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三声轻敲,那是珏姑姑的信号,有人来了。
玉琬迅速将手里的东西收起,起身凑到老祖宗耳边小声道:“还请老祖宗对奴婢打骂几句,趁人多的时候。”
老祖宗瞥她一眼,很快明白过来,轻笑点头,眼里满是赞赏。
玉琬垂头跪于地下,几个小宫女端水进来,老祖宗半坐着身子气喘吁吁地喝骂:“你也嫌弃我了是不是?呼!呼!呼!我想吃宫外的蜜枣儿,你就是不给我弄来,你存心想气我是不是?!呼——”
玉琬忙上前告罪:“老祖宗请息怒,是奴婢该死,奴婢這就让人去弄来。”
老祖宗不依,使劲将身旁的物什往地上扔,自己因为受力跌回床上,张大嘴巴呼呼喘气。玉琬似乎被吓着了,傻愣愣地望着地上的狼籍,过了半晌也没敢上前。其它宫女何时见老祖宗发过如此大火?一个个站得远远的,躲在角落里更是不敢吭气。
珏姑姑适时进来,她在门外看得真切,听得清楚,她得来帮這两人将這出戏给唱圆。只见她颤巍巍上前,温言软语地劝:“老祖宗保重自己要紧,犯不着跟一帮奴才们生气,您要吃什么,奴婢一定给您弄来。”
老祖宗气息微弱,説话也不利索了,见到珏姑姑进来,用力瞪了两眼,张了张嘴想説话。珏姑姑忙将身子伏下,众人见老祖宗的嘴又张几张,珏姑姑就直起身来吩咐:“玉琬,你去宫外帮老祖宗找些蜜枣儿回来,多比几家,要最好的!”
玉琬小声嘟囔着接话:“我们宫里的蜜枣儿不是天下最好的么?”
一听這话,珏姑姑也来火了,上前戳着她的额头叫骂:“叫你去你就去,主子吩咐的事儿哪能由你狡辩?以前教你的规矩全去哪儿了?没记在心里,吃到肠子里了?”
玉琬两眼一红,委委屈屈地答应:“奴婢這就去。可是,没有出入的令牌,奴婢出不了宫门。”
“令牌么?!我這有,你拿去,快去快回,老祖宗可等着解馋。”珏姑姑説着,将腰上的令牌解下,双手捧给她。临了又交待:“换身衣服,让人看着清爽点,咱们慈宁宫的人出宫,可不能让人小觑了去!”
“是!”
玉琬行礼退出,听到身后传来珏姑姑教训其它宫人的声音:“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没看到老祖宗刚发了脾气累了吗?一个个杵在這,像木头桩子似的,平时要着你们的时候不见人,這会儿就蹦出来了?我告诉你们,只要我珏姑姑还活着一天,你们就给我夹着尾巴好好做人,别让我知道你们背地里的那些破事儿!”
宫女们被她训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大家寂默无言,鱼贯而出。
玉琬换好衣服,将东西妥当出来。
“等等,出了宫将這个戴上。”珏姑姑将手里的裙帽递给她。“你第一次出宫吧?路上要小心,快去快回,老祖宗病久了,心里难免有些病气,你也别往心里去,好好办差!”
“嗯。”玉琬点头,表示明白。她斜瞟一眼,见旁边有几个小宫女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心里蓦地明白过来。
经过几番盘查,玉琬总算是到了宫门口。正门未开,大家出入随侧门。
玉琬坐在马车里,她捻了捻披在外头的风衣边,又捋了捋胸前的裙带,抬头深呼吸一次,准备迎接最后的盘查。
“什么人?”
守门的宫卫例行盘问。
玉琬满脸微笑掀帘,柔声细语接答:“這位大哥,我们是慈宁宫的,因为老祖宗突然想吃宫外的蜜枣儿,故支奴婢去采买。呶,這是宫里的令牌,请您过目。”
守门的宫卫一向都是接触专横的主子,再不济也是些狐假虎威的奴才,经常被人喝五吆六,何时被人如此客气待过?玉琬待他们恭敬,顿时,大家的脸色缓和下来。其中一人上前来验牌,玉琬忙手捧着奉上。
“嗯,是慈宁宫的令牌没错!大家放行!”
玉琬将令牌收回,笑着称谢。
笃笃、笃笃……
马车朝宫外飞奔而去。
玉琬坐在车上,心里有些兴奋又有些忧愁。兴奋自己的出宫,忧愁自己肩负的重担。想到老祖宗在今天的表现,她的心猛地一颤,背后冒出好些躁汗,脑中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难道……
如今东西在自己身上,她是无任如何都月兑不了干系,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差事美美地办好……
“姑姑,我们先去哪?”小太监问。
“你把车子赶到蜜枣儿最多的地方去吧!”
在外人眼里,她只能是出来买蜜枣儿的。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就听见小太监在外面叫:“姑姑,到了!”
“嗯。”小太监为他挑帘,玉琬小心跳下车。“你在這茶楼候着,我去里边多选几家,得要最好的才能让老祖宗高兴。”
“是!是!是!”小太监忙不迭点头作揖。
玉琬穿进人群,回头见小太监已经进了茶楼,于是转身便进了一家铺子。她把外边的风衣倒换过来,原来的浅红色立刻变成了浅黄,又将裙帽戴上,上上下下侨装过后才自铺内出来。
太子早从宫里边搬出来了,住在外面的太子府。玉琬不知道府邸的具体位置,只好又雇辆马车前去。
赶车的把式是个老实人,乍听去“太子府”就吓得直哆嗦,説话也结结巴巴客气起来。他悄悄打量玉琬,见她相貌出众衣着不俗,心里猜想着她是哪方的贵人,故而不敢有丝毫怠慢。
玉琬一直留心车外的事物,待远远见了太子府时,忙招呼车把式停下。守门的人数倒是无异常,就是不知道里边怎样。玉琬心中踌躇,她怀里揣的东西太过要紧,绝不能落到歹人手里!
“青青的草,红红的花,我唱歌儿骑着马……”
孩子们嬉闹的声音远远地随风传来。玉琬微微一笑,计上心来。她下车,付了车资谢过车把式,待马车走远了,她才朝孩子们唱歌的地方行去。
“小妹妹,你在哭什么?”玉琬背着身子问。她早就看到這个小女孩因为包子掉在地上被其它小孩踩得稀烂而哭泣。
“我的包子没了!”小女孩满脸诧异,抽搐着回答。
“不就是个包子吗?姐姐给你!不过,你得为姐姐办件事!”
“什么事?”
玉琬把事情仔仔细细交待,并告诉她,事成之后给她一颗小金豆。
“你愿意吗?”
“我愿意!”
小女孩慢慢地朝太子府去,还时不时地回头望玉琬,玉琬朝她挥手,让她继续往前。
“去去去!這里不是小孩儿能玩的地方,到那边玩去!”府里的彪形大汉出来赶她,小女孩立刻扯着嗓子喊:“我不是来玩的,是有人让我送信!”説着,她将手里的信件高高举起。
“送信?谁让你送的?你该不是唬人玩儿吧?”彪形大汉説着就要夺信。小女孩挣扎着大哭,声音尖锐至极,嘴里还不清不楚地嚷:“太子殿下,我要见太子殿下,這信只能给太子殿下一个人看。神仙姐姐説了,谁看谁得死!”
玉琬轻笑,這小女孩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那彪形大汉听她説得严重,手里又确实拿了信,当下又迟疑起来,望着手里的信封迟迟不敢动手。
刚好,太子的马车回来,众人纷纷下跪行礼。管事的太监上前训道:“常贵,你怎么当差的?怎么和个小女孩在门口拉拉扯扯,让人看见像话吗?”
原来那彪形大汉叫常贵,只见他满脸愧色,半晌才嗫嚅着解释:“奴才本来要赶她走的,可她説她是来送信的……”
不待他将话説完,小女孩趁他不备,冲上前将信抢过,跑到马车前叫:“太子殿下,這是仙女姐姐给你的信。”
众人吃惊不小,玉琬也备感意外,這小家伙,胆子真不小,不过还真有两下子。
管事太监上前就要拉她,只听马车内的人道:“放开她,将信递上来。”
太监无法,只好将信接过递上,回头还不忘瞪小女孩几眼。小女孩神气得很,下颌一抬,反瞪回去。
“嘿,你个小东西!”太监叫骂着举手又想打。
“住手!让小孩过来,我问她几句话。”
“是!”太监哈腰应,转头示意小女孩上前。這下小女孩更神气了,两手负背,一步一步踏得得意洋洋。
“這信是谁给你的?”太子盯着信上的画问。画很简单,就是一条龙被困在笼子里。父王出事了么?难怪他多次求见父王都无果,原来是出事了。這龙被锁在笼,不正是软禁吗?
“姐姐给的。”
“什么样的姐姐?”旁边有人将车帘摞起,太子成熟刚毅的脸显露在众人面前。他将手里的画收起来,端坐着问话。
“不知道。她蒙着面纱,看背影很漂亮!”
“你才這么大点,怎么知道人家背影漂不漂亮?”管事的太监插嘴。
“别人漂不漂亮我不肯定,反正你的背影我一看就知道是个糟老头儿!”别看小女孩人小,一张小嘴可刁得很。
众人哄笑,那太监臊得不行。
“行了行了!德福,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儿一般见识?!”太子有些不满。“小孩,你过来,那姐姐还説了什么?”
小女孩把手一伸,叫:“小金豆!”
“嘿?你还有完没完了?”叫德福的太监道。
太子瞪他一眼,示意给她一金豆。德福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颗小金豆子,愤愤地塞进小女孩手里。
“姐姐还説……”小女孩又将话咽住。
這时,太子的浓眉也微微挑起。
小女孩机灵,立刻又接话:“姐姐説了,太了殿下若是听我把话説完,那就请到墙角边去取东西。”
太子从车上跳下来,跑向她所指的墙角边,众人踵接其后。
墙角处有一块金牌,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扎眼,旁边安放着一颗小金豆,正闪闪发着光,再旁边有红绳系好的一卷信。太子将地上的东西拾起,望着前方渐渐消失的俪影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