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时候,王氏心中总算恢复了一点神智……先前,张易之“模”到她的臀部之时,她的反抗还是条件反射式的——她的出身决定了她从小受到的教育,而这种教育不允许丈夫以外的其他男子触碰她的身子。何况,那又是一个很敏感的部位。
而后来,她却忽然“偷袭”张易之,和前面的反应截然相反,又恰是因为她对来俊臣的恨终于到达了一个爆发口。
先前,她所嫁的段简虽然无能,对她还算不错,可现在这个丈夫,不论在哪一方面都是她素来最为厌恶的那种。而就是这样一个丈夫,尚且不把她当回事,竟然眼巴巴地看着他那些市井无赖手下狗腿子在她的面前欺侮她!
她要报复!她最先采取的报复方式,就是结束自己的性命!王氏知道,自己的死不悔对来俊臣造成致命的打击,但这却能加深人们对他的恐惧——一个连自己的枕边人都能逼死的男人,对付起外人来,应该是何等可怖,这谁都能想见。当这种恐惧达到一个顶峰的时候,必然川壅而溃,连帝王尚且难以自全,何况来俊臣这样的身份。
但是,当她被救下来以后,寻死的勇气自然是烟消云散了。世上没有多少人经历过一次将死的境遇之后,还愿意品尝第二次的,王氏也不能例外。但王氏的报复却并不因此而中断,她忽然想起,自己完全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来报复的。于是,她就付诸了行动。
虽然,夜色之下,她只能看清张易之整个人的一个大致轮廓而已,根本看不清他的相貌,但她并不在乎。张易之是妍是媸,是善是恶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只要他是男人,就足够了。而且,她隐隐的还更加希望张易之是一个丑八怪,将身子交给越丑的男人,她心中那种背叛的快感就会越强。
王氏对自己的相貌还是很有信心的,她虽然已经二十好几岁了,但她这朵鲜花却并没有感受到秋意的来袭,她仍然处在盛夏那最鲜艳的时光里。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子是谁,但她有信心,只要自己愿意,对方不会拒绝,而且她还不怕事情被宣扬出去。
可是,王氏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男人竟然拒绝了,而且还顺带着把自己教训了一通,她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忽然,一阵喧嚣声传来,其中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喊之声。
“哦,你看,他们在找你了,看起来,你的境遇没有呢自己想象的那样糟糕,至少他们还在想你,对吧?”张易之微微一笑,说道。
王氏冷笑一声,并不答话。她还在想着眼前此人的身份,听声音,这应该是一个年轻人,而且此人说话的语气和来俊臣以及他周围的那群人有着很大的不同。他难道,是一位——
正思忖间,那边的喧嚣之声越来越重了,张易之回头一看,见有几个火把正向这边摇曳而来,而那喧嚣声中的女子哭喊声也越来越清晰。想来,向这边过来的人群中,有一个女子。张易之笑了笑,回头向王氏道:“真不知道你们家的那些人都长了个什么鼻子?老远就能嗅到你的气味。”
王氏微微一怔,忽然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张易之见了,拍拍胸脯,道:“笑了就好!笑了就好!你看看,这不是没事了吗?以后遇到事情乐观一点就好了,寻死觅活可不是解决问题之道啊。哦,他们过来了,我也得走了,有机会再见了哦!”
张易之站起身来,正要爬墙离去,忽听一声“等下!”。张易之愕然回头,暗忖道,我怎么说也救了你的命,难道你还要把我留下不成!
王氏急急忙忙地爬起身来。但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此时的她脚下还有些发软,一个没有站稳,身子就向后面摔去。张易之倒是眼明手快,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了王氏的皓腕,才算是免去了美人儿再一次的轰然坠地。
王氏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男子,她只能看见一个轮廓,但不知是不是心理的原因,这个轮廓所显现出来的线条,却让她觉得异常的优美。
“这个,你拿着!”王氏从手上顺手拔下一枝金簪,塞到张易之的手上,道:“拿着!”
张易之先是一愣,暗觉得这定情信物来的太快了点吧。但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原来,这并不是什么定情信物,而是救济费,她竟然把自己当成了拜访他们家的梁上君子了。
“叫你拿着就拿着!”王氏见张易之愣神,便强行把那金簪塞进张易之的手里,说道:“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营生了,把这东西卖了,够你做一些小生意的本钱了。以后啊,你还是踏踏实实的做人为好,你现在做的这个营生,是很危险的!”
张易之一阵无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了。
王氏见张易之沉吟不语,以为这是太过感动,心情激荡所致,便微微一笑,道:“快走吧,那边的人快要找到这边来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张易之耳听得后面的喊声越来越近,他甚至已经能清清楚楚听见一个女子发出的有些凄厉的“姐姐!”喊声,知道王氏所言不虚。当下,他也不回头望,径直一个骨碌爬上了大树,只三两下功夫,整个身影就消失在了墙根上。
王氏看着张易之从容熟练的动作,越发确定了他的职业,她喃喃地说道:“但愿我这一番话,你能听得进去。咱们最好,永远不要再有相见之日吧!”
这时候,对面的一路寻来的一群人已经到了近前,却是几个人各自提着灯笼把一个年轻的女子围拢在中间,一路缓缓地向这边找来。
那女子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容颜俊秀,眉目之间和王氏倒有几分神肖,只是她看起来比王氏又要俊秀一些,也年轻了不少。由于年龄的原因,她的面容上尚有几许青涩,比起王氏来,又少了几分成熟风韵。
她便是王氏的妹妹王雪茹了。由于王氏兄妹三人的父母早些年便已经过世,王雪茹一直随着她的兄长王循,和他一起四处奔走。这一次,随着王循首次调入京城为官,王雪茹也第一次踏上了大周京城洛阳的土地,很多年以后,终于再次见到了她的姐姐。
王氏隐隐看见王雪茹等人走近,连忙整理了一下有些蓬乱的衣衫,迎了上去。
“我不过是一个人出来散散心,你们巴巴的找来作甚?”不等王雪茹等人说话,王氏便率先发问。
“姐姐没事就好了!”王雪茹见王氏脸色如常,紧绷的面容瞬间松懈了下来,她连忙一个箭步上去,拉住王氏,逡巡地检查了起来,直到确定了王氏并无任何异样,才拍着胸脯,一脸后怕地说道。
“我能有什么事!我只是见这月色不错,出来走走而已。”王氏毫不在意地说道:“倒是你,怎么就知道我这这里呢?”
王雪茹也听说了关于王氏受辱的一些风声,自然知道王氏不可能真的只是过来走走这样简单。更何况,王氏先前正在东厢那边摆了酒席,为自己兄妹二人接风,她来到这前院,只是为了催促姐夫来俊臣早些回去而已。就算来俊臣不愿回去,她也不可能抛下东厢那边的自己兄妹二人,独自跑到这边来赏月的。
方才,王雪茹是真的心急如焚。因为她知道姐姐的性子还是很刚烈的,被卫遂中这样的人羞辱,肯定不在她姐姐的承受范围之内。所以,刚听得消息,她立即就带着人找了出来,待得见到王氏面色如常,身体发肤也并没有受损的迹象,才大为放心。
王雪茹也不点破王氏并不高明的谎话,若无其事地笑道:“姐姐好不健忘,你今日就对我说过,这林子这边清净,你最喜欢,我对你这家中也不熟,自然首先便想到往这边找了!”
王氏恍然,道:“哦,我才想起来,倒是冷落你们两个了!”
王雪茹笑道:“都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姐姐又何必说客气话!”伸手便架住王氏的手臂,向前行去。
那几个打灯笼的倒也乖巧,连忙迎了上来。在几个灯笼的照耀之下,王氏姐妹二人面前的小径变得十分的明晰。
而就在此时,王雪茹忽然惊讶地叫了一声:“咦,姐姐,我今日送你的那簪子呢?”
王氏脸色微变,期期艾艾地说道:“没在头上吗?许是忘记戴了吧?”心中却暗暗自责,只是随便送那好心的偷儿一件物事,怎么就没看清楚,偏把妹妹送的东西转手送了出去!
王雪茹却摇头道:“不对,方才我还见你头上戴着的!”
王氏的脸色变得越发的不自然了:“是吗?那——许是在什么地方掉了吧!”
“那咱们就找找吧!”
“还是算了吧,这黑灯瞎火的,找一个簪子不啻大海捞针,还是等天亮了再打发人来寻一下吧!”
王雪茹见王氏眼神闪烁,神色间甚至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慌张,心下知道事情必有蹊跷,但她也是聪明人,知道既然姐姐这般说,自己就算追问也没用。况且,此时正是她姐姐心绪最不稳定的时候,还是不宜寻根究底,免得不小心又把她刺激到了。
当下,一群人便这样安安静静地向前走去,除了噪杂的行步之声和周围林子里不时传来的寒蛩低吟之声,夜空之中再无其他的声音。这两姐妹,竟在同一时间失声了。
忽然,王雪茹再次打破了沉寂:“姐姐,其实,进京之前,大哥已经命人先行前来买好了一处宅子,我们决定明天就搬过去住,方才正准备告诉姐姐来着!”
“哦,搬出去住!”王氏若无其事地重复了一声。忽然,她回过味来,讶然地大喝一声:“你说什么?搬出去住?!”
“是啊,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大哥和——都是朝廷大臣,住在一起会惹闲话的!”显然,王雪茹并不愿意提及来俊臣的名字,所以她用一段时间的沉默来代表“来俊臣”这三个字。
“这么快!”王氏满心的失落。妹妹的到来对她而言,不啻一剂提神的良药,可现在她刚住下却又要走了,她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王雪茹偷瞥了一眼王氏苍白的脸色,有些怜惜地说道:“反正就在这洛阳城中,姐姐若是有暇,也可以经常过去小住。甚至——我看就是常住,也没什么不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