题?”赶忙正色问。
叶词一窘,这苏涟漪怎么一见到他就是生意?“没,苏家酒质好量足,我手下的掌柜都说好,还想加大订单呢,怎么会出问题?”说到这里,眼珠子一转,“对对,今天晚上来,就是这件事,急要四千坛。”
涟漪一惊,四千坛!?叶词刚刚订了四千坛还在酿制,又要四千坛?面色微变,“那个……叶公子……”
“怎么又叫叶公子了?上回不是说好了,对在下有个固定名称吗?”叶词纠正。
叶欢很想照个地缝钻进去,跟着这样的少爷,真丢人。
涟漪略带慌张地点了点头,“恩,词,是这样,这一单可否宽限几日,二十日,不,十八日……十八日可吗?若是你同意,我现在就去酒厂召集人手立刻开工。”入窖需要十五日,但原料的翻熟冷却也需要时间,加上筹料及装车,十八日,也未必能下来。
叶词见苏涟漪当了真,赶忙摇头,“不用不用,你千万别急,那个……那个单吧,说急,其实也不急。”可千万不能让苏涟漪去酒厂加班,那他岂不是白来了。
涟漪一下子懵了,“词,到底是急,还是不急?”
叶欢心中白了主子一眼——少爷真是缺德,你闲得闹心,跑来折腾人家苏小姐。
叶词有些尴尬,但眼珠子一转,又恢复了淡然,“是这样的,傍晚时,我手下有一掌柜说碰见大单,急需四千坛酒,于是我第一个便想到了你们苏家酒,手下没人手可以帮我跑腿,便带上了叶欢,随便雇了车赶来,而刚刚我才想起,在酒厂还有我一四千大单,是吗?”
涟漪点头,“是啊。”
叶词笑眯眯地一拍扇子,“那不就正好?正好用着四千大单顶了急需的单,那一单什么时候出货?”
涟漪这才松了一口气,“五天后准时出货。”
叶词不得不钦佩苏涟漪,办事从来都严格谨慎,说出的话从不失言,连定下的日子,也从不违约,既不提前,也不延后,从来都是刚刚好的日子。
“那就成了,嘿嘿。”说着,便开始打量这小院子。
啧啧啧,让美人住在这么个农家小院,实在是委屈。所谓金屋才可藏娇,像苏涟漪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要配上琼楼玉宇才是。
涟漪顺着他的眼光抬头看了看自己家,眼神中有些疑问,有什么不对吗?“那请问叶公子,可还有什么事吗?”
叶词一愣,打着哈哈,“没事了,没事了,这一忙才发现,我还没吃饭呢。”
叶欢很想纠正——少爷,咱吃了晚饭的,山珍海味燕窝鱼翅,难道您忘了?但为了不讨打,他没说。
松了一大口气的苏涟漪,终于换上了她招牌式的微笑,“感谢词第一个想着我们苏家酒厂,为此还耽误了晚膳,涟漪实在过意不去,但这乡下小村,实在没什么酒馆茶楼,若是词不嫌弃,我便下厨炒几道小菜可好?”
叶词一听,美了,没想到还能吃到苏涟漪亲手做的菜,“涟漪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啊。”赞不绝口。
涟漪笑着摇摇头,“那边树下有桌椅,你们主仆二人在那稍休息一下吧,叶欢,麻烦你拿一旁的布子擦擦。”
其实那桌椅很干净。
“好,苏小姐您忙吧。”叶欢道,跑了过去,拿起布子仔细看了看,发现其还算干净,便开始仔细擦桌椅,要知,他家少爷是有洁癖的人。
叶词贪恋地看着苏涟漪高挑的身影,在厨房中洗菜切菜,一切都那么优雅,心中不忍连连赞叹。从前只觉得那绣花作画的女子很美,但今日却觉得,这洗手调羹的女子更美。
尤其是为心爱之人洗手调羹,啧啧,那男人真是幸福,就如同此时的自己。
叶欢走到叶词面前,压低了声音,“少爷,注意点形象,您那眼珠子都要飞出来贴苏小姐身上了。”随后便引来叶词的一顿暴打。
大虎将脸上的草药面膜洗了干净,虽然脸上比从前要好上许多,疮痘中没了脓血,但脸上的大小疮痘却还实实在在的存在,坑坑洼洼的脸就如同雨后的沼泽,不是一天一刻可以治好的。
他出了屋子,站在屋子门口,眯着眼盯着那打闹的主仆二人,眼中迸发浓重戾气。
叶词发现了这敌意的目光,停了打闹,摇着扇子轻蔑地看向对方,眼中满是挑衅。
就这等丑陋粗鲁的男子,如何配得上他的涟漪?没错,苏涟漪是他的!
大虎在憋着气,因为刚刚听见两人的对话,称呼如此亲密,忽然一惊,那一日涟漪拒绝了他,难道就是因为……这名男子?
在苏涟漪面前,两人并未再次直接冲突,就这么站着,遥遥相望,互相审视,直到一盏茶的时间,涟漪的声音从厨房中传出。
“大虎,来帮个忙好么?”
大虎的心,突然如同阴云密布中透出阳光,不用多说,这一句话,便知,谁亲谁远。
不再看向叶词一眼,大步走向厨房,往日习惯抿紧的唇角微微上勾,“恩。”
涟漪正炒菜,其中一道菜已经出了锅,“帮忙把这菜端上去吧,也许你不知,这个叶词是我们苏家酒厂的大客户,算是贵客,要好好招待。”压低了声音叮嘱大虎。
大虎唇角的弧线越来越大,很想高兴地跳起来,“你是说,他是客人?”没忍住,追问了一句,为了让自己安心。
涟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是啊,他是我们酒厂的大客户,此时还定着四千坛的订单,如今又来我们家做客,不是客人,又是什么?”今天的大虎,怎么有些奇怪?
“我们家”?
这个词,在大虎脑子中徘徊许久,深邃的眸柔和了几许。“恩。”答应了句,便端起了盘子送到了树下的桌子上。
其实外人看不出,只有大虎才知道,此时他很开心!很雀跃!
叶词见那涟漪下厨,大虎帮忙的样子,实在碍眼的很,心中嘀咕——难道两人真是真夫妻?但传言说两人只是表面夫妻,还有就是他多年来看女人的直觉,应该不会错的啊。
也颠颠跑了过去,“还有什么需要做的,我来做吧。”将那养尊处优的修长双手伸了过去。
叶欢如同见到鬼一样看着自家少爷,他……他……他竟要作平日里最瞧不起的工作?
涟漪看着他的那双手,微微一笑,“不用了,你们远道而来怎可让你们帮忙,好好休息一下吧。”换了个巧妙的说辞,推了回去。
说着,大虎便又来取菜,很耐心地等着苏涟漪第二道菜出锅。
就这样,叶词眼巴巴地看着女人炒菜、男人端菜的和谐场面,想插手,却插不上,只能干着急。
终于,最后一道汤出了锅,这简单晚饭便算是做完了。
桌上,叶词尝了菜,也不知是真的美味,还是因为那炒菜之人美味,反正吃得是昏天暗地,叶欢在一旁无地自容。
大虎没入席,只站在角落中用监视的目光盯着那狼吞虎咽之人。
涟漪一抬眼,看到了大虎,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大虎喜欢她?也许吧,但她却不敢肯定是不是真正的喜欢,毕竟,两人同一屋檐下,孤男寡女,怎么都会培养出一些感情,有时这感情却是错觉。
那她喜欢大虎吗?不,也许事感动,也许事孤独时的依靠,算不上爱。
她是现代人,并非古代养在闺中不识爱情的少女,她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她不懂古代的所谓爱情,在谈生意期间接触了不少富贾高官,往往都是一夫多妻,那一夫一妻的美好幻想也仅限在苏家村这种贫穷之地。
如果说前几日还有挣扎,那这几日她已冷静了很多,大虎有任务在身,身边只有她一名女子,所以他对感情也许也是不客观的,带有孤独找伴的性质,以后……若是他恢复了身份,会不会后悔?
就如同驻日的美军,因为孤独找了日本姑娘,最后撤离时还不是拍拍走人?
即便是以后对她负责,她也没什么信心让其为了她抛弃世俗搞特殊,何况她还不保证自己对大虎到底是男女之爱,还是孤独作伴。
罢了,先冷静冷静吧,有些事,急不得,尤其是感情之事。
大虎感觉到苏涟漪的目光突然撤离了,一惊,心中失落。
叶词这个厚脸皮的却惊叹,“涟漪,这菜,真是太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