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的老太公张闲又一次起了个大早。一般到了他这样年纪的,精神总会差一些,经常忙碌的话,难免精神不济。而张闲没有这样的问题,他的精力似乎根本不会随着年龄的增大而变弱一般,这么多年以来,人们根本无法从他的身上看见衰落的痕迹,他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精力充沛。
每一天,他都会像今天一样,早早起床,用过早点之后,便把管家叫过来,吩咐一下今天准备要做的事情。管家若有事情禀报,也可以趁这个时间禀报。
今天,管家也已经早早等在外面,待得张闲用完早点,便被召了进去。
“告老太公,昨天我们已经派出至少三百人前去寻找四郎娘子,她可能去的地方都已经找遍了,依旧没有见到踪迹。所以,小人想,她有可能已经不在定州城了,或者——”说到这里,老管家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张闲道:“哼,她一个女儿家,身上又没有带钱,岂能轻易离开定州城?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她已经去了崔家?”
“这只是小人的一点猜测而已,并无真凭实据,还请老太公明察!”管家显得极为谨慎。
张闲有些不满地扫了管家一眼,倒是没有责难于他。他知道,崔家对于他一个小小的管家而言,实在是高山一般的存在,言语中提到的时候,难免要小心一些。
略略沉吟一下,张闲说道:“你给我准备一下,把二房的那一位打发走了之后,我亲自去一趟崔家,一方面拉下老脸来向崔家道个歉,二则也把我侄媳妇接回来。”顿了顿,他又轻轻叹口气:“说真的,我这位四侄儿实在是太不争气了,这么好一个女孩子嫁给他,也真是够委屈她的!罢了,罢了,就为了这位好侄媳妇,我这老脸丢一次就丢一次吧!”
带着无比真诚的表情,管家连忙拍马:“老太公虚怀若谷,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真是令人仰之弥高——”
“罢了,罢了——”张闲笑着打断道:“这拍马溜须之言,十句有十一句都是违心之言,我老头子见得多了,也不愿听了。说起二房的那位,他的冠礼,你都准备好了吗?”口中虽是责备管家溜须拍马,张闲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上却是舒展了不少。
管家连忙禀道:“按照老太公吩咐,要简单朴素,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族中的长辈,就请了七老太公,也没有请外客。想来,整个过程要不了半个时辰,就可以完成!”
张闲很满意地点点头,道:“我定州张氏,自来以勤俭持家,这种虚妄的仪式,自然是以简单为要。”
正说话间,忽然有一个丫鬟前来禀报:“老太公,五郎来了!”
“五郎?”张闲眼中闪过疑惑之色。按理说,冠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张易之应该呆在自己屋子里准备才是。有什么事情,难道不可以等仪式结束之后再说吗?
虽然有些疑惑,他还是吩咐一声:“叫他进来!”
管家的事情已经禀报完了,连忙借机告退,张闲挥挥手,他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不一会,张易之缓缓地走了进来。
看着眼前的张易之,张闲顿时感觉他和前两日有了一点不同。具体是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只是觉得他的神色似乎比前两日更加淡然了,而那眼光,似乎也更加深邃了。
深邃?当张闲的心中闪过这个词汇的时候,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一双深邃的眸子,通常只能在饱经风霜的老人身上看到。眼前这个还不满二十周岁的侄儿,在他短短的人生中,如何谈得上饱经风霜呢?
按捺下心底的异样,张闲不动声色地问道:“五郎,冠礼都快要开始了,你现在过来有甚要紧事吗?”
张易之直视着眼前这位满头苍苍的老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侄儿想,冠礼暂时不能举行!”
“嗯?”张闲早就想把张易之打发走,好不容易挑出这么一个最近的黄道吉日,岂能轻易说变就变!他顿时有些不悦,道:“五郎,你也不是那乳臭未干的稚童的,应该知道凡事预则立。预先制定好的计划,怎好随意放弃,你今日可是要给我好好拿出个道理来!”
张易之漫不经意地说道:“倒也没什么,侄儿不过是在等神都那边的来人而已。原本以为他们今天之前就能赶到的,不想到现在还没到。要知道,他巴巴的赶这千里之遥,就是为参加侄儿的冠礼,侄儿也不能让他扑个空,对不对?”
“什么?神都那边的来人?”一向沉得住气的张老头霍地站起身来,道:“谁?神都那边还有谁要来?你母亲?”
看着老头子激动的样子,张易之感觉心里凉凉的:“莫非,张昌仪那厮说的,都是真的?”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说道:“侄儿倒是希望母亲能参加这个冠礼,但家主你也知道,她前不久才来过一次定州,让她重复一次这样的旅途劳顿,实在心有不忍。倒是我兄弟六郎年轻,身体好——”
“什么?你兄弟?他,他要来定州?”张闲几乎是粗暴地打断道:“他来做什么?”
“没有其他的,就是看看定州老家的样子吧,还有,顺便参加我这个兄长的冠礼,家主难道认为这有什么不对吗?”张易之无辜地说道。他早已探知,张昌宗进宫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张家,所以临时编造出这个谎言来试探张闲,这个试探的结果让他有些沮丧。看起来,就算张昌仪所说的不完全正确,至少也有八分是真的!一时间,已经花了一夜时间去平息心底恚懑的张易之又有些忍不住心底火起了。
“不行!任何人都可以来定州,张昌宗那个杂——他不能来!张才,张才——”
听见张闲在里面疾呼,那个叫做张才的执事连忙跑了进来。
“你带几个人去神都往定州的官道上候着,若是张家六郎要来定州,务必给我拦住,决不能让他进定州城一步,知道吗?”
张才只感觉喉头发苦,面对着暴走的家主,也只能艰涩地答应一声。神都往定州的路途有那么多,莫说除非派上上几百人,否则想要确保拦住一个人,谈何容易!况且,张才虽然去过神都几次,和张昌宗却是一次面都没有见过,其他人更是如此。说不定人家就当着你的面施施然走了过去,你还毫不知情哩!
张才知道当老太公愤怒的时候,一切道理都是没得讲的。否则,换来的很可能是一场大骂,甚至有可能是一场责打。当下,他只有咬着牙,垂头丧气地转身而去。
张才去后,屋内又只剩下了张易之和张闲二人。只是,和这场谈话刚开始那时候的和谐气氛相比,此时的空气中充斥着诡异的安静,让人呼吸困难。
良久,张易之问道:“老太公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何吗?”他这次既没有称“大伯”,又没有称“家主”。意思似乎是,暂时没有以张家的人自居。
张闲的眼皮闪烁了一下,避开张易之的目光,道:“你的好奇心太盛了!”
“我只对切身相关的事情有特别的好奇心!”
张闲略略沉吟,道:“你真想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
张易之很肯定的点点头。
“那么,好!”张闲道:“关于此事的一切真相,都被记录再家族的《耻辱录》里面,只有那些有可能为家族的发展做出大贡献的人,才能翻阅。等你达到了这个条件,再说吧!”
“那,怎么样才算是有能力为家族的发展做出大贡献呢?”张易之打破沙锅问到底。
带着点难以掩饰的轻蔑,张闲看着张易之,道:“说得通俗一些,哪一天你的职事官达到了五品以上,就可以翻阅关于我定州张氏的一切资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