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让墨痕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他慢慢地点了点头,“……好。”嘴里说着好,他却垂了睫,低着头,整个人突然间落寞而又清冷。他没有再看我,一眼都没有,那双总是含笑的狐狸眼盯着地面,他的语气很轻,很轻,“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走。”
话音落,他头也不回地转了身,大步走向了晨光熹微的大殿门口。
望着他英挺修长的背影,我忍不住愣了愣,他不高兴?但我完全没空多想,因为,一袭妖娆的紫衣,已经,赫然出现在门口。
我又逼问了毕棠几句,这小子表示他真的很无辜真的很无知真的很无邪他什么都不知道啊,我被他恶心得几乎要吐,只得将他赶出去了。
“苏薇她……她……”纤细而又敏/感的脖子被楚瓷修长的大手卡着,我的脸颊涨红,呼吸都困难起来了,可我笑着,轻蔑而又鄙夷地笑着,我一面笑,一面盯着楚瓷暴怒的眼睛,不怕死地说出一句绝逼是找死的话,“苏薇她……莫非……是被你杀的?”
我一脸的茫然清楚明了地彰显了我的无知,墨痕眉毛一皱,冷冷看我一眼,帕子一扔就走出去了。
说到心上人的名字那刻,楚瓷的声音有着明显的起伏,像是哽咽,又像是隐忍,还夹杂着那么一丝丝咬牙切齿的恨……显而易见,他同样在极力压抑着自己几乎失控的心情。
我爹一脸的凝肃,也盯着我,他说,“绵儿,京城如战场,处处是硝烟,唯有手握实权才能保护好你想要保护的。我原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崇英,但是如今回了,一路几番刺杀,你也亲眼见了,我们不去犯人,不代表他人不会来犯我,事已至此,你可做好应战的准备了?”
楚瓷果然托大,大概是料定了我们插翅难飞,他竟然没有带一个护卫,而是单枪匹马地就走进了殿来。这个全大楚最最尊贵的皇子阴沉着一张清俊的脸,整个人明明俊美非常,此刻却像是一只强压着满腔恨意的兽,他进殿时先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目光微斜,扫到床榻上面昏迷不醒的楚砚,他突然间勾了勾削薄的唇,整个人瞬间就显得锐利而又阴冷!
我一时之间有些不大明白该起床的到底是他还是我——他不是已经起了吗?这起床气是哪儿来的?
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怪得我当场就有些懵了,“你怎么了?”
毕棠很快就来了,乍一看到我新奇而又时髦的木乃伊装扮,他的嘴巴咧得几乎到后脑勺了,“少爷今天真帅!”
毕棠说,“墨痕昨晚喝了点酒,舞了会儿剑,看了会儿月亮,然后就回房睡了。”
“嘭”的一声,楚瓷手腕一抬,我像个烫手的山芋一样直接被他给丢出去了!
楚瓷。
意思是说他不准备把我连坐?这话听得我真是受宠若惊,但我并不感动,我盯着楚瓷,盯了一阵,然后我一字一顿地问他,“所以你非杀楚砚不可?”
我低着头,小声说,“可是没有在床上见过……”
我的脑中混乱如麻,一团浆糊,飞快地思索着该怎么继续与楚瓷交涉,可是这个痛失心爱女子的俊美男人却已没了耐心,他看着我,站起了身,冷冷地说,“我要杀的只有楚砚,此事与你无关,魏绵,你莫要跟着掺和。”
“他为什么要喝酒?”
我爹让我入朝为官。
我看着他,故作镇定地看着他,天地良心我的胸口其实疼得要死,我的后背统统都是冷汗,但我笑着,故意笑着,我用轻蔑而又鄙夷的语气冷嘲热讽地挑衅着他,“我明白了你对苏薇的感情是多么的虚假,我明白了你这个人为了利益多么的不择手段,我甚至明白了苏薇有可能根本就是被——”
“不!不!”他忙摇晃脑袋,“不用了。少爷找老毕有事?”
这话才真心是我想要听的好吗?我眉开眼笑,“谢谢爹。”闭上眼,乖乖地开始睡觉了。
我再醒来,已经是半夜了。
胸口刚才好疼,是肋骨被楚瓷给压折了吗?
仔细想想,苏御医的行为也确实够可疑的,他明明是一个医者,医者仁心,该不会无缘无故开假药的。再说了,他故意害得楚砚高烧不醒,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等你能下地吧。”
“魏绵。”楚瓷离我好近好近,近得鼻尖几乎贴上我的鼻尖了,可明明是如此亲昵暧昧的姿势,他却是在向我下着死亡的通牒,“你以为你是我的表弟,我便不舍得杀你了吗?”
*
如果真的如我爹所说,苏御医是沈熙的人的话,沈熙明明是楚砚的舅舅,嫡亲舅舅,为什么要害楚砚呢?
“噗通”一声,前一刻还猩红着眼要杀死我的男人,一言不发地趴到我身上来了。
我一怔。
一击得中,楚瓷的整个身子都僵住了。这个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的男人完全没有防备我会突然间偷袭,他勒死我的动作终于停了一停,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十五年来,我从来都没听到我爹用排比句式夸奖过我,于是我受宠若惊了,抽抽鼻子,我不确定地望着我爹,“是吗?”
很痛苦。
我心中这么想的,便这么问出口了,谁料这小子横我一眼,冷冷地说,“少爷您得偿所愿,连睡梦里都是笑的,还有心管墨痕吗?”
这小子不说则已一说惊人,我真是当场就愣了,“我进宫他干吗要心情差?”我的意思是说,我之前不是也有进宫吗?也没见他喝酒啊。
就这么的,被缠得好似一具木乃伊似的我又试了试,却仍是徒劳无功,完全不能动弹,我便很识时务地放弃了。身子不能动,但是眼能动,我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将视线范围内的东西统统打量了一遍,然后,我做出了判断:哦,我已经回家了啊。
“逼他!”
嘿,您别笑啊,我们真的真的不是在异想天开好吗?据我爹说,关于四皇子非法率兵围堵六皇子寝殿一事,皇帝陛下做出了如下批示结果:一,罚四皇子殿下关禁闭一月,期限未满不得私自外出;二,罚停太医院提点苏炳言俸禄一年,官阶降为从六品,责令御史台严密察看,若有再犯,严惩不贷;三,前抚远将军魏承恩幼子魏绵,护卫六皇子殿下有功,特敕为“威武不屈顽强坚定”侍卫,奉命捍守皇六子安全,准出入皇宫无禁,准留宿梵音宫内,准与皇六子同进同出……
我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最终也没有再往下说。
事到如今,我爹居然还瞒着我,我的心中有些郁卒,便瘪了嘴,哀哀怨怨地瞅着他。我爹大约是感觉到了我的怨念,他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眼,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绵儿,还记得爹曾对你说过崇英城里有爹的宿敌吗?”
“记得。”那次我想进宫当太监,去求他时,他确实对我说过。
我爹又默,默了好一阵才说,“十五年前,爹曾经犯过一个大错,从那之后,便与沈熙形同水火。”
“少爷!”毕棠顿时就给我跪了,“墨痕是因为心情不好才喝酒的!”
我爹绽出一抹讥讽的笑,“因为沈熙想要的太多。”
来的是一个小丫鬟,叫月色。
“金刚万能无敌忠勇大侍卫。”
毕棠沉默了。
“说人话。”
我明白了,告密的是墨痕,这魂淡!我月复诽着墨痕,完全没去听我爹的第二句话,我爹幽幽地叹了一声,眉眼深深地盯着我的眼睛,“沈悦身为宰相之女,却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偷去看楚砚,这说明什么?”
屋内只剩下我与毕棠两个,我单刀直入地问他,“墨痕到底怎么了?”
要的太多?我惊了一惊,“难道说……”
我爹被我猴急的模样给逗笑了,他抬手,刮了刮我的鼻子,“那要看你肯不肯乖乖养伤了。”
我摇摇头,笑容灿烂地哄她,“昨晚就不疼了呢!”
——呃,好吧,是“一把就抓住我的手位置处的绷带了”。
他停住那只正在绞帕子的手,看了我一眼,“你不知道我怎么了?”
“嗯。”我爹点头,眼角都是慈爱的笑了。
“傻孩子。”我娘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往下砸,“辛苦我的女儿了……”
“不错。”我爹点头,他凝视着我,脸色万般凝重地说,“楚砚身为皇子,即便再不受宠,也是拥有皇位继承权的。沈熙心比天高,权势熏天,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有利的条件。”
月色显然是一个具备八卦基因以及八婆潜质的女孩,是以她一听我问墨痕怎么了时,便滔滔不绝地开始说,“奴婢也不知道呀!不过奴婢昨晚有看到墨痕少爷在后院里练剑哦,墨痕少爷的剑舞得可真是漂亮,他后来还喝酒了呢!”
这借口未免也太拙劣了把?!楚砚清好的唇角当即就微微翘了一翘。我好紧张,我好担心我爹娘这么做太明显了,很容易就会把把本来就讨厌我断袖之癖的楚砚给吓走啊!我正提心吊胆,却见楚砚凤眼一弯,笑意盈盈地朝我爹说,“将军尽管去看,魏绵这里有我。”
有人在外里走,脚步很轻,很轻,然后,转过屏风,他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他。
“当朝宰相,沈熙。”
听到这些,我心中一安,只觉得自己受这些疼统统都值了。“我什么时候能去看他?”好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莫名其妙,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楚瓷冷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为何不想一想可怜的苏薇?”
是的,这里是我的家,将军府,三少爷的房间。我想了想,又想了想,可还是死活想不出来我是怎么由一个将要被牛头马面带走的人回到自己的床上cosplay木乃伊的,然后,“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给推开了。
唉,压折就压折吧,只是,我的胸已经足够先天发育不足后天惨遭束缚了,拜托,不要再把它们压得更小了好吗……?怀着如此忧国忧民的念头,我闭上了眼,陷入茫茫一片黑暗中了。
老毕是毕棠的外号。他其实年纪并不老,只是长得略微沧桑了些,外加阅历丰富,懂的事多,所以大家都叫他老毕。唔,他的昵称是毕姥爷。
“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相信。”楚瓷黝黑的眸中是恨,是痛,还有那么一丝灼热而又扭曲的狂热,他盯着我,一字一顿,“楚砚他必须死……因为,我必须要杀人!”
苏薇……
我原本想说不辛苦的,可哪个孩子都抵抗得住娘亲怀抱的诱/惑?反正我没忍住,眼眶有点红,我撒着娇,钻进我娘怀里去了。
我“噗”的一声几乎从胸腔里飙出一口老血,妈蛋的这真的是一国之君取的封号吗?!
我沉默了好久,我在斟酌我是否可以保护好他,然后,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它遍体鳞伤,但它毕竟还在,不是吗?
被人高马大的楚瓷压着,我只觉得牛头马面都在亲切地朝着我招手了,眼前一阵又一阵的发黑,我心想,好累啊……
我有些唏嘘,便怔怔地望着我爹。
毕棠是墨痕的好友,我们家侍卫里最贱的那个,还记得之前我挨棍子被一个侍卫点了穴硬生生地扛走送到墨痕的面前吗?(遗忘可参考第17章)对,就是他。
“轰——”的一声,一大朵灿烂无比的焰火突然在我的脑中炸裂,我幸福得完全懵了。
他一沉默我便知道了:哦,又是秘密,他怕是又不肯对我说。
我这一醒,便看到,一个五官英俊的少年穿一身惹眼的绿色锦衣,挺拔如松似竹地在我的床前立着,见我睁开了眼睛,他黑着那张很是能够诱/惑小宫女的俊脸,语气十分不善地通知我说,“少爷,该起床了!”
我爹叹气,“若爹没有料错,苏御医……该是他的人吧。”
眼看着楚瓷冷酷到近乎平静,我的脸色终于变了,抬手指住床榻上的楚砚,我的语气是掩不住的激动,“他现在正昏迷不醒!”
“墨痕?”毕棠细长的眼睛里依稀有异光闪了一闪,却迅速恢复了嬉皮笑脸,“墨痕很正常啊。”
我挑衅的话语没能说完,因为,我的喉咙被卡住了——前一刻还立在窗前的楚瓷像是鬼魅一般的突然逼近了我,他满脸滔天的怒气,单手扣住我的脖子,恶狠狠地骂,“你小子胡说什么!”
我是真的不忍心告诉他楚砚看到的不是我的个人魅力而是我的自杀能力,于是我抿着嘴儿,保持缄默。
开玩笑,天牢哪里是人呆的地儿?楚砚已经被高烧折磨成了这样,再进天牢哪还有命?
喝酒?以我对墨痕的了解他除非是极其不开心的时候才会喝酒的,昨晚他怎么了?我越想越觉得奇怪,便吩咐月色,“你去把毕棠找来。”
我恼得牙根直痒,楚砚可真是可怜,父皇不疼,没了母妃,连唯一的舅舅都千方百计要利用他,难怪他那天会说“你果然也是骗我”……想到那天在湖边时,楚砚那落寞的笑容,我心疼得几乎要碎了,就听我爹说,“我魏承恩愧对楚砚,欠他的实在太多,所以,他愿做皇帝我纵是拼死也要支持他,他不愿做,我便护他一世安宁,不受任何人欺压。”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我爹的神采分明是有些飞扬的,我不明白他飞扬个什么劲儿,便怔怔地看着他,就见他俯身模了模我鼻青脸肿的脸蛋儿,笑米米地说,“我魏承恩的女儿果真还是很不错的,你看,即便是漂亮一如六皇子殿下,起先是百般推辞,最终不也看到我家女儿的个人魅力了吗?”
身子撞上硬硬的屏风,疼得我几乎要驾崩,楚瓷已鬼魅似的扑过来又揪住我的衣领了。“魏绵!”他咬牙切齿地盯着我,眸子里几乎要喷出来火,“你他妈到底在胡说什么?!”
哈哈哈哈,他这句话是专门用来搞笑的吧——表弟?表弟算个球啊!楚砚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你不也准备杀得很有激情很有节奏吗?我咳了一声,咳得心肝脾胃肾都是疼的,心知自己能够勉强保持清醒的时间不多了,我瞪大了眼,刘胡兰似的恶狠狠地瞪着他,我很是有骨气地说,“有种你就杀了我啊!”
我?
“刑部。”
我爹言简意赅,“你在宫里都见过谁,爹自然要打听的。不过,既然你见过沈悦,还是不明白吗?”
那么对谁说才有用?
我喊“墨痕!”他不理。我再喊,他走得更快了。我整个人被绑得像是木乃伊一样,哪有能耐去追他?结果……自然是换别的仆从来伺候我。
鬼才信他!我不能动,便懒洋洋地朝着头顶的帐子翻了个白眼,慢条斯理地说,“有个姓毕名棠字姥爷的人喜欢月色你说本少爷要不要告诉她呢——”
那里,一根尾端轻轻颤动的银针,正扎在他的肉里……
我爹没懵,我爹高兴坏了,他在楚砚的背后朝我做了个“个人魅力”的口型,然后喜上眉梢地拉着我娘走出去了。
“因为将军昨天接了圣旨意味着少爷真的要进宫伺候六殿下了!”
楚瓷抬眼看我,动作很慢,眼神已渐渐开始迷离。我基本也耗尽了力气,便不再牙尖嘴利地激他,而是气若游丝地解释,“没毒,别怕,我们凉州抓熊,都用这个……”
又轻会没。废话,你不说我哪知道啊?
“还疼吗,绵儿?”我爹眼睛微红地问我。
“我不知道。”
“我什么时候才能下地?”
我爹带来了我娘,我娘小心翼翼地将我身上缠着的绷带给解了,她又为了我换了一套崭新的雪白亵衣和中衣,还为我梳了梳头发,这才对我说,“六殿下要过来看你了。”
楚瓷咬着银牙,“你真当我不敢?”他冷笑一声,手指狠狠一勒,我的脸立刻白了。
沈熙这只老狐狸,他故意设计陷害楚砚,让他与皇帝的关系变得更差,这分明是在逼着他夺皇位吧……好卑鄙的计策!
“您都做了什么?”
我的心口狠狠一震——楚瓷他,他,他这是要拉楚砚为苏薇陪葬!
……我谢谢他!
我声音太小,我娘自然是没有听到的,她握住了我的手,望着我笑,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身子还是很疼么?”
我爹的话让我的身子顿时震了一下,我突然想到了楚砚那天说的话:他说,他对皇位没有兴趣。也就是说——沈熙想要利用楚砚来夺取皇位,但是楚砚不愿意做他的傀儡,所以舅甥俩才不合?那么,苏御医之所以会害楚砚的原因是……
我爹拍拍我的肩,“知足吧……”
我爹招呼我娘,“阿瑶,随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想来是我此刻的木乃伊装扮太过新潮,潮得我爹脚步一顿,眼眶居然瞬间就红了。“绵儿。”他的嗓音哽咽,快步上前,一把就抓住我的手了。
原来楚瓷是私自包围梵音宫的?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情略好一些,但还没忘记另外一件事情,“苏御医为什么要开假药?爹,难道他是楚瓷的人吗?”
一种几欲窒息般的难过迅速笼罩住了我,我一面下意识地踢着双腿挣扎,一面胡乱模索着自己的衣袖,然后,我找到可以救命的东西了。手腕缓缓抬起,指间携着锐器,我突然间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牙,拼尽浑身残存不多的余力,将指间的东西用力扎进了楚瓷的手臂!
我爹见我如此,顿时以为我是谦虚低调不浮夸,他俯低身,轻轻拨弄了一下我额前碎碎的刘海儿,一脸慈爱地说,“六殿下如今身子虚弱,你也有伤在身,皇帝陛下已准许他在我们将军府内养伤了。你好好睡觉,明日一早爹便请他过来这儿。”
我忍不住有些心神恍惚。我原以为,我爹只是让我照顾楚砚的衣食起居罢了,可如今看来,没有那么简单——想要照顾一个人,首先,你要保护好他。
“嘶……”往后靠的动作太猛,一不小心磕到腰了,本就伤痕累累的我哪还经得起一点痛?瞬间就眼泪汪汪了。
十五年前?那不就是我爹贬官凉州的时候吗?骤然想到阿逸那句“十五年前的仇恨”,我的身子忍不住绷了一下,“爹也是因为那件事才贬官的?”
嗯,没错,根据言情小说十大万能(狗血?)定律之一——“女主是绝逼不可能那么早就死的”,我华丽丽的,醒过来了……
我看着他,忐忑不安地看着,袖子底下的右手暗暗攥成了拳,我命令自己的语气尽可能的镇定,“我们不是杀害苏薇的凶手。”我直奔主题,率先将自己的立场表明。
“无用功?”楚瓷笑得寒冷如冰,“真正的凶手就躺在你的身后!”
明白什么?楚瓷没有开口,但眼睛里分明是这么问的。他原本站起了身,正要吩咐殿外的侍卫进来将楚砚拿下,听到我这句话,他的动作不由得停了。
“不错。”
我泪流,不知足可以点差评提要求勒令对方退换货吗?不能啊!自古以来皇帝陛下和我等屌丝平民就是不平等的啊!我默默泪流,默默摇头,默默地将这个雷得闪瞎人狗眼的称号给接受了……
我痛得闷哼一声,耳畔却听到了殿外的厮杀,我忍不住咧开了嘴,无声地笑了——不愧是我的墨痕啊,他知道我终于搞定了楚瓷,所以这才放心大胆地动手了吗?那些侍卫……他和阿逸,应该勉强可以对付的吧?
我爹道,“陛下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够威武不能屈,顽强有意志,坚定不动摇地保护六殿下的安全。”
——我爹。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说明沈悦的翻墙技术很好。第二反应才是:这说明沈熙不允许他们来往!我月兑口而出地喊出了这一句,我爹点头,“正是这样。”
想来是皇家圣旨的威力太大,我睡着后便做了个梦,梦到我穿了一身威风凛凛的侍卫装,腰侧悬挂着金碧辉煌的剑,在皇宫里横行霸道来着。在我横行霸道的路途当中,有无数个单纯无邪的小宫女被我的风采所倾倒,她们纷纷给我这个“威武不屈顽强坚定”侍卫写来情信,诉说愿意与我永结同心的想法,而桃花运暴涨的我尚未来得及表态,站在我身后的六皇子殿下已黑了那张天下第一美的俊脸,他劈手拽住我的手腕,将我从那群宫女的包围圈中扯走,然后占有欲十足地将我按到了墙角……
“因为……”毕棠眼神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吞吞吐吐得像个娘们儿似的,“因为……”
我想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十五年前我爹曾做过一件大大的错事,这件错事不仅让他贬了官,让他和沈熙不合,还对楚砚造成了伤害。一件事,造成了三种结果,不对,是四种结果——这也正是我们家亏欠楚砚的缘故!但是,到底是什么事,我爹不肯说。
我沉醉于自己的梦中不能自拔,以至于墨痕来叫我起床时我都在开心地笑着,墨痕那小子也真是狠,他见到我露出如此荡漾的模样就知道我在做什么梦了,所以他冷笑一声,二话不说地拿帕子沾了冰冷的水,直接PIA我脸上来了。
一击得中地踩到了这个男人的痛脚,我很是欣慰,只可惜力度还不够,不够他把朝向楚砚的杀意统统都朝向我……于是我继续找死兮兮地说着,“不……不是吗?”衣领被他揪着,我气息不畅,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的。为了能够更好地激怒他,我艰难地扭了扭脖子,从他的手中挣开了一些,这样说出的话终于稍稍地连贯了,“你喜欢苏薇,却得不到她,表面上装出一副宽容大度默默付出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的玛丽苏样儿,实则心底嫉妒惨了吧?你喜欢她,所以你要霸占她,可你霸占不了,所以干脆就毁了她,但毁了她还不够,你突然想到,可以利用她的死来除掉——”
痛苦。
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指天誓日的我爹。他是在用这一番言论告诉我,我们魏家之所以会回京,是奉皇命,但我们存在的价值,是为了楚砚。只为了他!
我爹立刻笑道,“那么你可以听一听逸护卫的称号。”zVXC。
说起养伤,想到受伤,我顿时笑不出来了,“爹,楚瓷他……”
我正和我娘腻腻地说着话,房外脚步声起,屏风外突然传来一声低咳,我娘身子一震,忙不迭将我撒开,引袖擦掉了眼角的泪,我更是一瞬间就绷直了身,一下子靠回床头摆放着的靠枕上去了。
楚瓷原本正要落座,听到我这句,他的动作不由得顿了一顿。抬起眼,看向我,那双漂亮绝伦的桃花眼里,是足以冻死人的冰冷,“你同我说这些无用。”
我爹听得懂,他道,“也被接进了府里,爹已请了最好的大夫,为他诊过病了。”
这下我更加的震惊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嘶——”的一声,我被冷意激醒,这才从桃心朵朵的美梦中醒了过来。
“是么。”我十分亲民地微笑着,“明天也给你缠个?”
心情不好?“为什么?”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心忍不住便“咯噔”了一声。
我想不通,便眼巴巴地望着我爹,我爹的脸色略微变了一变,然后他低下头,沉默。
“不哭,不哭……”我爹忙给我擦泪,粗糙的指月复摩挲着我的脸颊,这个在战场上从来都没红过眼睛的将军,面对我的眼泪,居然无措得像是一个小孩儿,他边为我擦泪,边面含赞赏地夸奖着我,“绵儿很好,绵儿很乖,绵儿这次做得很不错!”
我月兑口而出喊出了这两个字,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站起来了。我明白了!楚砚不肯帮沈熙夺权,沈熙就让苏御医给楚砚开出假药,让他高烧不醒,无法为自己辩白;而与此同时,皇帝亲自指婚的准新娘苏薇好巧不巧地恰好死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恰恰是“落水而死”……这,这无疑是在往本来就不受宠的楚砚身上栽赃!
我爹早在我娘为我解绷带的时候就出门去隔壁了,房间内只有我们母女两个,我娘见我脸红得像胭脂,就用柔软的手模了模我的脸颊,笑着打趣我说,“又不是没有见过,怎么就脸红了?”
“呼——”我突然就呼出了一口气来,有些失望,又有些讥讽地说,“那么我明白了……”
是以,一袭白衣、俊美如神的楚砚从屏风那厢转过来时,看到的,正是我脸颊嫣红、眼角含泪、瘪着嘴巴痛又不敢喊痛的样儿,他顿了顿脚,紧凝着我,那双绝美漆黑的凤眼里面,隐约绽过了一丝柔软的清波。
我愣了,他们舅甥居然也不合?!我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我爹,我爹看了我一眼,低叹,“你不是见过沈悦?”
难得我爹终于不再藏着掖着,我眨了眨眼,问我爹,“您为什么和沈熙不合?”
很显然,这个问题我爹是愿意回答的,他沉声说,“因为沈熙与楚砚不合。”
沈熙。这个名字我听过。楚砚的表姐沈悦的爹……突然之间,我恍然大悟了:哦哦,我说我怎么就那么讨厌沈悦呢,原来,我们从上一辈就不对盘了啊。
他娘的那一记耳光可真是狠啊。我被他扇得脸颊一偏,嘴角渗出丝丝嫣红的血,左耳朵嗡鸣得像是要失聪了。眼前突然一黑,看到的全是星星,我连大气都还没有喘匀,衣领再一次被这个暴怒的男人给揪紧了。
刑部掌管一国刑事案件,刑部专审罪大恶极的犯人,楚瓷他,他……他是铁了要把我们送进天牢的心!
入朝为官。
应战的准备……我做好了吗?
哎呀捂脸,这尼玛就是爱啊!
我爹代为传旨完毕,替我掖了掖被角,他说,“六殿下就住在你的隔壁,他吃过药已经睡了。”顿了顿,突然有些不无炫耀地说,“圣旨的事我已第一时间通知了他,他没有拒绝。”
我爹沉默。
也正是在方才的一个刹那,我想到了楚瓷的喜好——他喜欢豹。豹子是兽,野兽狂傲,每个人的喜好都多多少少能够代表自己的一些性格特点,那么,楚瓷的性格特点……就是自大。试想,一个狂傲而又自大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容许别人污蔑他呢?这一点,恐怕是身为天之骄子的楚瓷,唯一的软肋。
这个他,当然是指楚砚了。
我好开心,再抽了抽鼻子,问,“他呢?”
醒过来后,我才发现,我躺在一张床榻上面。四周很静,隐约能够听到烛花爆裂的声音,这也正是我判断出此时此刻是半夜的原因,然后,我想要动,却动不了,这才发现:哦,我的浑身上下,都被绷带给缠着啊……
我瞥了月色一眼,月色很识趣,端着梳洗的脸盆就退出去了。
我怔怔地望着楚瓷,望着他清冷决绝的脸,也望着他眼中阴狠的杀意,只觉得后背一阵又一阵的发冷。预计失误,我太低估了楚瓷对苏薇的喜欢程度!我原以为他虽然喜欢苏薇,但这喜欢也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毕竟他能够一边暗自神伤一边为苏薇的幸福考虑不是?可我错了,错得彻底:楚瓷能够接受苏薇嫁给别人,楚瓷能够接受苏薇不喜欢自己,但是他接受不了苏薇的死!
我确实是在胡说。
他咬定了楚砚就是凶手,这真是让我十分的蛋疼,“我要怎么说你才肯相信不是楚砚杀的苏薇?”
被害人苏薇痴迷的粉丝,情伤者,楚瓷。
然后,没多久,我爹来了。
我纳罕,“他们明明是舅甥,关系怎么会这样?”
眼睁睁看着我爹从怀里拿出来的圣旨,我真心给皇帝陛下跪了,皇上啊!亲啊!您赏称号不能赏一个好听点儿的吗?“V5不屈顽强坚定”侍卫是怎么回事啊!
全大楚最最受宠的皇子,四殿下,楚瓷。
他怒了。愤怒,暴怒,狂怒,怒到只会重复自己方才说过的话……我押对了。
正常个毛!大半夜舞剑喝酒看月亮,大清早发脾气闹情绪还拿帕子摔我的脸,他哪一点正常了?老毕这人说话总是弯弯绕的,我懒得同他胡扯,便道,“你就告诉我昨晚发生什么了吧!”
“不错。”他答得斩钉截铁。
阿逸的?我好奇,“什么?”
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但我不能够接受他的决定,“你这样是在迁怒。表哥。”为了能够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我把这个称呼咬得字正腔圆,“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们身上,做这些无用功,你为何不去抓真正的凶手?”
我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算了,每个人都会犯错,每个人也都不喜欢提起自己的错,比如我,我不是也偷偷瞒着我爹,原来,九岁那年推我摔落悬崖的少年,居然就是楚砚吗?想到这里,我释然了,便也不再穷追猛打,而是换了个话题,“沈熙为什么要害楚砚?”
我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我爹已淡淡地把话头给接过去了,“四殿下滥用职权,私自率兵围堵六殿下的寝宫,已经被陛下责罚禁闭思过了。”
“啪!”的一声,一记凶狠的耳光打断了我的话。“我没你想得那么龌龊!”楚瓷双眸猩红,彻彻底底地被我给激怒了。他?“谁是他?”
……
疼啊,很疼啊爹。我扁了扁嘴巴,眼泪“哗啦啦”地就下来了。
我爹看了看我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揣测着道,“绵儿可是嫌这称号不大好听?”
于是,我抬起脸,看我爹,“爹让我做什么?”
我保持灵魂出窍的状态,呆呆地看着楚砚,我在想我是不是根本就没睡醒,还在梦里头啊……我正不知此时是醒是梦,突然间,整个人——是的,整个——就被一双修长微凉的手,揽进一个清香四溢的怀抱里面去了。
怀抱的主人轻轻地搂着我,搂着因为只穿了中衣而显得瘦瘦小小的我,他将优美白/皙的下巴枕进了我的肩窝,他将弧形好看的唇凑近了我嫣红的耳,他轻柔的,缓缓的,一字一顿的说。
“魏绵绵,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