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中颇为疑虑,张易之也不好多问,随着众人一起向外边撤去。同时,他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要少言多看,弄清楚这些人到底要搞什么鬼。
或许是因为事先知道这些“芦苇会”的人是反贼的缘故,武显和武裹儿父女对他们明显有些戒备,二人不由自主地向张易之靠近,跟在他身边走。而韦氏则显得颇为从容,和“芦苇会”的那个年轻的头目走在一起,不时还出言询问外间的事情。
韦氏这一家子被囚禁在这山上,有十五个年头了,当初那个呱呱坠地,还只会哭泣的女儿都成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外间的变化自然也会很大。但他们很少能得到外间的信息,此时的韦氏,显示出了强烈的求知欲。
而那年轻人也十分客气,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上至国计民生,下到市井轶闻,凡事他知道的,都是娓娓道来,又风趣,又有味道,听得韦氏都有些入神。
张易之这才算是明白,“芦苇会”今天为何会派这样一个看起来并没有多少威望的人来,原来他也有一技之长啊——巧舌如簧。的确,用这样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来讨好刚刚月兑出樊笼,还惊魂未定的武显一家,真是太合适了。
一群人籍着月光缓缓前行,不一会来到一处破庙前。张易之一看,顿时有些傻眼:这不是昨天到今天傍晚呆了很久的那个破庙吗?真是巧,“芦苇会”的人也选择在这里为武显一家人接风。不过,说实在的,要是让张易之来选,似乎也只能选择这里,因为房州城附近,还真没有什么栖身之所。
一群人走进破庙,却见里面早已生气了篝火,将整个大殿照耀得恍若白昼。几个篝火的旁边,依次摆着一些碗筷,在摇曳的火光照射之下,亮闪闪的,像一个个玉盘一样。
年轻领头人笑着向众人道:“诸位都请里面坐下来歇息一会,已经有兄弟在后面烧肉、温酒了,要不了多一会,这庆功宴就要开始。今天晚上,大家都是我‘芦苇会’的大功臣,我希望大家能不醉不归!”
“喔!不醉不归!”众人纷纷高声喊叫着。
张易之觉得有些不妥。在这种地方庆功,还要不醉不归?这不是开玩笑吗?要是关键时刻官兵冲过来,大家岂不是都要成为瓮中之鳖?要是大家真的喝醉了,那官兵都不用冲锋了,直接走过来将大家绑走便了。
但就在此时,张易之心下一动,脑海里蓦然掠过一个主意。当下,他轻轻拉了一把身边的张二,做了一个手势。
张二可不是他哥哥,一看之下顿时会意。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然后又拉了他哥哥张大一把,嘴里痛苦地哼道:“哎呦,肚子疼!”
张二可是今天晚上的大功臣,在“芦苇会”这个不良青少年组成的组织里面,立功的人往往是不受欢迎的,大家见到张二叫疼,非但没有一个上前慰问,一个个的反而是笑吟吟地看着张二,幸灾乐祸之态根本不稍加掩饰。
有一些更过分的则直接出言讽刺:“矮油,我们的大功臣是不是吃坏了肚子了?”
“我看不像,应该是昨晚上在相好肚皮上操劳过度所致!”
“胡说,我们的大功臣哪有你们说的如此猥琐!我看他是打了一晚上的五打一群架,才闹成这样的。”
“……”一个个阴阳怪气,极尽讥讽之能事。
武显一家人显得颇为尴尬,尤其是武显。他身在皇家,从小一言一行都有一定之规,他本人性子又软弱,根本不敢越过那圭臬一步。像这些人的这种污言秽语,他完全是第一次听见,一听之下,他在大开眼界之余,脸上也是涨得通红,显得极为不适应。
韦氏方才态度极为从容,这时候也是面红耳赤。倒是她身边的武裹儿最为淡定,求知欲极强的她将她那诱人之极的小嘴凑到韦氏身边,孜孜不倦地问道:“母亲,什么是五打一群架啊?”
韦氏脸色更红了,啐了一口,道:“不要问了!”
武裹儿不满地说道:“你不告诉我,我问他去!”起身就要往张易之这边行来。韦氏吓了一跳,连忙伸手,一把抓住女儿,道:“好好,我告诉你。五打一群架,顾名思义,就是五个人和一个人打架,他们是在嘲笑那个人昨晚一直以一敌五,打了一夜的架,现在终于撑不住了!”
“哦,原来如此!”武裹儿颇为赞许地望了张二一眼,道:“这么说来,这人还是很厉害的,五打一群架还能打一晚上,要是我——”
韦氏的脸色都绿了,一把捂住女儿那张大放厥词的嘴巴,道:“休要胡言,你是金枝玉叶,怎么能拿这个做比喻?”
那领头男子见到情况有些失控,又看见武显一家如此尴尬,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叱道:“你们都给我住口!没看见大王、王妃他们都在吗?谁再胡乱嘶叫,我把他嘴巴给缝起来!”
众人顿时噤声。他们既然加入了“芦苇会”,自然都希望给武显一家子留个好印象。方才出言最是辛辣的几个,都不由有些后悔。为了一时的意气发泄,把自己的良好前程给断送了,那可是十足的得不偿失。
领头男子来到张二的身边,轻声问道:“这位兄弟,你是怎么了?”
张二颤声说道:“肚子疼,似乎是方才被凉风吹到,拉肚子了!”
又有几个人顿时发出哄笑,他们才笑到一半,忽然又想起了武显一家人在场,连忙生生地止住了笑声。
领头男子略略皱了皱眉头,道:“那你去后边林子里方便一下吧!”
张二点点头,按着肚子艰难地去了。众人看着他那滑稽的样子,又想笑,又不敢笑,神情都是无比的精彩。
张二一走,整个庙里面都安静了下来。被领头人一番训斥,这些还做着飞黄腾达美梦的年轻人都再一次意识到,边上那小小的篝火边上坐着的几个,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身份非同小可,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冒犯到他们。
而武显夫妇虽然挨过了刚才那份尴尬,此时也还是有些赧颜,自然更不会说话。倒是武裹儿一脸的莫名其妙,一忽儿看看父亲,一忽儿看看母亲,一忽儿又往背对着她的张易之那边望望,发现大家都是一样的沉寂,那张可爱的小嘴顿时撅了起来。
又过了一阵子,张二终于回来。和出去的时候那痛苦的样子相比,此时的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甫一进门,便满脸堆笑地向着众人拱手:“多谢大家关心了,好了,好了,没事了!”
大多数人都转过头去,他们更愿意看见的,是张二痛苦难受的样子,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张易之一眼看见那领头男子似乎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由得会心一笑。看起来,他心里也是极为害怕张二会跑去告密的,但张二毕竟是今晚的功臣,上个厕所,他总不好让人跟着。现在张二回来,他终于是放下了一件心事。
张易之不由暗暗好笑,暗忖道:“你要是知道张二方才出去做什么了,恐怕就不是这个神情了!”
正思忖间,张二走了过来,坐在张易之身边,顺便对他做了一个“v”的手势。这个手势是张易之的“独创”的,别人就算看见了,也不知道含义。张易之见了,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暗暗地笑道:“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