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寝宫之后,武则天兀自愤愤不已,口中不住地骂道:“这个来俊臣,竟是如此不知好歹,枉朕还对他信任有加,真是气死朕了!”
上官婉儿见武则天有点失态,知道她不愿让自己此时的形态落入太多人的眼里,便轻轻挥挥手,将几名一旁侍候的宫娥支了出去,而自己来到武则天的身边,恭谨地侍立着,静静地听着武则天肆无忌惮地宣泄怒火……
喃喃地咒骂了来俊臣一阵,武则天忽然抬起头来,向上官婉儿道:“婉儿,你说实话,你觉得来俊臣此人,可靠否?”
上官婉儿这些年以来,一直紧随在武则天身边,对于武则天的那些隐秘都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包括武则天本人如何指使来俊臣去做那些谋人性命的事情,她都是历历在目。设非武则天对她有不同寻常的信任,是不可能让她知道这么多的。因此,当眼前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武则天的问话便是单刀直入,没有任何的遮遮掩掩。
“应该——”上官婉儿略略沉吟,先迟疑地点点头,又缓缓地摇摇头,最后终于还是说道:“奴婢和他并不相熟,实在难以确定。不过,依奴婢看来,此人就算是有些无礼,也未必不能改过自新。”
“哦!”见到上官婉儿竟然为来俊臣说话,武则天有点意外。她一向以为,凭着来俊臣的长相和为人,以及他穷凶极恶的名声,一般的女子都不会喜欢他的。
“说说理由!”武则天饶有兴趣地说道。
上官婉儿笑道:“奴婢想,来俊臣既然能著书立说,说明还是有些学识的,可见此人在根子上,也不像外界所说的那样粗鲁不文。既然如此,大家只要给他一个教训,他也未始不能月兑胎换骨,重新做人。”
被上官婉儿这么不露痕迹地一提,已经忘记了那本书的武则天眼中光芒一闪,道:“你不说,朕倒是忘记这书的事情了。婉儿,你把那书拿过来给朕看看,朕倒是要见识见识,来俊臣这厮能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文字来!”
极力掩饰着心中的颤动,上官婉儿轻轻地答应一声,转身而去,不多时便将那本《罗织经》拿了过来,交到武则天的手上。
武则天也不多言,打开书便看了起来。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武则天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最初,她还只是抱着好奇的心思看书,越往下看,她就越发的感觉如芒在背。武则天不是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人,但很少有一样东西让她感觉这样浑身难受的。
《罗织经》这本书文字简练,字字句句里面,都透出作者深沉的心机,一般人看了,难免汗流浃背。而即使是以武则天六十年勾心斗角的经历,看了这书之后,也不由得生出一种从来没有的危机感。
“来俊臣此人,心机真的如此深沉吗?”武则天轻轻地合上书本。
不经意地回头之间,武则天蓦然发现,上官婉儿的眼中带着一种于平日大不一样的热切,似乎在期盼着什么一般,一个有些荒诞的可能性瞬间涌上心头,她顿时发作起来:“上官婉儿,朕来问你,你费尽心机将此书献给朕,到底是何居心?”
上官婉儿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大家明鉴,奴婢别无他意,奴婢对大家忠心耿耿,绝不敢有任何的私心!”
“哼!”武则天冷哂一声,道:“没有私心?你是一个何等聪明的丫头,既然明知道这书里的内容,如何不知道这书将会对朕的判断造成怎样的影响?朕看你献书是假,借刀杀人才是真的吧?”
上官婉儿连忙喊冤:“大家,您是知道的,奴婢一直幽居深宫,而那王循又是进京不久的,奴婢怎么会和他有什么冤仇,甚至还想除掉他呢?至于这本书,乃是臣的表弟王昱从市井中购得的,奴婢准备带回宫中慢慢翻看。可是,奴婢回来之后,一直忙于正事,没有时间翻看。所以这书的内容,奴婢着实不知!”
上官婉儿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她明明要杀的是来俊臣,却故意将武则天“借刀杀人”这话的对象理解成王循,让人不得不相信她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加上她跟随武则天多年,虽然在勾心斗角方面,还没有达到武则天那样炉火纯青的地步,却早已不容小觑,她最擅长的莫过于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她这番哭诉声情并茂,又合情合理,让武则天也跳不出毛病来。
武则天见了上官婉儿这般模样,有听得她的辩解,疑心顿时去了大半,也不由有些惭愧。
关于上官婉儿所说,入宫之后一直没有时间看书的事情,别人是不可能相信的,而武则天本人却完全相信。因为上官婉儿这几天一直跟随在她的身边,几乎寸步不离。以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一天夜里可以自由分配的时间,也不过是两个多时辰而已。武则天不相信她还会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抽出一些来看书。就武则天自己而言,她一天要睡五个时辰左右,尚且会经常觉得困顿,她很难相信上官婉儿每天只睡两个多时辰,还要从这点时间里抽出一部分来做其他的事情。
武则天哪里想得到,就在郑氏生日的当晚,上官婉儿便已经看了这本书,看完之后才带进宫来的。若是年轻时候的武则天,也许不会有这样的疏漏,但七十五岁的她,毕竟还是斗不过岁月的摧残——她也老了。
“起来吧。”武则天眼中射出柔和的光芒,伸手将上官婉儿扶了起来:“朕只是试探你一下而已,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随即,她又是皱了皱眉头,道:“真是想不到,朕一直认为最憨厚老实、胸无城府的来俊臣,竟然有全然不下于朕的心机。设非如此,他怎么可能写出这样一本书来!”
下朝之后,百官见了王循,都是躲得远远的。一些自诩不畏权贵的大臣也想去搭讪两句,要么是想想后果,觉得不值得,还是悄然遁走了,要么干脆就被他们亲近的好友硬生生地拉走。所以,这一大群人很快就分成了两群人。一群人是朝中几乎所有的文武,而另外一群,则只有王循一个。
虽然说来俊臣已经被关进司刑寺狱,但只要武则天还没有定他的罪,大家对他的恐惧之情就不能立即消除。今日跑去巴结王循倒是容易,前提是要准备好承受来俊臣日后的报复。而这,又几乎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承受的。
尤其是,退朝之前,武则天说的是让来俊臣去司刑寺狱中好好反省,这话里面余地充足,最起码说明武则天还没有生出杀心。若是有了杀心,哪里还会给人反省的机会!
换句话说,就算到了今日的地步,来俊臣还是很有可能要被放出来的。至于放出来以后还能不能受到武则天的重用,则又是另外一个话题了,并不在百官们如今的考虑范围之内。百官们只能往最坏的方面设想,那就是他还能恢复昨日的权势,而且还将掀起新一轮的打击报复。
无人理会,王循倒是落得一个清净,悠然地向前行去。
今天他站出来的时候,还真是有些激动的,要不然一向温文尔雅的他说话声音也不会那么大,他就是要要用声音来压制、掩饰自己的紧张。
好在,这件事情已经结束。虽然没又让来俊臣几次丢命,但将他送进大牢,也算是完成了一般人根本不敢想象的任务。至于如何送佛送到西,再送这厮一程,也只能是从长计议了。他只希望宫里的那一位,能够不负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