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冬季来临,漫长的雨季也跟着来了。
袁雪桐卡在台中动弹不得,接了新工作正式去设计公司上班,放假日回北部,和母亲、妹妹聚会,在一次偶然闲聊中,麦知伟突然造访,进屋之后,袁雪桐注意到他左脚一拐一拐,于是关心询问:
“麦叔叔的脚受伤了吗?”
俞美馨和麦知伟面面相觑,俞美馨犹豫半晌,勉强开口:“你麦叔叔昨天去找睿恒——”
“是吗……”停顿片刻,袁雪桐眉心微折,黑眸专注,观察她母亲表情闷闷不乐,小心翼翼追问:“发生什么事?”
“他们父子起冲突,打起来——”俞美馨温婉面容浮现忧色,不知该从何说起。“原本是为了你们俩将来着想才去一趟,想好好谈一谈,谁知道会起冲突。”
“没那么夸张,只是误会而已。”麦知伟轻描淡写,俞美馨觑他一眼,不以为然。
袁雪桐黑眸漆黑如墨,很担忧,却依旧沉静轮流望向他们,等他们进一步解释到底发生什么事。
总之,他们父子见面没多久就一言不合,何睿恒对麦知伟不谅解,也不愿意好好坐下来谈,气氛闹得很僵,最后他想走,麦知伟想留住他,两人发生肢体冲突。
“啊!”听完,袁雪桐很震惊。毕竟,她认识的麦叔叔人很客气温和,何睿恒也绝不是粗暴的人,他向来头脑冷静,个性内敛自制,怎可能和长辈有肢体冲突?
但他最近对她很冷淡是事实,留她一个人在台中租屋处,不闻不问,近乎冷漠。她以为等何伯母病情好转,两人关系会渐渐修复,没想到冲突会愈演愈烈。
见袁雪桐面色沉重,黑眸忧悒,俞美馨忍不住说:
“麦叔叔也是关心你,是好意,担心你如果一意孤行要嫁给他,结果呢,却落到被欺负冷落的下场。原本是想好言相劝,将我们这一代的怨仇放一边,让你们俩好好发展。可是,何韵琳对我们误解太深,睿恒难免受影响,这怨慰的结打得太紧了,他们根本无意解开。”
母亲的话让袁雪桐一阵无语,不知该如何回应,俞美馨关爱劝告:“你搬回来吧,妈妈担心你一个人留在台中会被欺负,你现在那个工作也不是最好的……”
袁雪桐黑眸笼罩一层阴郁之色,凝视母亲,轻轻叹气。
最近,何母反对婚事延宕、投资金额退回,再加上父子突发生肢体冲突,袁雪桐隐约感到对何睿恒愈来愈陌生。
只是她对他的感情依旧执着,她个性太温和,无法逼迫他给交代。其实,也是心疼他夹在母亲和她中间,左右为难,他内心也是受苦的。
“听妈妈的话,好不好?”俞美馨善意规劝。
安静沉思片刻,袁雪桐轻声说:“再等一段时间吧。”
十一月底,下着毛毛细雨,阴寒的天气。
袁雪桐接到何睿恒电话,两人约在他公司见面。
袁雪桐一到,先被秘书带到会客室等候,没多久,何睿恒出现。他们有一阵子只通电话没机会见面,这次再度相见,他青癯消瘦不少,黑眸深邃,略显忧郁。
气氛浮荡怪异,袁雪桐将耳旁的发丝轻拢耳后,好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他眼眸跟随她的动手,唇角有抹帅气的微笑,隐含苦涩。细想措辞,忽开口:
“我妈要跟我搬到台中,我们打算把台北的房子卖掉,在台中买新屋——”停顿半晌,接续:“台中的租屋我打算退掉,雪桐,回台北吧,回到你家人的身边。”
嗓音温和,却像一枚深水炸弹投入她心中,好半晌,她开不了口回应,徐缓抬起双眸,安静地看着他。他黑眸冷静,五官毫无表情。
“所以,这就是你的决定?”惆怅喃声,双眸透着无奈。
何睿恒在纽约毕业典礼当天曾见过俞美馨一次,从未料想他口中叫的“袁伯母”就是当年抢走父亲的俞美馨。
现在,他母亲天天唉声叹气,逼他在两人中间作选择,不是抛下母亲,就是要他和袁雪桐分手。
眼前这个女人是他深深爱着的,她温柔善良的内在、精灵月兑俗的气质、美丽姣好的外表,他一直深深受吸引。
也因为如此,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无法满足母亲的哀求,让她安心;也无法承诺雪桐的心愿,成全两人的爱情。
这些时日经过长考之后,何睿恒终于忍痛,艰难提出:“雪桐,我们还是分手吧。”
这是她最害怕的;赴约之前,她正担心电话里他说有话想讲就是要提分手。乍听之下,袁雪桐不肯接受,双眸隐隐泛泪,无辜凝睇着他说:
“不要这么急提分手,可以等过段时间,等你母亲情绪稳定下来,我们再好好劝她。”
“但我自己心里这关过不去,对你没办法交代,对我母亲也一样。”无法好好照顾病况不佳的母亲,也无法给予雪桐真正的幸福,再拖下去,两个女人他都会对不起。
“可是,我不想分手。”她眼眶瞬间泛红,双眸浮现泪雾,喉咙哽咽。
隔着铬金属框的玻璃圆桌,他们面对面坐在待客沙发上,何睿恒俊容深沉,下颚紧绷,忧郁眼眸隐含一抹森寒,不发一语,态度没有动容软化的迹象。
袁雪桐见他心这样冷硬,不禁担心起来。
“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呢喃低问。
她不会懂他和母亲内心受的苦。他们分手,她还有家人陪伴;他们结婚,他母亲就会孤单一个人。
何睿恒只能成全一方。在未抉择前,他度日煎熬,她可明了他内心有多想跟她厮守到老,这个决定对他的伤害和她一样大。
何睿恒唇角有抹苦笑,内心一片黑暗。
昨天,为了安抚他母亲,他已答应今后不会和袁雪桐在一起。现在,他只想好好照顾母亲,他分身乏术,无法同时顾及两个女人的感受,要体会母亲扶养他的辛酸,又要照顾袁雪桐的幸福,根本不可能。
“我可以……等你……等你母亲想通……”她轻轻碰触他放在桌上的手,他没有收回,但严峻的五官也没有泄露任何情绪。
以往,只要轻轻哀求或撒娇,何睿恒总是依她。但现在,她满脸泪痕,哭得凄惨,眼睛和鼻子都红了,他的心痛得很,目光却维持冷然,五官轮廓变得刚硬紧绷,看似无动于衷。
半晌,袁雪桐啜泣转弱,何睿恒眸光停驻在她脸庞上,忽淡淡插了一句,“仔细一看,你和你母亲长得很相像。”
袁雪桐怔了一下,徐缓抬眼,以泪湿的眸静静凝睇他,他黑眸闪熠一抹沉重的伤痛,缓缓将手抽回来,心一横,补了一句:“当初如果知道你是她女儿,我绝对不会爱上你。”
她大受打击,呆怔间,却见他一脸漠然,眼泪簌簌落下,双手掩着脸,痛哭失声。
何睿恒敛着浓眉,心沉重发疼,很想安慰她却强忍压抑,硬撑好久,最后受不了,忽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手握着她肩际,将纤细悲伤的她拥入胸怀。
袁雪桐难以自制,双手攀着他宽大肩膀,哭得声嘶力竭,两人紧紧拥抱着,他眼眶也红了。
好一会儿,等她情绪渐渐平稳,虚弱无力靠在他怀里,他沉痛的面容稍低垂,将唇熨贴在她额前,尝到她发丝的香味。
“小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伤害你。我答应母亲不会再见你。请你回到家人身边去,以后会遇到真心爱你的。属于你的一定是最好的,我不能、我不是那个能给你的幸福的人。”
袁雪桐泪眼迷糊,在包包里找面纸,翻了好久都找不到,他俯身从桌上抽了好几张面纸,放在她手心。
她低头默默擦眼蒙,不甘心、想挽回,但他悲伤的眼神制止她开口,反而伸出手轻抚她柔细的黑发,好一会儿,两人不再开口。
去年,他们深深相爱,才隔了一年,却在这年冬天黯然分手。
那一瞬间,之后分离的五年,袁雪桐渐渐体会,如歌词之意:
我们不是为爱而活,就是被爱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