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卫遂中死了?”
经过一整天的忙碌,回到家中的徐有功只随意用了一点点心,然后倒头便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依稀还是月明星稀之际,家人将他摇醒,告诉了他这个令人震撼的消息。
“好像是说,被牢里其他的犯人群殴致死。”家人见到徐有功一跃而起的样子,吓了一跳,忙小心翼翼地说道。
徐有功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就如这尚沉浸在弥蒙之中、尚未绽开的晨曦一般。
监狱里的意外致死事件,若说没有是不可能的。毕竟,关押在监狱里面的,大多都是不法之徒,有些甚至只剩下等死而已,若要他们老老实实地守着为正常人而设的规矩,不啻痴人说梦。当这些人抱着自暴自弃心理的时候,难免会生出很多的事端来。
可是,司刑寺监狱里这种事情极少发生。作为全国级别最高的监狱,这里的监视水平是最高的。别的监狱,几间牢房里说不定就只有一个狱卒看守,而在这里,往往是一间牢房里有几个狱卒共同看守。尤其是对于重点犯人,这里的监视可说严密得令人发指。在这种情况下,接二连三地出现犯人斗殴的事情,未免太过奇怪。
上一次的受害者是来俊臣。此人的罪责是十分的明晰的,加上出事之后,人人叫好,将此事当作“恶有恶报”的典型事例来宣扬。作为来俊臣头号死敌的徐有功,倒也不好站起来质疑此事发生的根源,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此事含混而过。
而今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卫遂中身上,性质却是完全不一样。
就在昨日的公堂之上,卫遂中表现出了有恃无恐的态度,不论是言行还是态度,都极为不合作,三司会审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竟是一无所获。这本就让在徐有功有了一种模糊但强烈的怀疑,怀疑卫遂中身后,还藏着一只看不见的黑手,正在操纵着眼前的一切。若非如此,公堂之上的卫遂中没有理由表现得如此强硬。只是,这终究是他的臆测,倒也不好向其他两位主审官多提,免得引来不必要的白眼。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徐有功的声音瞬间变得阴沉而坚定:“这一次,不管这幕后之人是谁,我一定还把你揪出来!就算为此丢官去爵,甚至失去更多,我也在所不惜!”
老家人听得这话,吓了一跳。
徐有功的决心很快就获得了收获。他的调查还在初始阶段,处在风口浪尖的一个名字就进入了他的视野——郑完。
连续两次出现重要犯人被殴打,以至一死一伤的事情,郑完实在难逃干系。要知道,像来俊臣、卫遂中这样的犯人,从来都是被关在单独的牢房的,除非有了特殊的情况,不会轻易放进公众牢房。偏偏,这两个人都是在公众牢房里遭遇毒手,而且出事之前还都有更换牢房的记录。这一切,作为狱丞的郑完不可能一无所知,即使一无所知,也有很大的责任。
然后,徐有功便带上了一群司刑寺的皂隶冲进了郑完的府邸,抓住了自知难以幸免,还在为留下一个火种而作最后努力的郑完。
可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也不知从哪里杀出一个人来,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将郑完杀死,然后扬长而去。此人的武功之高,简直令人发指,让徐有功手下的皂隶们连追赶的胆量都没有。
于是乎,又一件悬案就此诞生。后来*经查,郑完利用职务之便,大肆收受贿赂以及、杀人等事件的真相纷纷大白于天下。人们这才知道,郑完这个所谓的善人,也不过是王莽之流。比起王莽那种沽名钓誉之辈,郑完的可恶程度还远远过之,因为他在赚取名声之余,还在暗地里行穷凶极恶之事。
洛阳宫。
一艘巨大的龙舟缓缓地浮游在九州池的湖面之上。作为当今天子的水上座驾,这艘龙舟的豪华程度自不必说。不论是从外表,还是从内中陈设来看,你都难以寻出一点的瑕疵。难怪素来追求最完美享受的武则天也对这艘龙舟青睐有加,不时乘坐着它在九州池的水面之上游玩。
“嗯,果真是好茶!未尝其味,先闻其香,待得送入口中,立时满月复生芳!”第一次喝到炒出来的茶,武则天难掩赞赏之意,不住点头。一旁的张昌宗一言不发,待得武则天把杯子放下,他立即又续上了一杯。
也不知怎地,看见难得发出赞叹之言的武则天今天竟如此不吝赞美之词,一旁的上官婉儿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种奇妙的骄傲之感。就仿佛,武则天正在夸赞的正是她本人一般。
“事情办得如何了?”就像浑不经意一般,武则天顺手端起了张昌宗刚刚续好的茶水,蓦然问道。
若是一般人,很难适应武则天这种跳跃性极强的说话方式,而上官婉儿却是司空见惯,丝毫也没有犹豫,她沉声说道:“正如大家所料,徐有功对此事抓住不放。不过,一切都已经解决得妥妥帖帖的了。”
又轻轻地抿了一口那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茶水,武则天轻轻点头,道:“这是徐有功的缺点,也恰是他最大的优点!还有,这次发动此事的幕后之人,都有哪些,可都查清楚了?”
上官婉儿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犹豫之色。
见了上官婉儿的样子,武则天颇为诧异。上官婉儿跟随她多年,做事素来果敢干练,从不拖泥带水,比起一般的男人来,都要更加干脆。武则天还从来没有见过她露出眼前的这种神色。
“你有话就直说,不必有所顾忌!”
有些迟疑地看了正在低头为武则天锤捏大腿的张昌宗,上官婉儿说道:“经过我们细查,这次的弹劾之事,发起者并不是一群人,而是两群人。其中一群人便是徐有功和另外几个大臣,其中包括宋璟、徐有功、郑合凤以及宗楚客——”
“等等,宗楚客?”对于别人,武则天未必有那么熟悉,对于宗楚客这位亲外甥,武则天还是很熟悉的。她一向知道,宗楚客和梁王武三思走得很近,可算是“武党”的核心成员。而宋璟、徐有功等人却是“李党”的核心成员,这双方之间,从来水火不容,按理说没有可能会合作的。
上官婉儿立时听出了武则天的疑惑,点头道:“正是,还有崔日用、崔湜也参与了其中。这两个人也是梁王的左膀右臂!”
“嗯?”武则天的脸色瞬间变得肃然。她这几年以来,一直致力于调和李武两家的矛盾,以免自己百年以后,子侄之间为了皇位而相互残杀。只是,至今为止,她的努力并没有成功的迹象。这两年以来,李武两家的明争暗斗反而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可是,这并不代表武则天希望有其他人站起来做到这件事。因为这就代表着此人的威望甚至强过她这个皇帝。作为一位强权的皇帝,武则天难以容忍这种事情。
“谁?”武则天很简练地问出了自己心目中的问题,她知道,上官婉儿知道她在问什么。
“是临淄王隆基!”上官婉儿缓缓地说道。
“阿瞒?”武则天的语气里透出阵阵的寒意:“小小年纪,果真有曹阿瞒的志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