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花容惨恻的静儿竭力压抑她身躯的冷颤一步一步走出房门又替他把门关好,听着静儿就在房门关好的那个时刻用她全身的勇气和毅力说出“晚安”,一直在冷酷扮相的龙镔心如刀割,他无比狂躁的在心底嘶喊“静儿,别走,别走!陪着我,我要你陪着我!”
龙镔无比激切的想再度抱着静儿入怀,渴望把这温柔交融在伤楚的灵魂里,他觉得此刻的自己是何等脆弱,生命是何等地不能承受如此的重量……
我想这么做着的,可是我不能,坚决不能!
我不能再给我的爱人带来死亡的灾难。
我不能再有朋友,我不配拥有友情;我不能再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我不配拥有爱情;甚至我不会再有敌人,因为我连拥有仇恨都成了罪过!我是受到诅咒的怪物,我是魔鬼,谁靠近我谁就会死亡!
……木然的,呆滞的,龙镔在蒸腾缭绕的青烟中绝望地瞪着如死鱼肚惨白的墙壁,瞪着窗外寂寥的夜空,寂寥的星辰。
情感就是如此的矛盾,矛盾得甚至不知如何去面对。若果说生命被上苍诅咒,那么被诅咒的真正受体不是生命的时间长短,而是生命的情感,而是情感在灵魂里刻下的印记。
至少龙镔是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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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镔彻夜未眠,睁眼看到天色开始发白后起床,今天想好好守在钱老遗体旁再对他老人家说说心里话。
龙镔和康定庄来到静儿爷爷的房里,静儿爷爷坐在沙发上,表情凝重的看着龙镔。
龙镔快速的瞥了一眼坐在床头暗自垂泪的静儿,那浓浓的歉疚和伤感顿时又涌上心头,但他迅速镇定下来,对着静儿爷爷礼貌的道:“苏老,听说您今天就要回去了?”
静儿爷爷略点一下头,没有答话,两眼灼灼有神,带些责怪的看着龙镔。
龙镔尽量保持礼貌的表情,道:“今天要布置钱老的灵堂,我现在就得去医院,不能抽身来送您了,祝您一路顺风吧!”说罢,他向静儿爷爷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欲走。
“等等!”静儿爷爷突地出声叫住龙镔,很沉重的道,“我跟你说点事。”
龙镔只好站住,将目光投在静儿爷爷的鞋子上。
静儿爷爷将龙镔上下打量几遍,缓缓的道:“一个人活在世上如果没有一点劫难经历,没有一点痛苦感受,没有一点挫折打击,那这个人等于没有活过。娃子,没有这些东西人是长不大的。”
龙镔点点头。
静儿爷爷又道:“各人的劫难有别经历有别思想也有别,人不同路就不同,命运也就不同。我见人千万从没见过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所以你也不要以为你的命运有多奇特有多痛苦,就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龙镔又点点头。
静儿爷爷还是缓缓的道:“人一辈子有劫难不怕,陷入迷途也不怕,怕就怕有人点化你告诫你帮助你,你还执迷不悟,那么这样才是在劫难逃!”
龙镔微微一震。
“人一辈子,很多时候以为自己做的决定很正确,却不知道其实他的决定很无知可笑,”静儿爷爷交替看了他和静儿良久,方才非常缓慢的说道:“娃子,道法、人情、天理这之间无穷无尽,微妙而难以捉模,话说到这个份上,路是你自己的,自己怎么走就怎么负责吧!”
静儿爷爷深深的凝视着龙镔,龙镔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他没有看静儿,却知道静儿正泪眼婆娑的在看着他。
就在这个时刻,静儿爷爷突然起身走上前来,在龙镔肩上拍了一下,龙镔登时觉得全身麻痹,大脑一片空白,不由自主的软了下去。康定庄手一伸正好托住紧张地问静儿爷爷:“苏老,怎么回事?”
静儿爷爷轻叹一口气,道:“小康,你说这小子这么倔的脾气,能让我模他的骨吗?”
康定庄对龙镔的点点滴滴是比较清楚的,他有些惊恐的道:“苏老,您这不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吗?”
静儿爷爷摇摇头道:“我一定要解开他这个谜团!”
康定庄试图阻止,静儿爷爷摇着手道:“小康,我不做的话会给丫头带来灾难的,我做了那丫头就不会重复犯错了。”
静儿呜地哭出了声音,冲上前抱着爷爷哀声道:“爷爷,我不要你去,我不准你去!”
静儿爷爷拍拍静儿的头,慈祥的道:“丫头,爷爷已经知道他的生辰八字了,而你是爷爷的命根,你说爷爷不继续下去行吗?爷爷都八十了,什么都看开了,听话,乖!”
静儿她知道爷爷说的对,如果爷爷不给龙镔卜算模骨那她也一定会去做,龙镔是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爱人,可爷爷同样是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亲人,两个都是自己无法割舍的,这是最为恐怖的两难选择。她既恐惧又矛盾,只能哭泣着使出全身力气抱着爷爷,企图让爷爷放弃。
静儿爷爷慈祥的道:“丫头,爷爷知道你的心里为难,可到了爷爷做的时候了,爷爷不做行吗?”
静儿不答话依旧死命的抱着爷爷,不准爷爷靠近躺在床上的龙镔。
静儿爷爷轻叹一口气,只得也在静儿肩上拍了一下,静儿骤然全身无力,静儿爷爷小心的把静儿放在沙发上,康定庄眼见老人如此坚持便也不好阻拦,由得这个神秘的老人将龙镔从头到脚细细的模了一遍,老人又解开龙镔的衣服,仔细的观察了那个断角龙头胎记。
看着看着,老人有些纳闷了,自言自语道:“这娃子倒真是奇怪,好像这印记越冷才会越红,怎么在这大热天也这么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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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儿和爷爷随后便走了,龙镔清醒之后也没多想,便赶去料理钱老灵堂的诸多事宜。
这是专门为保存死人尸体而设立的低温房间,阵阵阴寒之气与户外酷热的燥暑成了极端的对比,当龙镔来独自坐在钱老灵体之前默默发呆的时候,昨夜的风情便如毒蛇一般噬咬着他的心。龙镔祈愿能将从前的所有一切忘却,可偏偏那一切如烙印一般铭刻在心。
都说时间和断绝联系是消淡记忆和情感的最佳武器,日子长了人们就会淡去从前的漏*点,忘却曾经的友谊,曾经的恋情,到了这个地步的时候,龙镔也只得寄希望于此。
龙镔口中一直在喃喃自语,他守候着钱老的灵体,守候着一个已经消失的灵魂,觉得自己是在守候着上苍的诅咒,守候着悲情的歉疚,守候着痛苦的回忆,守候着痛入骨髓的伤魂,他想着很多,说了很多,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滚,却终究没有落下来。
殡仪馆灵堂里来往不歇的吊丧人群大都一副庄严沉重模样在钱老巨幅黑白遗照面前鞠躬以表悼念,并没有几个愿意来殡仪馆内安放钱老遗体的房间里瞻仰钱老真正的遗容。
钱老的后人披麻戴孝,钱毓慧、钱素雪泪流满面,叶子亨和钱老的两个媳妇似乎满脸戚容,只有开开对死亡并没有多少概念,在灵堂里到处玩耍,似乎这是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新天地,而这个新天地里充满新奇。
到了下午时分,叶子亨突然指使他女儿叶荷跑进来斥责龙镔不是钱家后人,没有资格守在钱老的遗体前,要龙镔滚出去。
龙镔一言不发,对钱老的灵体磕了三个头,转身就走了出去,当他走出房间时,一直在眼眶里流转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了,簌然滚落下来,落在埕亮的地板上,却没有半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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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老的治丧主要是由集团高层打理,集团股票因为钱老的逝世而跌破预警线,集团运营也出现问题,阿力肥仔他们密切关注市面上的抛盘,随时准备通知龙镔,万幸并没有出现失去控制的局面。
晚上七点,正在美国治病的钱老孙子钱喻藩赶回来了,扑在钱老的遗体前号啕大哭,七月六日上午,被判四年监禁的钱同华获准出来参加父亲的葬礼,经过几个月的监牢生活他确实有了真心的悔过,他在律师的陪同下跪在钱老的遗体前伤心欲绝的磕头,谁也劝说不住,直到把自己的头磕得青肿。
由于龙镔以前那个手机号码关机,秋雅、石伟他们无法直接联系上龙镔,康定庄以龙镔的名义劝阻他们不必赶来香港,他们只好各自在家里上香祭拜钱老,焦急的等待着龙镔的来电,龙镔不接电话,他们也只能从康定庄和康铁他们那里打听到一点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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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八日未时,是个宜下葬安坟的吉日良辰,钱老将和夫人埋在一起。
送葬车队缓缓前行,龙镔跟在送葬队伍里面,默默的护送灵枢上山,他不言不语,神情漠然,似乎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却在棺木最后盖土的那一刻,怆然泪水才夺眶而出。
生命的确只是世间蜉蝣,人生的一段历程相对于世界而言是何其微不足道,生了病了死了,到最后谁都会和钱老和德老和齐爷爷一样,埋进了土里,从此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
如果是尸体被烧成了骨灰,那么也就只是那么一小罐灰白的粉末,如果是土葬,那么不久之后尸骨就会腐烂,几百年后就会和土壤融成一块,这条路,是我们将来都得走的,同样的,必经之路。
丧礼完毕,钱家所有后人、利衡集团董事局成员和高层人士包括龙镔,全部都聚在钱老的豪宅里等候律师宣布钱老遗嘱,彻底揭开遗嘱的真相。
两名钱老生前指定的香港著名律师经过查对认为与遗嘱相关的人均已到齐,便说道:“我们受委托人钱正生委托,给在座各位播放一段影像,里面记录了当时委托人立下遗嘱的全过程,正式的遗嘱文本随后公布。”说罢,他们郑重的从密码提箱里拿出影带播放起来。
电视画面上出现钱老和这两位律师的身影,随后定格在钱老苍老的脸上,钱老面容平静,吐词清晰:
我的儿子、女儿、媳妇、女婿和我的孙辈们,以及利衡集团董事局成员们:
当你们看到这些影像资料时,我已经走到了尽头,而且已经长眠于青山之下,与你们从此天人永别,再无相见之日。我希望对我有愧疚、有伤怀、有感恩、有怨恨、有不舍等等心理的在座各位,抱着平常的心态听完我的遗嘱。
遗嘱是对身后事的安排和交代。自从我夫人仙去之后,我就一直在斟酌这份遗嘱。活到七十三岁,我不记得我到底写过多少东西做过多少决定,可我发现对我而言世界上最难下笔最难做下决定的就是遗嘱。因为关系到巨额的财富继承,而这财富又有可能影响到相关人的命运,难就难在这里,由不得自己不慎重。
算至如今,遗嘱已经五易其稿,到现在才算尘埃落定。这是我反复权衡才做下的最后决定,我有医生证明,神智清楚,***律师和***律师是本遗嘱的见证人和监督执行人。
下面是我遗嘱的正式内容:
第一:为了确保我的后人不致因为不可预测的变故而发生生活困难,我赠给钱素雪、钱同华、钱同夏、钱毓慧、钱喻藩、叶荷、叶芝、钱智开各一百万美元,钱在瑞士银行里,我希望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动用。
第二:媳妇阿萍、阿兰精打细算,不是等闲人物,我遗赠给她们两人各十万美元,以表我的欣慰之情。
第三:我在香港和内地长安给以上我的这些后人均购置了一套住房,现在赠与你们,任由你们处置。
第四:我将珍藏品和阗玉鼠和黄玉琮单独赠给现任利衡集团董事局特别助理龙镔,希望他善加保管。
第五:我已经成立了钱正生资产托管中心,并将除去上列之外的名下一切动产不动产全部转赠给这间钱正生资产托管中心,任命龙镔为该中心总负责人,我授权与龙镔随时可以根据需要修改钱正生资产托管中心的运作章程,授权与他终身处分管理这些资产的权利,同时我任命我的保镖康定庄先生为该中心保安主管,中心其余管理人员由龙镔先生聘任,任何人不得干涉。
第六:龙镔先生天资过人,性情坚忍,刚毅果敢,大智大勇,慈悲善良,虽然进入利衡集团只有十个月时间,但是在他的建议和操作下多次成功化解集团危机,我认为他一定可以挑起这个重任,他一定可以处分管理好托管中心的资产,更好的把财富的真正价值表现出来。为此我向利衡集团董事局郑重建议,建议董事局选举他担任集团董事局主席,并任命他作为集团总裁。
……
最后屏幕里的钱老面带微笑,竖起大拇指,说道:“龙镔,好样的!我永远支持你的任何决定!”随即屏幕里的钱老对着大家晃晃手,微笑着道,“我走了,你们都好自为之,善自珍惜身边的幸福!”
龙镔站在大厅的边上抽着烟,看着电视屏幕听着钱老的最后遗言,表情凝重,康定庄站在他身后。大家用各种眼神扫视着龙镔,想从他脸上找到什么背后的答案,却发现龙镔的眼睛变得幽深不可见底。
紧接着律师们把遗嘱的正式文本宣读了一遍,内容与刚才无异,然后律师们便问大家道:“请问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如果有,就请当场提出来,我们作为见证人和监督执行人一一作答,绝不回避;如果没有,就请大家尽快表示态度,是接受还是放弃,以便办理手续。”
四周死一般的静寂,钱老的后人无不面如死灰。
即将爆炸的空气里充满着绝望,只有不懂事的小开开蹦蹦跳跳的跑到龙镔身边,拖着龙镔的手问道:“阿镔叔叔,姥爷刚才在电视里说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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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毓慧她们木然呆立,叶子亨心里却五味交陈,他恨不得有把枪将龙镔杀死。他决定把钱同华和钱喻藩推出来要利用他们长子嫡孙的身份向龙镔发难,只见他阴阴的笑道:“怪事年年有,今天格外多。亿万家产就这样进了穷光蛋大陆仔的口袋!哈哈,我叶子亨的两个女儿本来就不姓钱,本来这家产就没有她们的份,不过钱家正式的长子嫡孙就成了冤大头了!哈哈!”
万没想到钱同华竟然回头怒喝叶子亨:“我告诉你,叶子亨,你别想挑拨离间借刀杀人!要不是看在大姐的份上我绝不饶你!”随后语声低沉下来,带着哭腔道,“几个月的监牢,我痛悔莫及,父亲操劳一辈子,就这样走了……父亲做的对,把家产留给我们,我们守得住吗?既然守不住那还不如交给一个守得住的人!……我什么没玩过,什么没见过,可结果呢?……自己坐牢,唯一的儿子得病,老婆给我戴绿帽,我这一辈子是在干什么啊!……”
钱喻藩也跟着哭了起来,他母亲则羞愧难当。哭了一阵后钱同华毅然的抬起头道:“我是个败家子,没脸对父亲的遗嘱发表意见提要求,我同意接受父亲的安排,龙镔,我支持你,我知道父亲如果不是真正看重你,是决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请你一定不要辜负我父亲!”
龙镔看着钱同华,心里涌起震撼波澜,好一会儿才努力的点点头,道:“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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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钱同华同意遗嘱支持龙镔,可钱素雪钱毓慧她们仍心有不甘,再三查看遗嘱原件和影像资料,反复对律师们发出质疑,表示暂时不会表态。随后就联名向法庭提起上诉,要求否决这份遗嘱,法庭经过详细调查,半个月后作出判决,判决书上说钱老的遗嘱虽然不符合常理却完全具备遗嘱的合法要件,受到香港特别行政区法律的保护。钱家后人万般无奈,只得接受这个事实。此乃后话。
律师带办理完毕相关手续,龙镔正式成为钱正生资产托管中心主任,大权独揽,但是龙镔随后成立托管中心理事会,任命钱素雪、钱毓慧、曾海长、病瘫在床的薛国蔚、康定庄为理事会理事,理事会成员对托管中心事务拥有监督、建议、批评的权力。
龙镔新的篇章开始了,只等利衡集团董事局在七月二十八日正式召开董事大会后就可以走马上任,身兼利衡集团董事局主席和利衡集团总裁的他将如何开拓建设打造利衡集团这艘航空母舰呢?
固执认为自己是不祥之人的他在作出绝情的抉择之后,将如何处理友谊、爱情等诸般情感呢?难道他就真能做到绝情吗?
生命是一张网,情感是一张网,人生是一张网,人活着的时候到处都是网,到处都有网,你是被网者又是撒网者,网住了别人也网住了自己,只要活着就会有联系有交往,只要和他人有关联就有网的存在,没有人可以逃离,。
其实说到底,网的实质就是人的**,网不仅仅只是网,因为人心人性的诸般**,网也就成了四面高高的城墙。
很可笑吧,网网住的是**,而**是**的城墙。
龙镔是被上苍诅咒了,上苍在诅咒了他的生命的同时还诅咒了他的情感诅咒了他的**,龙镔在俗世尘寰中并非如我们一样在简单的寻找,他在高尚的挣扎着,他那些不可理喻的行为里深深隐藏着他悲哀孤寂的灵魂,在人生世界这片实在而又虚无的空间里悲声呐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