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只是哭,哭得不想说话。(绝对权力
后来,他也不再言语,只是抱紧了她,任她在怀里哭。
心,贴着她心窝的位置,此时此刻,她每一次心跳的节奏他都能懂,无需言词,亦没有言词可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仿佛和她一起回到了小囡离开的最初,一起经历着那些分分秒秒,那些不曾与任何人言说的痛……
他的泪,也在这一刻倾然滑下。
他是军人。
军人流血不流泪,打落牙齿和血吞,子弹穿身当雨淋。
然,此时,他相信了那一句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他并没有因为流泪而觉羞耻,反之,此刻,他是多么庆幸,他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和她流着相同的眼泪……
陶子哭得像个孩子,应该说,每一次在他的面前都哭得很狼狈。
而她,似乎,许久以来都没有这么哭过了,和每一次哭泣都不同。不仅仅是伤心,不仅仅是痛楚,还有一种不曾有过的委屈,自心头悄然萌生,一如六岁时的囡囡一样,委屈得让自己变得弱小,渴望一种分担,一种支撑。
或者,其实她一直都需要的,却是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
譬如,如果,她六岁那年不曾遇上那个叫宁震谦的大男孩,她这一生一样要过下去,也许,她会更坚强,会走得更平稳,可是,却少了那样一个人,那样一双眼睛,在她人生的路上给她那样的注视;
如今亦然。将过往所有的痛深埋在心底,她依然可以过得平静而蓬勃,生命的轨迹会画出另一种弧度,可是,心中却始终会有这么一个死角,她不敢去碰,不敢去想,不敢让它在阳光下轻盈蒸发……
这,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必有这样一个时刻,一个必经的时刻,将内心里所有的痛都爆发出来,而这个时刻,只能与他共……
而这原本该在一年前就共同承担的痛,在压抑了一年之后,如火山一般迸发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最初,陶子还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哭,还知道自己的心在狠狠地痛着。
可是,到了后来,哭,便成了一种方式,情感的方式,已不完全是为小囡了,似乎为了许许多多。为她二十年坚持不变的爱,为她和他曾有过的过去和现在,为这么多日子里压抑的思念和煎熬……
有一点,她自己从来都知道,这个她爱了二十年的人,在她心里,依然还是当初六岁时初遇的样子……
她远走,她淡漠,她流泪,她笑,她怒,她嗔……
所有不同的她,都只是因为,心里还有一个他……
哭得累了,声音也嘶哑了,她无力地趴在他肩上,默默流泪。
他的衬衫,早已经水渍泛滥,贴在他肩膀上,微凉。
他低下头来,伸出手去,擦着她脸上的泪痕,粗糙的手指,触在她脸上,一片腻滑润泽……
只是,他忘了,他的手在烧烤的时候沾了一手的炭黑,在她脸上一模,便模出一道黑黑的印子来,在手电筒给的光线下还十分明显。
他心下一窘,再看陶子的衣服,纯白的上衣也满是他黑乎乎的手印……
“嘿……”他尴尬而憨厚地一声,赶紧松开了怀抱。
陶子原本还倚靠在他怀里哭得悲悲切切,突然失去了依靠,差点扑倒在地上,不由一双错愕的眼睛瞪着他。
“那啥……很抱歉……”他指指她的衣服,摊开自己黑乎乎的手。
陶子低头一看,顿时火大,一句话月兑口而出,“你还月兑色啊!?”
“……”宁震谦愣住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陶子的话是什么意思,“不是……这……这是碳啊……碳……”话说他又不是油漆,也不是染料,怎么会月兑色呢?
陶子自然知道不是他月兑的色,不过损他而已,只是,这么一闹,倒是把之前的悲伤气氛给冲淡了些。
也许,是因为大哭过了吧。有些东西,掩埋起来不去触碰,并不是最佳之道,有时候,是该把它拿出来,放大,夸张,惊天动地地痛一回的,难的是,需要恰好的这样一个时机……
陶子低头盯着自己的白衣服,懊恼地怨道,“这……明天大伙看到了,以为我被鬼模了啊!”
宁震谦也觉这样子确是不妥,迟疑地问,“要不,你穿我的……我光着就好……”上次晚宴不也这样吗?
“好你个头!”陶子凶道,“哦,一个晚上之后,我穿着你的衬衫,你光着,我们这么走出去,你让别人怎么看?别人会怎么想?”
宁震谦没吭声了,过了一会儿却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马上喝道,“你怕谁乱想?怕谁乱看?那个白女乃油吗?”
“白女乃油怎么了?总比你一坨黑炭还掉色好!”陶子对着自己衣服,无语透了。
“谁?谁掉色?我说了是碳!”
“你和碳有什么区别?掉进碳堆里就找不着了!”
宁震谦不知道该怎么答了,吵架不是他擅长的事,何况对手还是伶牙俐齿的主播,可是,以前囡囡都不和他顶嘴的啊……
这种感觉不郁闷,反倒很新奇,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后,又觉得有趣,尤其,她皱着眉嘟着嘴的样子,让他想起了狗不理包子……
突然就笑了,索性把黑乎乎的手伸出去,在她脸上抹了一把。
陶子这才意识到,遭殃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衣服,还有她的脸……
赶紧爬出睡袋,把自己包里的镜子翻出来,手电筒拿近,对着镜子一照,果见两边脸各有一个黑掌印,而且因为自己的眼泪,掌印模糊,全脸漆黑一团。
“宁震谦!你个混蛋!”她拿出纸巾来擦脸,可是,怎么能轻易擦得去?黑乎乎的,越擦越宽……
“我来吧……”他伸出手去,尽量不让自己黑黑的手再碰到她。可是,只觉她黑乎乎的样子很好笑,而且,一边擦着,一边还真笑出了声。
“笑?你还笑!”陶子皱着眉,他手劲稍大了些,擦在脸上有些疼。
是啊……
他在笑呢……
刚才还抱着她哭,可现在却能笑了呢……
其实,不是不痛了,而是,她是他治愈的良药啊……从来都是……
在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爱的时候,在他用冷硬的躯壳将自己冰封的时候,是她出现在他身边,用她的娇,她的柔,她倾心的爱和执着将他溶解,让他得以破冰而出;
在他挣扎于生死边缘,在黑暗中无法醒来,也是她,执着地在他身边,用她的誓言将他唤醒:
你听着,你是首长,是楷模,绝对不能当逃兵!你要活着从手术室出来!哪怕残了瘫了傻了,只要活着出来!残了,囡囡当你的手和脚;瘫了,囡囡陪着你不离你半步;傻了,囡囡给你唱歌给你跳。哪怕就像现在这样,囡囡也会陪着你说话,给你读书。只要你活着,囡囡都会陪着你,陪到世界的终结,因为我们说好的,永远在一起……
这些话语,是在他醒来之前说的,字字句句,他听得清清楚楚,也记得一字不差,她还记得吗?她说要永远在一起,一直到世界终结……
可是,如此爱他的她,他怎么忍心拖累?怎么忍心看着她一天比一天痛苦?
所以,他亲手将她推开,放任自己一个人沉入深渊……
那无底的黑暗,他已经放弃了拯救自己,却原来,她始终是他的救星……
这世间,只有她能让他这般笑啊,即便在黑夜里,也仿佛阳光一点点的照进了心里一样,一丝一缕的,将那些痛苦的果实缠绕、包围,暖融融的温度缓缓地渗进痛楚的果里,捧着,揉着,感化着……
他怔怔的出了神,唇角含着笑,却忘记了动作,手停滞在她脸上不动了。
她举目,看见他的笑容满面,一时气恼,定是在笑她这幅鬼样子么?
忽然便产生了报复的念头,从包里迅速拿出口红来,在他脸上猛涂了几团。
他正在出神,没料到她会这么做,被她小动作得逞之后才反应过来,赶紧用纸去擦,纸上红红的一片。
“还有没有?”他侧着脸问她。
她没理,只对着镜子照自己的脸,颜色淡了些,可仍是笼着一层黑色……
“宁震谦!我说我跟你有仇啊?”要这么让她难堪?每次都让她难堪!上回撕坏她衣服的帐还没跟他算呢!
他定定地看着她,浅浅地笑,“可不是有吗?你给我涂白,我给你描黑……”
陶子也想起了那些往事,美白面膜,增白粉底,还有那些见证奇迹的时刻,以及他在同事面前无可奈何欲钻地洞的表情……
不由扑哧笑出了声。
哭过之后,原来她也是可以笑的……
她被自己的笑声给惊讶了,模了模心口,想起小囡仍然会痛,而且很痛,可是,她真的可以笑……
“怎么了?不舒服?”他马上观察到她这个表情了,担忧地问。
她没有隐瞒,坐正了,轻轻叹道,“是啊,不舒服。”
她的健康,是他最为关注的大事,一听这话,立刻便提出下山,“走,去医院!”
她凝视着这个男人,这是他今晚第几次要她去医院了?没错,她不舒服,可是有些病不是医院能治的……
她摇摇头,“我这是绝症了吧……”
“你胡说个啥!赶紧跟我下山!”一句话便把他惹毛了,又开吼。
她坐在原地,静静地着他,按着胸口再一次叹道,“不是,我是这里疼……想起小囡就疼,你不知道,我都不敢想……”
她和他在一起,有着和别的夫妻不一样的特殊性,从前台里也有小夫妻没有保住孩子流掉的,虽然难过,但都不会如他俩这般痛,甚至还会相互宽慰,彼此还年轻,来日方长……
唯有他们,小囡不仅仅是个胚胎,更是他们感情和婚姻的全部希望所在,她和他对于小囡的期盼比任何人都来得迫切和猛烈,尤其,还是在当时那纷乱复杂的环境和关系里,这一走,便将所有的矛盾和痛苦都扩大了无数倍,同时,也宣告了他们婚姻的结束……
他微怔,颓然垂下头来,他何尝不是?“对……”
“不要说对不起……”她深知他要说什么,“我说过,我并没有恨任何人,不怪莫忘,更不怪你,想来,是天意吧,我们,到底和小囡无缘,我……和你无缘……”
好一句我和你无缘……
如利刃直接戳进他心里,他找不到语言来反驳,却很不喜欢听这句话。
她凄然一笑,罢了,都过去了,深深揪着这桩事不放,就等于揪着过去,揪着她和他的过去,既然要放下,就真的放下吧,小囡,小囡,希望你投胎去更好的妈妈那里……
“可是我还是觉得是我不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宽慰这样的她,认错可以吗?尽管,认错并不能让小囡回来。
“别说这个了!”她打断了他,“你们这段时期应该很忙啊,这么还有空出来露营?”
“嗯,是很忙。”他没有解释来露营的原因,如果不是老三告诉他有惊喜,他会来吗?只不过,惊倒是惊了,却没喜。
“要外出吗?”听得有一部分领导要下基层慰问官兵。
“不用,我爸要下去。”
提起宁晋平,陶子便想起了那个曾经她也叫过爸爸的黑脸首长,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首长他还好吗?”这短暂的犹豫是不习惯新的称呼,除了“爸爸”,她还不适应叫宁晋平别的称呼。
“还好!上半年住了一次院,不过是老/毛病了。”当兵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旧伤,宁晋平也不例外。只是,听陶子这么称呼宁晋平,还真不习惯,一时竟不明白首长二字叫的是谁……
“严阿姨的老/毛病呢,还犯吗?”
“嗯,倒是严重了些,可能……带莫忘太累了。”想起母亲,他十分歉疚,他年少时犯下的错,却连累了父母受累。有心想在空闲的时间里自己多担着点,可母亲却总是把他往外推……
“莫忘现在看起来还不错啊!”她想起上次遇上莫忘的情形,自己背着书包好像也不慌张。
他点点头,本不想说这其中的过程有多艰难,可是心念一动,头脑便有些发热,见她似乎不反感这个话题,终鼓起勇气道,“是,比从前有很大的进步。可是,真的很辛苦辛苦。”
他开始诉说,怎样艰难的,一点一点明白莫忘想要什么,怎样将一个对常人来说极简单的行为比如开水龙头一千次成百次的教,怎样发现他对图片和画画特别敏感,怎样陪着他在机构训练,他们一家三口怎样去自闭儿家长学校学习,回来在家训练他。
“训练和理解莫忘,几乎是我们除了工作之外所有的生活。可是,直到现在,我们还是不能完全明白他。”他的语气里透着无奈。
陶子多少也了解一些自闭儿的情况,对于自闭儿家长的辛苦,她是有所听说的,据说,有的家长在精神和经济的双重压力下发疯自杀的都有,因为,孩子需要一辈子的陪伴和照顾。莫忘,也许算是自闭儿中较为幸运的一个,毕竟宁家的经济条件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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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希望能在凌晨见,吉祥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