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些人从驿馆里出来的时候,神态和刚进去时候的忐忑就大不一样了……管泛和罗从风都是颇为欣喜,见到张易之,躲得远远的。他们现在可谓前途无量,可不想和张易之这个把公主得罪了的倒霉鬼混在一起。甚至都不希望和他之间有一丝一毫的联系,让公主猜忌。
而刘水和李狗子这两个人,倒是毫不避嫌,一直围在张易之身边不停地安慰他。
事实上,方才太平公主说出对张易之的处理之时,他们就曾站起身为张易之争辩,言道那些只是无心之言。而李狗子甚至很直接很无礼地指出,方才张易之的话根本就没甚错处,公主这不过是在找茬而已。
太平公主对这两个人,尤其是李狗子表现得极为宽容,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失礼而责怪他们,只是装作没有听见。宣布完任免的决定之后,她立即宣布散会,自己和上官婉儿在婢女们的簇拥之下,施施然地离开,对身后李狗子高声的呼喊根本无动于衷。
“张少公你等着,我这两天多来找公主几次。女人嘛,容易生气,多和她说几次,总会想明白的!”李狗子在张易之左边“小心翼翼”地说道。他虽然已经用心控制情绪了,声音还是大得吓人,老远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刘水连忙拉了李狗子一下,引来了李狗子一句“干什么?”的不满。瞪了李狗子一眼,刘水向张易之道:“张少公,不必着急,公主是个识大体的人,她不过是一时有点气愤而已。过两天应该会改变决定的。你就静候好了。”
而那些捕快们则是分作了两拨,一拨远远地避开了张易之。一拨虽然不敢和张易之搭讪,却也是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在张易之的身边,顺便探听情况。
张易之苦笑,这两个人如今都是官了,却仍把自己称作“少公”,这是让他颇为感动的。但他不可能将这件事情的内幕告诉他们。他只有硬着心肠说道:“两位不比再劝,其实来此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决定,即使是朝廷此次封我以官职,我也要告——反正是还乡,好好享受人生乐趣!”
李狗子神色一急,道:“张少公,你年纪轻轻,可不能自暴自弃啊,要不我这个鸟县尉给你当算了,反正我老李的性子太过急躁,也不适合当官!”
张易之正色道:“休要胡言,朝廷所封的官职,岂能私相授受!你们也不必劝我,我早已准备好了,明天一早就行动身,离开箕州,回返老家。
“啊!”张易之这句话太过突然了,场中所有人都没有心理准备,甫一说出,几乎人人失色。
张易之回身向众人拱手道:“因形色匆忙,行礼尚未准备齐全,先走一步,诸位留步!”转身而去,只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汉子傻傻地站在那里。
张易之这话,连林秀和刘符度都是极为意外,两个人连忙追上来,异口同声地问道:“五郎方才那句话,可是真的?”
张易之点点头,道:“基本是真的,不过也有一丁点异同之处!”
“什么?”
张易之笑笑,不言。
林秀忙道:“不管五哥当不当官了,不管你去哪里,记得带上兄弟我就行!”
张易之摇头道:“这次,恐怕不能带上你了!”
林秀脸色一变,急道:“却是为何?五哥你身家如此殷实,总不会多摆一双碗筷都不愿意吧!我刚才可是巴巴的在公主面前,辞去了本县主簿的官职。”
张易之笑了笑,道:“倒不是不愿让你跟在身边。不过,我现在正有一件重要的私事要去办,一个人都不能带在身边,当然也包括了你!”
“什么重要私事——你,你拉我作甚?”林秀一言未了,忽然回过身来,狠狠地瞪着他的表兄。
刘符度此时倒是显示出了罕有的聪明,道:“你也不用你这笨脑瓜子好好想想,五郎这些日子以来,什么样的私事最多?而且,这私事又是不能带上其他人一起,只能由他一个人去处理的!”
“是什——”林秀一言未了,忽然恍然大悟,向张易之竖起拇指道:“五哥什么时候又在外面勾上了一个嫂子,怎么也不让兄弟们知道?”
张易之一愕,随即又是一喜。刘符度和林秀若是这么想,虽然对他纯洁的名声是个打击,却也是正中下怀。也只有以这种事情为借口,他才能彻底摆月兑热情过度的林秀。
当下,张易之“赧然”一笑,道:“不要用‘勾上’这么难听的词嘛,真是太冤枉人家了,人家是真心的!”
“是啊,对每一个都是真是的,专一的!”林秀有点肆无忌惮地笑道。随即,他脸色一变,道:“不过,五哥你打算如何向姜少公还有小月以及慕大家他们说呢?尤其是慕大家,说起她,我就觉得五哥你真不是个东西,刚把人家骗上床,又要跑去私会其他的女子!”
张易之抱拳苦笑:“从来多情要比无情苦,希望你们能理解理解!”
说话间,几个人回到了张家。而姜家一家人已经等在了张易之的院子里。
姜山今天也参加了庆功会,不过他无咎无誉,而且先前已经递上了致仕的申请,所以整场会下来,他未发一言。甚至当女婿被太平公主取消了论功的资格之时,他都一言未发,甚至连脸色都没有稍变。在他看来,女婿是不是当官,当什么官,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女儿要好。而张易之符合了这一点,也就满足了他的要求。
“贤婿你接下来,打算何去何从?”见到张易之走进来,姜山劈头盖脸地问道。
张易之挤出一个苦笑,道:“岳父你怎么说?”
“我的打算呢,你还是不宜去定州,由我们夫妇带着小月姐妹两个去就好!这件事,由我来处理,更加方便,也更加理直气壮一些。你若是出现的话,反倒会让我们陷入被动!”
张易之听得大喜。他现在就想要找借口和姜山他们分开走,然后自己跑去房州,姜山这话对他来说,简直正中下怀。但他还是故意沉吟了一下,才郑重地向姜山道:“如此,多谢岳父大人了!”
姜山微微一笑,道:“那么,贤婿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
第二天一早,张家的门口早早地聚起了一大群人,其中有本县的新任几名父母官,还有一些捕快。一些听到风声的老百姓,也渐渐向这边聚了过来。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来为张易之张少府送行。
大家只是站在张家的门口,并没有敲门。随着时间的推移,门外的人越来越多,却保持了最初的安静。现场起码有两三千人,却连一个咳嗽声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家的大门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中,‘吱呀’一声轻轻地打开。
“啊!”原来,那开门之人是刘符度,蓦然见到这么多无声无息的人,他吓了一跳,身子往回一缩,赶紧关门。但这门刚关上一半,他蓦然看清了人群前面的几个熟悉的身影。当下,他又重新把门打开,向众人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李狗子大声吼道:“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们当然——”身子一动,又被旁边的刘水拉了一下。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丑汉,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张家的幕僚,而是本县的县尊,连忙闭上了嘴巴。
刘水连忙笑道:“我们是来欢送张少公的,不知他起来了没有?”
刘符度丑脸上映出几分喟然:“他昨天下午就走了,他说他作为一个大男人,不愿再杨柳依依中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