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三夜里,她作了一个完整的梦,梦里的一切真实至极,她有种深刻的感觉,那是她跟他的前世。
她为什么今生会想习武?定是前世成为恋人累赘的无力感太沉重所致,而学医,则是想替受伤的恋人疗伤止痛。
前世的她是乖巧听话、足不出户的千金之躯,他的才华备受注目,对他倾心的武林至尊之女不惜劫走她,就是因爱生妒所致,只是,她却成为他的绊脚石,因为他护着她,被几位武林高手围住,武功就算再好,也难以寡敌众,她不甘成为他的负累,被逼到崖边,她断然跳崖,一缕香魂归天去……
他吼出痛嚎,说完十六个字的深情遗言,跟着一跳,跃下深不见底的深崖……魂断离恨天!
怎会忘?怎能忘?
不该忘得了!对,她想起来了,忘不了……
难怪她的心会对他情有独锺,是前世的情意浓厚残留在她的身体里、在她的感觉里,延续到今生今世……
冰凉晶莹的泪珠沿着白瓷般的容颜滚落到衣襟,跌成碎片,含悲的瞳珠噙着凄楚的薄笑。
为什么他们今生的角色却是对立的呢?恋他如昔的她,面对的却是他冷嘲热讽的冰冽无情。
难不成,今生的她注定是来还情债的?
她必须承受他对她所有的绝情冷语,以偿还前世亏欠他的感情债务。
前世,他对她太好,她的回报却太少;今生,该是她注定偿情债,注定爱得苦……
是这个样子吗?
用过膳,闲聊间,婢女小桃言语间尽是对柳忆翩的崇拜,展怡萱提及她的凛哥哥时,柳忆翩故作处之泰然,没有人看到她淌血的心底。
她也注意到展怡萱眸中的情愫闪耀,凝聚无数痴狂,小桃还补充说明关凛是展家未来的女婿,他们虽没有名义上的婚约束缚,却有实质上的两心相契,是天作之合。
聆听着,柳忆翩掉入秋风秋雨愁煞人的苦涩边境。
小桃是有话直说,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柳忆翩相信她所说的话,她自己不也亲眼瞧见了他对展怡萱说话时的温柔口气跟亲密举止吗?
以身体不适请走了展家小姐及小桃,强忍的泪水在小桃把门扉关上的那一刹那潸潸从眼角滚落。
悲凄笼罩着她,让她几乎要窒息了,她的心已经听不下去,已经承受不了这么多的愁闷了……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受不了呢?他们心心相印,她……对他而言只是报仇的一颗棋子罢了!
她忍不住黯然神伤,沉重的阴影兜下她的身,她的心、她的灵魂。
她独自垂泪,缅怀过去,并思考着今后该走的路。
柳园后院,关凛藏身在浓密的高树之后,偷窥园里家丁活动与分布的情况。
他施展轻功避开耳目,隐身在屋顶檐间,似猫的步履悄然无声,在屋檐上恣意行走。
“二小姐,你绣得好美哦!这牡丹花栩栩如生呢!”婢女乐儿服侍柳悦翩,对二小姐绣的巾帕爱不释手,赞叹连连。
“送你。”
乐儿受宠若惊,瞠目难信,结巴地问:“二小姐……你说……要送我是真的吗?”
柳悦翩绽放一朵笑容,如清新茉莉,没有柳忆翩宛似荷香的美那般受人瞩目,却也别有一番特有风格,淡淡芳香只等有缘人采撷。
“乐儿,我看得出你尽心在服侍我,不因我之前的身分而对我阳奉阴违,这条绣帕你喜欢就送你,当作我送给你的礼物。”
柳悦翩之前虽是奴婢身分,但因柳忆翩从无私心,小时候柳忆翩读书写字时,她也跟着一起习字,柳忆翩学什么,只要她有兴趣,柳忆翩都会带着她一起学习;唯有练武这方面,她就乏善可陈了。
“谢谢。”乐儿乐不可支,高兴得把巾帕拿得高高的,手舞足蹈。
“二小姐,膳房里有一盅冰糖莲子汤,是乐儿替二小姐准备的,也是二小姐以前教导乐儿做的,乐儿这就下去为二小姐端来。”
捧着泛着清香的绣花手帕,乐儿快步走出喜悦阁。
怱地,一道身影在她离去后,破窗进入柳悦翩的闺房内室里。
柳悦翩面对蒙面的来者,那双锐目不断射向她,让她心头涌起莫名惊骇,忍不住急呼道:“有……”
关凛快速上前捂住她半启的嘴唇,蒙面的脸上只露出凌厉目光。
“你是柳家二小姐?说!柳义跟你是什么关系?”
据他所知,柳义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叫作柳忆翩,这半路冒出来的二小姐还是数月前他暗自掳走的柳忆翩贴身婢女。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她是柳义在外面偷生的私生女吗?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在关凛松口之际,柳悦翩一面大喊,“刺客!有刺客……”一面迅速往门边奔去。
关凛情急,自腰间抽出匕首就往她肩上刺去,她反射性地一避,秋香色纱质宽版袖子被削落一块,露出她粉藕的左臂。
她慌忙逃了出去,关凛却怔住了。
她左臂上有一个茉莉花般的图案,而且是朱红色的,那是她的胎记,而他曾经看过那样子的胎记,在他小的时候……
他猛一回神,追了出去,拦住仓皇失色绊趺一跤的柳悦翩。
此时,几名手持棍棒的家丁闻声而至,纷纷围了过来,把他们围在中间。
柳悦翩左手被关凛捉住,他直盯着她的胎记不放,她又羞又气,偏偏又甩不开他的掌控。
家丁们见二小姐在刺客手上,都不敢轻易造次。
“你……放肆!”柳悦翩挣扎着,脸上窘红。
关凛目光含着惊喜,语出惊人。“我要带你走!”
柳悦翩又急又羞,“快点放开我,否则待会儿你会被打得鼻青脸肿!”
“不放!你是我妹妹,我遍寻不着的妹妹!”关凛声音沙哑,像承受不了太多感情而沙哑。
柳悦翩呆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关凛顺势抱起她的身子,轻功一扬,突破重围,以绝佳轻功将一干家丁抛得远远的,追赶不及。
直到郊外,关凛才放下柳悦翩,她仍处于震惊之中。
他把蒙面布巾拿下,静静地将身世之谜倾倒而出,眸光中浸满了苦痛与仇恨。
“不会的……”柳悦翩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事实,“你认错人了!不可能是我,我不会认贼作父的……”
关凛抓紧她纤细的臂膀,不让她逃开,眼神里有着深刻的痛楚。
“不会错的!你左臂上的红色茉莉胎记跟我妹一样,我记得我娘提过……我妹右臀上也有两颗并排的黑痣,你有是没有?”
那么私密的地方……他怎能说得这么准确?
柳悦翩苍白着脸,整个身子摇摇欲坠。
“你今年十七,本名关雪薇,自小就可爱讨喜,是我们关府里每个人的心肝宝贝,难道你连对爹娘的印象也没有了吗?”
他又下了一记重药!
凝视着他诚挚的双瞳,那双似曾相识的眸眼,依稀能够勾出她久远的记忆……
只是,真的太久远了……她记不得了。
他将两人失散的那一幕,也就是他们爹娘惨死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她颤着唇,愈听愈怕。
他掌握的事实,跟她小时候的感觉太符合了!
她从小就怕看到血,莫名畏惧总是像强大的鬼怪般把她整颗心罩得密不透风,所以,她无法习武,无法见血。
把视线凝注在他脸上,他说得中肯,没有丝毫加油添醋的举止,让她打从心坎里相信了!
毕竟,从小只要她一见血,当夜她就会在睡梦中被巨大黑影笼罩,冷汗涔涔地惊醒,然后再也不敢入睡,直到鸡啼清晓。
“关雪薇……这才是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关凛慎重地重复道。
“关雪薇是我的名字……你……是我哥?”
关凛重重地点头。
原来,她有家人……
原来,她不是孤伶伶一个人……
“哥……”她投入他的怀里,忘情地叫喊一声。
他搂住必雪薇,眼眶湿热,“雪薇,我的小妹……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抬头望天,在心中大喊,“爹,娘,我找到小妹了,我找到了……从今尔后,我会好好保护小妹,不让在天之灵的爹娘担心。”
“哥,你突然把我抓出来,柳园已经引起骚动了……”
“雪薇,柳园那边你不要再回去了,我带你去见展世伯,他看到你还活着一定很高兴。”
“可是,忆翩待我情同手足……”
“她也是我们共同的仇敌!”他两道浓眉纠结紧锁,冷声提醒。
关雪薇默然了,关凛身上有太多仇恨积压,他会对柳家人恨之入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杀害爹娘的人只有柳义,柳忆翩没有害人之心,她是无辜的,她哥不该一视同仁,认为他们是一丘之貉。
柳忆翩对她有再造之恩,她绝不能够让她的哥哥伤害柳忆翩。
她会跟她哥回去见展世伯,一方面对自己的身世有更透彻的了解,一方面,她要慢慢开导哥哥,让他别错伤了无辜!
当柳忆翩不告而别离开展家后,回家面对的第一个消息居然是柳悦翩遭蒙面人掳走!
谁?会是谁?柳悦翩生性单纯,不曾与人结怨……
是他,她脑海中勾勒出熟悉的面孔,心中笃定是关凛所作。
他开始伤害无辜的人了,一个她,他觉得不够,他该不会想对柳园的人赶尽杀绝吧?
他会将柳悦翩带到哪里去?会是那间木造小屋吗?附近罕见人迹,用来藏人倒是天衣无缝。
柳悦翩是无辜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伤害柳悦翩!
于是,她偷偷地离家,只身独闯木造小屋,仅凭一次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