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州南城的某坊内,一栋房子显得特别的显目,原因就是别家这时候早已熄灯睡觉,而这家门前的灯笼,却是亮着的。
他们家的灯笼并不是只有今晚才这样亮着,事实上,这是常态。一般来说,一俟天色开始变得有些灰蒙蒙的,他们家的灯就会点燃,直到白日里日出东方,才会熄灭灯笼。这倒不是为了帮路人照明,更不是因为这家的主人自己需要照明,纯粹是主人为了炫富之用。
而这种炫富的物事,在这一家里面,远远不止这一点,还有更多,比如说,门环上挂着的一双银光闪闪的链子。这可是真正的银质的,价值不凡。
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都是既不中看,又不中用,唯一的功能就是提醒别人:主人家是很有钱的。
主人家从来不会担心这些东西成为窃贼们的意外横财,因为主人本身就是本地小混混的头子,还没有窃贼敢在他的地盘作案。对于一般的窃贼来说,不能在这家作案,是他们通过血泪的教训总结出来的道理。由此可见,这家的主人,在这一带是如何的呼风唤雨,无所顾忌。
但今天晚上,这家的主人韩棒子却一直也睡不着。原因就在于,昨天,他的腿被人踢瘸了。在这个没有麻醉药的世界里,这种剧痛必须由他自己忍着,自然是极为难过的。从来只会让别人痛苦哀嚎的他,今天自己却在床上滚来滚去,尽管很困,却疼得难以入睡。这种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韩棒子的几房妻妾都已经被赶了出去,此时站在他床前,紧张地看着他的,是他的父亲韩才,还有一个一个弟弟韩德。
说起来,韩棒子之所以能如此横行无忌,还要“多亏”了他有一个身手颇为硬朗的兄弟。韩德当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坊间却罕有人能和他一战。在兄弟他通过拳头打下来的名声的庇护之下,韩棒子为所欲为,可以说肆无忌惮。
看着一直在床上翻滚的韩棒子,韩才和韩德父子二人神态不一。韩才老头子一脸的焦虑,眉头紧皱,好像在忍受着比儿子更甚的痛楚一般。而韩德双目锐利,眸光中只有冷漠,别无其他任何情绪。
“哎呀,好痛啊,好痛啊!”韩棒子一边哀嚎,一边咒骂:“二弟啊,你光是杀了陆家的一对父子有鸟用,你怎么不把那个将我踢成瘸子的家伙碎尸万段?”
韩德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兄长。韩才却在旁边说道:“大郎,这你可怪不得你兄弟,他本来也想替你除掉那厮的,可是那厮忒也奸猾,你兄弟去的时候,他恰好不在。而等他回来的时候,又正被官府追赶,二郎插不上手。好不容易没有官府的人插手了,他却早已跑得不知去向了,咱们已经发动了一切能发动的人,都没有找到他。我在想,他一定是被官府的人所惊,早已逃出房州城了!”
韩德终于点了点头,算是对其父的话表示赞成。
韩棒子又是一阵哀嚎,直嚎得他父亲的嘴皮不断抽搐。
韩德第一次开口,道:“大哥,我知道你对我只杀了陆家父子不满。你放心,既然那个直接害了你的人已经跑了,兄弟我就不会善罢甘休。抓不住他,咱们还可以找陆家的亲戚下手。现在官府正在追索凶手,咱们还是先冷静一下,不要妄动。我已经打听到了,陆家在城外,还有两个亲戚,只待这阵风声过去,我便去把他们两家人都杀个精光,让大家都知道,得罪我韩家的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韩棒子的哀嚎声终于减轻了一些,但他的嘴巴并没有闲下来。他依旧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咒骂着张易之。而他的两位一也没有合眼的家人,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站在床前干着急。
就在此时,异变从天而降,韩德忽然眼神一凝,低声喝道:“谁?!”
回答他的,是一束耀眼的白光,他下意识地一躲,终究是慢了一步,那束白光快若闪电,径直飞入了他的胸前。霎时间,他但觉四肢变得轻飘飘的,整个人像是要飞起来一般。他缓缓地低下头来,就看见一把匕首正插在他的胸口,直没至柄!
一个相貌俊美的年轻男子推开关着的半边窗牖,从窗外跳了进来,缓缓地向这一家三口逼近。看见韩德身上的那把匕首,他暗暗抹了一把冷汗。其实,他还真不惯玩“小李飞刀”,若不是方才他用这一招刺死了一个高手,他甚至不敢使出这一招来。
好在,现在,他一击成功,也就不用再去考虑这些问题了。韩德再怎么厉害,都已经是枉然,这一匕首足以让比他武功高出很多的人立毙当场,他自然更加不能幸免。
看见正在缓缓走近的张易之,韩棒子立即认出他来,高声喊道:“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踢我脚的那厮,二郎,快杀了他,杀了他!”伸手去推韩德,韩德应声而倒。
韩才方才见到韩德身上的匕首,早已吓傻,一直站在那里不言不动,知道韩德倒地,他才醒过神来,叫道:“你,你想干什么?”
张易之冷笑一声,走上前去,从韩德的身上拔出匕首,轻轻地在手里把玩着,道:“你觉得呢?”他手上的匕首兀自染着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看起来要多渗人有多渗人。
老头子魂不附体,叫道:“别杀我,不关我的事啊!”
“不关你的事,那关谁的事?”
“都是我两个逆子非要作恶,我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很不赞成的,很是骂了他们几次。不过,他们不听我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啊!”老头子把自己撇得很清。
床上的韩棒子吓了一跳,老头子撇清了以后,所有的责任岂不是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了吗?他连忙叫道:“不是这样的,大侠你有所不知,本来我是不打算报复陆家父子的。都是这老头子和我这个该死的弟弟,他们说,我的腿没了是小事,韩家的面子丢了是大事,一定要报复,才杀了陆家父子。一切和我无关啊,都是他们在策划、实施!”
韩才听得大怒,对着儿子叫道:“逆子,你说什么?刚才不是你求着我和你弟弟替你报仇的吗?你还在那里嚎了那么多,说要杀了这位大侠,为你报仇,这么快就忘了吗?好在,这位大侠你刚才一定听见了吧?他一直在骂您老人家,他在诋毁您老人家,而我,可是一句也没有说,甚至没有附和一声。”说着,向张易之报以谄媚的笑。
韩棒子一听他老子一出手就抓住了自己的七寸,那还了得,连忙辩解一番,开始翻老账。某年某月某日,老头子不甘寂寞,把邻居的十岁小女孩给糟蹋了;又某一日,他走在路上,因为一位路人没有看见,忘记给他行礼,便命人弄瞎他的眼睛;又某一日,路人经过韩家的时候,多看了两眼,被当成贼人打成残废……
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有板有眼,具有极高的可信度。
老头子也不甘示弱,一边对忤逆子大加讨伐,一边也摆事实,讲道理,将韩棒子从小偷窥母亲洗澡,长大了偷鸡模狗、扒灰、奸*婬掳掠的事情一件件地摆了出来。老头子年纪虽然大,记性丝毫不比儿子差,说得比儿子更加有鼻子有眼,令人想不相信都不行。
张易之一听,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家子都是一样的货色。他也不犹豫,手起刀落,三下五除二,把这父子二人统统送去和他们的兄长见面了。他甚至都没有像当初在神都那样,让他们在血书上画押。
杀完人,张易之立即转身离去。而这院子里的其他人因为早已习惯了韩棒子撕心裂肺的哭喊,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屋子里的三位男主人,都已经去见阎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