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玉琬回到慈宁宫时,整个宫殿已被夜幕笼垂。路上偶有巡逻兵经过,其它各处均已熄灯闭户。慈宁宫的大部分灯已经熄灭,老祖宗所在的暖房闪着幽黄色的烛光,依稀可见窗户上映着两个人影,她猜想着定是老祖宗和珏姑姑。玉琬深吸口气,准备进去复命。可在她抬脚的瞬间,却听里边传来珏姑姑的声音:
“唉!玉琬這孩子奴婢看着长大,虽説她父亲蒙冤枉死,可她却没被仇恨蒙蔽心智,实属不易。這六年来,她孝顺您和照顾奴婢也是尽心尽力,没二话好説。只是,奴婢实在不明白,老祖宗今儿为什么要派她去……老祖宗可是有什深意?”
玉琬轻轻将脚落下,两耳竖起来,尖耳细听。只听老祖宗半晌才接话:“這事儿原本是不该她去,可我這不是没人了么?再説,她那孩子机灵,人也实诚,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可万一她不回来怎么办?您瞧,這天都這晚了!”
“她不会不回来!我装病這么久,就属她最实心,她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装病?果然……
“奴婢是説万一,毕竟,她手里拿着的可是我们天朝的兵符啊!”
“哼!”老祖宗哼笑一声,道:“你何时见我做过无把握的事?放心好了,有了四方兵符,没有另一样东西,其它人拿着也是白搭。祖宗聪明啊,告诉你一个秘密,咱们天朝的兵符啊,是分正副两块……”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听不真切。
“嗬——,还是老祖宗高明!”珏姑姑的声音满是佩服。
听到這里,玉琬心里寒如严冬,整个人如坠冰窖,双手无意识地扯着裙带,也不进了,转身朝自己的暖房走去。她辛辛苦苦的,奔波劳累后的结果,就是這样么?如果她今天没将事儿办好会怎样?她不敢想像。
四周静谧,玉琬愣了半天,随手将房里的东西整理了,最后拢拢心思,仍是往老祖宗所在的暖房行去。她明白了,只要她在這宫中一天,就只能被主子们利用。宫女是什么?大概就是這般吧:平日里让你侍候着,喜欢时就宠着,危急时刻利用着……這就是宫女存在的价值。
她并不比别人特殊,无论她平日里如何得宠,如何受主子器重,可她的身份仍然只是宫女!想通這些,玉琬也不气了,人也变得勇敢起来,既然這里有這样的规律,那她就依规律生存。
她轻叩三下房门,就听里边窸窸窣窣一阵响,有人来开门。
“玉琬回来了?!”珏姑姑满脸欣喜,压低声音朝里屋禀报:“老祖宗,是玉琬回来了!”
“路上还顺利吗?”她问。
“幸不辱命!”玉琬答。
“好,好,真好!”
珏姑姑枯瘦的手拉着玉琬入内。
老祖宗坐在榻上,中间摆着四方桌,桌上留了些瓜果皮。玉琬上前,浅笑着盈盈拜倒:“见过老祖宗,老祖宗千岁。”
“快起来。不是説,這些虚礼免了吗?這里没外人,来,来,這里坐。”老祖宗指着她对面,气喘嘘嘘地説。
“快説説,你将东西给哪个皇孙了?”
她实在心焦。
玉琬答:“奴婢没有将令符给同一位皇子。”
“为什么?”這就让老祖宗不明了。
“老祖宗您给奴婢下的旨意是救天帝出来,不管用任何方法,对吗?”
老祖宗和珏姑姑同时点头。
“因此,奴婢斗胆,将四方兵符分别给了太子、四皇子、七皇子、十九皇子。”
老祖宗蓦地立起身,两眼闪过精明,神情激动。
“你,你怎么想到要将兵符交给他们四个?”
玉琬愈加从容,有条不紊地答:“回老祖宗话,太子殿下在朝中有一方势力,是正统;四皇子和七皇子两位殿下也各有其支持者;而十九皇子,据奴婢所知,他还未曾明确加入其中的任何同盟。因此,奴婢才大胆将兵符交予他们四人。”
“你就不怕他们打起来?”珏姑姑插言问。
老祖宗点头。
“不怕!因为奴婢知道,皇子们只是暗中听闻了宫中的变故,奴婢想,无论是谁对天帝的事情有所耳闻,但他收到一方兵符,多少能起到警示作用。太子殿下是正统,天朝的帝位早晚得他来继承,因此太子肯定是不知情,或者説不敢肯定,他不能硬闯宫廷来确认,否则就是犯上谋逆之罪,显然,有人就是看重這点,所以才敢胆大妄为!但奴婢也不敢将兵符全部交给太子殿下一人,一旦殿下得有四方兵符,也难保不生变。所以,奴婢才将四方兵符分而散之,让各位皇子们不得不救出他们的父皇。奴婢还想,這是立功的大好机会,几位皇子应该很清楚才对。”
老祖宗眯着眼睛仔细听着,珏姑姑则是瞠目结舌。
“好!好!你這孩子比我想的机灵,难得你想得深远,顾虑得周全。”老祖宗大赞道。
“当年只看她机灵,没想成……真是个深谋远虑的孩子。”珏姑姑也赞。
玉琬不言,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察看老祖宗的神色。
“今儿你也累了,休息去吧!”
“是,奴婢告退!”
玉琬出来,随手将门轻轻阖拢时,听到里边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她心头一震,表现得有些招摇么?她轻揉几下脸面,假脸摆久了,皮有点木。一阵夜风掠过,惊起“莎莎”的声响。玉琬将衣服紧了紧,起风了,有点冷。
时至三更,大家正自熟睡,外面突然喧闹起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珏姑姑在隔壁问。所有的小宫女也惊起来了。玉琬手忙脚乱穿好衣裳,急匆匆往老祖宗房里闯。她进房,发现老祖宗亮眼圆睁,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玉琬举目四环,房间里的灯很幽暗,陈设又有些……看到眼前皮包骨头的老人瞪着两个黑咕隆冬的眼睛望着自己,泛着光,她不禁胆怯起来。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老祖宗开口説话,玉琬的心稍稍平静了些。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被响声惊起就往老祖宗這来了,要不,奴婢去看看?”
老祖宗点头。
玉琬领命,努力稳住脚步,等出了房门就使劲跑出几步,然后边走边拍胸口,刚刚她吓得够呛。
“琬姑姑。”
是小宫女们。
“你们也都起来了?”
大家点头。
“你们留在這里照顾老祖宗和珏姑姑,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是。”
玉琬边出慈宁宫边猜想,难道是几位皇子进来了?這动作还真是快。
宫里穿穿梭梭的都是人,各宫各殿的灯已然点着,一路所经之处均是喧哗惊问之声。
玉琬来到天帝的寝宫外,這里灯火通明,太子带领多位皇子跪在殿外,天帝立于阶前,仅着寝衣。
“嗯,這次的事情,你们兄弟几个功不可没,朕明日上朝之后再例行封赏。”天帝浑厚的声音响彻天际。
“谢父皇!”众人谢恩平身。
太子上前:“父皇,這些乱臣贼子该如何处置?”
天帝一摆手:“押入大牢,明日再审!”天子威仪恢复,他又成了一跺脚,天地为之变色的帝君。
玉琬留心,发现国舅大人居然跟在平叛的人群当中,她惊疑,诧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来的叛臣,摇身一变又成了功臣。這就是国舅大人能权势滔天的原因吗?她掌握成拳的手紧了紧,家仇总是要报的,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怎么样?外边发生了什么事?”老祖宗问,小宫女们个个探头,大家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玉琬笑着道喜:“给老祖宗报喜了,昨晚各位皇子们求见了天帝,天帝似乎很高兴,还説今日早朝会论功行赏。”
“是吗?”老祖宗咧嘴,“呵”笑几声。“好!好啊!咱天朝的江山呐!”
小宫女个个满脸惘迷。
玉琬低头浅笑,這一次的经历,让她学到了很多。
当天就传来消息,太子被赏了好些珍贵之物,并赐“忠孝”之名,即日起搬回东宫,重议国事,代理监国。四皇子加封为慧王,七王子加封为安王,其它各皇子和有功大臣均论功行赏。令玉琬奇怪的是,十九只赏了些物品,并无加封。
天帝恢复自由,一大早就有太医院的人来慈宁宫请脉,并有太监来传话,説天帝早朝后过来请安。一时之间,原本懒惰成性的小宫女们又都勤快起来,大家抢着干活,一个个不停地在老祖宗跟前晃悠。
“玉琬呐!”
“嗯。老祖宗您有何吩咐?”
“来,过来坐,陪我老婆子説会儿话。”今天的老祖宗很慈祥。
“你们都下去。”
“是。”
玉琬靠榻沿坐下,不知道老祖宗支开众人的用意。
“老婆子装病的事情,你心里早就犯疑了吧?”
玉琬抬头惊愕地望着她。
老祖宗轻笑,“不用吃惊,你那么聪明剔透,能猜到我老婆子的所为,這并不奇怪。”
玉琬吓出一身毛汗,还以为自己窃听的事情让老祖宗发现了。
“你什么时候疑心的?”
玉琬老实答:“领兵符回来的那天,奴婢有一点点。”
“呵呵,看来我婆子演戏的功夫不错,居然瞒了這么久,不过,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不能再让别人知道。”
“是。奴婢谨记。”
老祖宗待要再言,就听门外一声高呼:“天——帝——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