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干戈为玉帛?”阙特勒眼珠子一转,道:“张将军这话,我就不明白吗?咱们不是一直相处得很好吗?哪来什么干戈要化解?”
这厮倒真是小心得很,到了这个时候,出言还是极为谨慎,竟是稍有一点圈套嫌疑的话,都不肯承认。
张易之也不由得暗暗有些佩服,说到底,这阙特勒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孩子,居然有如此的小心,也真算得上是一个变态了。不过,所谓‘见叶知秋’,从这里也可以看出,默啜可汗给阙特勒兄弟的压力又多大。能让一个小小年纪的人,变成城府如此之深的家伙。
不过,眼下却不是佩服或者赞美的时候,张易之站起身来,立即就走,嘴里说道:“既然阙特勒如此没有诚意,咱们之间的谈话,就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
张易之之所以敢起身就走,就是觉得自己手中掌握的筹码,远远大于对方。阙特勒联合弋特勒谋划大周钦差使节的事情,他已经有了完完全全的了解。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也足够给阙特勒很大的心理压力了。
张易之相信,阙特勒一定会叫住自己。到时候就变成他主动要谈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起来似乎是张易之在求着他谈判了。这两者之间的差别,看似极小,实则有若云泥。
十步,九步,八步……
马上就要走出门外了,张易之的脚步没有任何迟疑,任谁也看不出,他还有回头的意愿,人们从他的脚步里,只能看见一往无回的气势。
三步,两步……
张易之的脚步非但没有减速下来,反而加快了。在这一片刻,他下定了决心,如果阙特勒不把他叫回来,他宁可立即回去,绝不回头。当然,这样一来,他这次突厥之行,想要完成所有的目标,就不大现实了。但纵使如此,也比被动回头,让阙特勒这种人掌握了主动的好。
“张将军留步!”就在张易之踏出最后一步的那一刻,阙特勒出口喊住了他。
张易之就势停住,心下暗暗佩服这阙特勒实在不愧是未来的人杰,真不是一般的沉得住气,居然能观察自己的行动到了最后一刻,才叫住自己。
缓缓地转过身来,张易之冷笑道:“阙特勒,既然咱们之间,没甚好谈的,你还叫住我作甚?遮莫是要消遣下官吗?下官再怎么说,也是一国的使节,你虽贵为特勒,也不能轻易消遣的!”
阙特勒的眸子转了两下,似乎是要发作,但最后,他的眼中闪过一抹不甘,还是缓缓地来到张易之面前,道:“张将军言重了,方才言行有所冒犯,不要放在心上,我这里向你赔礼道歉了!”
张易之见阙特勒终于降低了姿态,知道这借坡下驴的机会到了。他也不想将阙特勒压迫过甚,闹到最后不可开交。
“罢了,方才我也有一些言行上的不妥之处,咱们算是扯平了!”张易之摆摆手,意思是将让这一切都随风而去,他不想纠缠。
阙特勒拉着张易之重新坐下,道:“方才张将军说到了‘化干戈为玉帛’,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不知将军打算如何化干戈为玉帛?”
张易之道:“其实,阙特勒或许也已经知道了,你谋算我们使团的事情,弋特勒早已完全招供出来了。我现在手头上,有一些证据,证明这件事。”
阙特勒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拿浅云圣女威胁弋特勒,本以为弋特勒早已被浅云圣女勾去了心魄,必然会拼死维护自己,不想最后这厮还是把自己给招供了出来。更可恶的是,他的老师暾欲谷也站在弋特勒那一边,连个对质的机会都不给。
现在,张易之提出这件事,他是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极为难堪。
“阙特勒不必紧张。其实,本将军也知道你的心思,那默啜可汗乃是篡位得来的汗位,而你们兄弟二人,才是真正的骨咄禄可汗的亲子,占据着突厥的正统。你想要搅出一些风雨来,为自己的壮大、甚至是重新登上汗位做准备,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你所针对的,乃是大周使节这个职位,而不是我张易之本人。所以,严格来说,咱们之间并无仇隙!”
阙特勒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张易之所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但他不可能承认。但若是矢口否认的话,张易之会转身就走,对他也是很不利。所以,以沉默作为回应,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不过,阙特勒,你知道不知道,其实你的这番做法,实在是多此一举了。”张易之笑笑,继续说道。
“哦,愿闻其详!”阙特勒终于开口。
张易之道:“自古和亲,都只是权宜之计,想借此买来和平,是不可能的。这次的和亲,只是为了突厥契丹人而设的。我已经得到了消息,说是契丹人已经被我们两国的联军击败。阙特勒,你想一想,以前在这北疆,还有契丹和突厥、大周三方势力相互纠缠,彼此平衡,都形成了多次大战。如今是两虎为邻,岂能不相互争斗?这样的和平,能持续多久?”
阙特勒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张易之,半晌才长出一口气:“真想不到,你身为大周使节,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也可见,你们大周对于和平的诚意,是多么的浅薄!”
张易之丝毫不以为意,道:“阙特勒这话,实在是不符合你的睿智与深沉了。你应该很清楚,两国之间,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友情。像和亲这种手段,若是能买来长久的和平,我们两国之间这么多年的征战,岂不都成了笑话?”
“你说的不错!”阙特勒略略沉吟了一下,道:“你那句两国之间关系的概括,十分的精确。也许,我前段时间谋算的那件事情,真是太愚蠢了,或许过不了多久,突厥和你们大周之间,就要有一场大战了,根本就不需要我这样播弄是非,这一次,我倒是枉做小人了。”
他既然看出张易之是明白人,也就没有继续装下去,爽快承认了自己做下的事情。
“不过——”顿了顿,阙特勒又略带警惕地望向张易之,道:“既然两国之间,将要交兵,你又来找我作甚?遮莫你以为,我会在关键时刻,倒向你们大周吗?我可不是一个蠢人,我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若是两国交兵,我自然会一心一意地站在突厥这一边!”
张易之断然道:“阙特勒快人快语,说的不错!我也不是那愚蠢之人。我知道,阙特勒既然是阿史那家族的子孙,自然不可能轻易出卖自己的姓氏!我来找你,是和你商量另外一件可以合作的事情的!”
“哦,合作?”阙特勒眼神一动。
“不错,合作!”张易之道:“阙特勒,你也知道,其实咱们两国之间所谓的交兵,都是突厥在不断地挑衅大周,从没有大周先向你们挑衅的先例,对吧?其中固然有两国国情不同的因素,不可否认也有默啜可汗个人的因素。所以,我们大周皇帝,还是很乐意看见你们突厥换上一位更加明智一些的可汗的——”
一言未了,阙特勒冷笑着插入:“张将军好心机,还说不是挑拨离间,挑拨我们君臣之间的关系,比起一般的挑拨离间,只有更严重,而不会更加轻松的吧!也好,我今天就把你拿下,等可汗凯旋之时再交出去。倒时候,任你再如何巧舌如簧,都无济于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