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出头的妇人,也就是于县辅的大嫂郑氏。这郑氏长了一张大圆脸,嘴唇略厚,长相不怎么好看,因肤色偏白也算不得太丑。她的两个女儿于雅和于云继承了她肤色白净的这一面,长相倒是不随她,随了姑姑于小莉,尤其是于云更像姑姑一些。因此,于雅和于云没有大圆脸,也没有略厚的嘴唇,且于云的长相胜于雅三四分。
于郑氏这个人长相不怎么地就算了,还很招人烦。她招人烦的原因大概有三。其一是她接人待物的方式,很讨人嫌。其二是她总是理所当然的摆出一副所有人都欠她的嘴脸来,总觉得她有什么要求都是应该的,别人就该成全她。其三是她因着生活条件的改善,爱占小便宜的性子升级了,变得贪得无厌。
这不,一听二弟妹柳氏说不差那点柴草钱,郑氏立刻扬起了笑脸,“对的,对的,二弟不差那点柴草钱。”
一见大嫂郑氏这反应,于县辅的夫人柳氏便知这里边肯定有问题。她将厌烦之色藏好,也不接话,转身要走。
郑氏当然不会让柳氏这么走掉,因而窜上前一把拉住柳氏的袖子,涎着脸说道,“二弟妹,你柱子兄弟家娃子多,杏花又怀上了做不了活计。这天寒地冻的,一家子的日子不好过。你柱子兄弟打了不少柴草,正准备拿镇上来卖呢!正好,府中也需要柴草,你柱子兄弟又有困难。这以后,府中的柴草就买你柱子兄弟的。”
柳氏不便当着晚辈的面把大嫂郑氏的手甩开,因而只能忍着,并不自觉地皱了眉头,“大嫂,府中用的柴草已经有人送了,且说好让人负责送一年了。人家送的好好儿的,无缘无故的变卦,不好。”她不是不想帮亲戚,只是不想招来占住便宜就不放的郑家人而已。
于大嫂郑氏可不管这些,上下厚嘴皮子一阵翕合,“哎哟!我说弟妹,这柴草跟谁买不是买。大嫂说接柱子兄弟的两个娃子过来养,你又不愿意。正好,有这柴草的营生在,咱们就买柱子兄弟的。娃子不帮着养没关系,咱们就从这营生上照顾了柱子兄弟的日子。都是实在亲戚,二弟又不差那点柴草钱。柱子兄弟每次送了柴草来,咱们就给他加个三五个铜板的。”她自作主张地替柳氏拿了主意,高兴地一抚掌,“就这么说定了,大嫂这就让人传话给你柱子兄弟。”
于雅和少年本就是在埋头洗一大家子人的衣裳的。如今听得亲娘大言不惭的话,二人头垂的更低了。姐弟二人的想法一致:娘不喜欢自己的长女和三儿,连饭都舍不得让他们吃饱、吃好,却试图把二舅家的两个孩子接过来养。太伤他们姐弟二人的心了。再说,接来养,谁养?还不得吃住全是二叔的,说白了就是二叔养。
柳氏当场变脸,“大嫂,那是你的柱子兄弟,可不是老爷的柱子兄弟。大嫂想替他养孩子,可以,大嫂拿你们大房的私房钱养。大嫂想照顾他的营生,可以,大嫂拿你们大房的私房钱照顾。”她气的不轻,早受够了这样的大嫂,恨不能将大嫂一家子踢的远远的。
她家老爷有今日,与大哥大嫂没有半分的干系。若不是爹当初咬牙坚持供老爷读书,而老爷又够努力,后来老爷又幸运地被萧大人提携,哪里有老爷的今日!老爷的求学路上,大哥大嫂非但没有支持过,还曾视老爷是累赘,几次闹着要分家,让人看了不少笑话。虽说这些事都是前尘往事了,都发生在她嫁入于家前。可该知道的,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今,她家老爷终于熬出头了,成了县辅,又不忘本地要接了爹娘来养。虽说规矩是爹娘由长子长房来养,可他们二房现在的条件相对来说好了许多,由他们赡养爹娘也无可厚非,同时也减轻了大房的负担。此举,外人只会夸老爷品性好,万没有人挑理的。再说小妹于小莉,今年十五岁了,还没有说亲。他们二房的把小妹同爹娘一起接来了,往后肯定能给小妹找个好婆家。
原本,这是得人称颂的事儿。可是,大哥大嫂煽动三房、四房的,竟是死皮赖脸地跟着爹娘全都来了。原计划接来的是爹娘和五妹三口人,最后竟然成了十七口人。一下子添了十七张吃饭的嘴,全指着老爷的那点俸禄过活不说,里面还有不省心的。这日子过的没一天是舒心的。
大哥大嫂自己什么活计都不做,还整日要求穿好的、吃好的。不仅如此,时不时打歪主意。不是大嫂想拿老爷的东西接济娘家,就是大哥大嫂想出各种明目想要掌家权。他们掌家权干什么?自然是要把老爷的钱物纂在手心里,好鼓了自己的腰包。
大哥大嫂这么过分,她原以为爹娘会管束一二的。不曾想,爹娘却是不说话,任大哥大嫂算计老爷,这才叫人寒心。她也想明白了,爹娘这是想掌家。因此,爹娘故意由着大哥大嫂闹,而不出面制止。爹娘就在旁边看着她焦头烂额地对付大哥大嫂,等着她出错呢!只要她出错,爹娘便会揪住她的错处不放,借机夺了她的管家权。
无论如何,管家、掌管钱物之事她谁也不给。她得为月复中的孩子打算,她得为老爷撑好门面。若掌家权落进了大哥大嫂手里,往后的日子就没法儿过了。若掌家权落进了爹娘手里,他们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接人待物等事上肯定不能给老爷长脸,指不定还会干出让老爷在外人面前丢尽颜面的事情来。
想到这些种种事由,隐忍多日的于夫人柳氏终于和大嫂郑氏撕破了脸。她放下话后,不客气地推开大嫂郑氏的手,转身便走。
留在原地的郑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二弟妹给自己甩脸子后,气得破口大骂,“好你个柳氏,臭婆娘,有个穷秀才的爹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有今日靠的谁?你能当上县辅夫人靠的谁?还不是我们两口子辛苦作活计、省吃俭用的给二兄弟攒读书银子的结果。若没有我们两口子,二兄弟能读成书?你一个穷秀才家的姑娘能嫁给二兄弟享福?你们就是那狼心狗肺的……”
厨房的门开着,于雅姐弟在洗衣服,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可是,他们谁也不敢去关厨房的门,因为郑氏立在门口正在破口大骂。
郑氏立在那里骂半天,见没人理,终于觉得无趣地住了嘴。她唾了一口唾沫,回头就见厨房地上默默洗衣裳的长女与三儿子。她立刻找到了出气筒,指着长女和三儿子狠骂了足有一刻多钟,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无端被骂,虽是习以为常,可少年仍然眼中含泪。而于雅却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她起身过去把厨房门关了,挡住了外面的寒风。
天下的爹娘什么样的都有。很多时候,即便是对待自己的孩子,里头肯定会多多少少地有点偏颇。可是,如于郑氏这般偏心的实在少见。她的大儿子、二儿子和二女儿于云什么都不干,过着让人伺候的日子。尤其是现在,那三个自以为成了少爷、小姐,整日里摆少爷小姐的谱儿。可她的大女儿和三儿子却像于家的下人一样,从小什么活计都得干,却是吃的最差、穿的最差。
对爹娘的偏心,于雅小时候还伤心过。现在嘛,她早寒了心,并看淡了所谓的骨肉亲情。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而用默默做事的勤快劲儿打动了二婶娘。现在,大房的这些人里,二婶娘只喜欢她和三弟。她还要加把劲儿,她得带着三弟留在二叔二婶娘身边才成。
柳氏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经将怒气压下,整个人平和了下来。只是,当看到于云坐在她的梳妆台前翻她的首饰匣子时,她消下的怒气再起。她冷着脸,口气生硬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于云已经洗过脸,脸上抹的厚厚的脂粉都已经洗掉了,露出了和姑姑于小莉有六七分相似度的素净的一张瓜子脸来。当然了,被脂粉遮掩住的痘痘也露出来了。她手里抓着一支金钗回头,对柳氏讨好地一笑,“二婶娘,您的钗子真漂亮。云儿明日要去古府探望古小姐,没个合适的首饰怕丢了二叔和您的脸,便想着借您的金钗一用。”
柳氏强压下火气,淡然地看了她一眼,随手取走她手里的金钗,“云儿,你是你爹娘的女儿,不是二叔和二婶娘的女儿。在外行走,说话行事时应该想会不会丢你爹娘的脸。”说话间,她把金钗放回首饰匣子里。发现匣子里的一对银镯子不见了,她眼中的火光再次闪烁起来。
于云一脸委屈地低语,“二婶娘,您是不是讨厌云儿?”
柳氏抿唇,告诉自己莫要生气,生气对月复中的孩儿不好。同时,她抓住于云的手腕,迅速把于云的袖子往上推,一下就看到了自己的镯子。她脸上的表情更淡了,“云儿,不问自取叫偷,你娘难道没告诉你?”
听了这话,于云当场变脸,“二婶娘,你……”
柳氏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镯子自于云的两个手腕上退了下来。其间于云要躲,因而她的动作便粗鲁了一些。镯子拿回来了,她放回首饰匣子里,当着于云的面落了锁,将钥匙握在手心之中。“云儿,二婶娘的嫁妆不多。已经给了你一支银钗、一对银镯子,二婶娘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若你想要什么首饰,记得找你娘说,千万不要再这样了。二婶娘的嫁妆里的首饰,是二婶娘的娘给的。同样的,这些首饰原本是二婶娘要留给女儿的嫁妆,如今却分送了你两样。”
于云眼泪汪汪地看着柳氏,“二婶娘,你又没有女儿,给我有什么关系?”
柳氏在袖子里握紧拳头,恨不能甩于云一巴掌,“于云,你这是咒二婶娘生不出孩子吗?二婶娘肚子里现在就怀着一个,你说婶娘会不会生?就算以后婶娘生的都是儿子,没有女儿,婶娘的首饰还可以留给儿媳,给儿媳,你懂不懂?”后头,她是喊出来的。“滚,滚出去。”
于云似是受了莫大的侮辱,捂着脸哭着跑出去了。
丫鬟红梅一脸忐忑地进门,“夫人,您还怀着孩子,莫要生气。”
柳氏冷冷地盯着红梅,“你的主子跑走了,怎么不跟去伺候?杵在这里做什么?”
红梅心下一突,往地上一跪,“夫人,奴婢是您的丫鬟,您才是奴婢的主子。”
柳氏冷笑一声,“是嘛!本夫人见你整日跟在云小姐身后进进出出的,还以为你是云小姐的丫鬟呢!”
红梅面色惨白地忙不停磕头,“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奴婢是夫人的丫鬟,一切听夫人的,一切听夫人的。”她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夫人的丫鬟,而不是云小姐的丫鬟。
柳氏的怒气未消,“滚去厨房洗衣裳,让雅小姐休息。午饭也由你准备,一个人准备,别妄想让雅小姐帮你。”
红梅连连磕头答应,然后匆匆去了厨房。
柳氏按了按眉心,走到床上坐了下来,轻抚微凸的月复部。
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无端养十七口人就很憋气了,这十七口人还一天到晚的一堆破事儿。为了撑门面,她曾买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两个小厮回来。一个小厮跟随伺候老爷,一个小厮守宅院门并做些清扫之事。婆子负责厨房。丫鬟跟着她,平日里做些洒扫之事、女红和洗涮等琐碎之事,来客人还要端茶倒水地伺候等等。
爹娘来后,为表孝顺,她和老爷商量过后把负责厨房的婆子拨给了爹娘。至于丫鬟红梅,除了先前负责的差事,于雅、于云那边有事时偶尔还会过去帮忙。这种安排本没错,大嫂、三弟妹、四弟妹可以一起或轮流负责厨房,大哥、三弟和四弟可以出去谋个差事做。
可是,大嫂成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人物。三弟妹和四弟妹见了有样学样,谁也不干活,最后厨房成了于雅一个人的。大哥更是躺床上享受起了大老爷的待遇,什么也不肯干。三弟和四弟见了,有样学样,什么也不干,整日就等着吃饭了。只有于雅、于之成(于雅的三弟)这对姐弟以及小姑子于小莉三人是干活儿的,其他的都是等着人伺候的祖宗。他们这样,爹娘说都不说一句。
于雅是个讨喜的姑娘,默默地带着于之成帮忙做事,从不找谁的麻烦。
于云却不行,自以为成了娇小姐,整日对她这个二婶娘撒娇耍赖,不时伸手向她要东西。比如首饰,比如好衣料等等。还自以为是地带了红梅整日在外招摇,并以县辅大人府上的小姐自居,时不时请了别府的小姐过来作客。招待客人的茶水、点心和水果难道是白来的?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买回来的。现如今,喧宾夺主惯了的于云整日让红梅伺候着。她作为府中的女主人,想要使唤红梅都得排在于云的后头,看于云放不放人。岂有此理!
还才艺会呢?于云能有什么才艺?除了刺绣、女红还看得过去,能有什么才艺?只识得几个字而已,还妄想学传闻中的才女吟诗作画,可笑。跟古小姐比,比得起吗?
于县辅从前衙回到后宅时,柳氏的气还没消。他见柳氏的脸色不好,便寻问是不是大哥大嫂那边又出妖蛾子了。
柳氏便把郑氏的作派及言行、于云今日的所为简单说了说,最后叹了口气,“老爷,不能再放任云儿了。今日古小姐带病前来露了个脸,定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古小姐舟车劳顿地从京城回来才几天,云儿便先后递了四次帖子过去,唉!”若不是看在她家老爷的面子上,古小姐怎么会理会于云的帖子。
一想到令人头痛的家人,于县辅就想叹气。他不懂爹娘是怎么想的,居然将大哥、三弟、四弟这三房的人都带了过来。带过来就算了,可总要管束住他们不是,哪能放任他们这样胡闹下去?他养爹娘、看着妹妹嫁人是应当应份的,万没有养活其他三房人的道理。
他见自己的夫人怀着身孕还不得消停,不由心疼起来。当初他不想娶村中姑娘为妻,可家里穷困,且他的求学路并不顺畅,他想娶镇上的姑娘根本不可能。他的婚事便一拖再拖。在他的考科举一事上爹娘也打起了退堂鼓。若不是身为秀才的岳丈看上他,在最后关头借了他盘缠,让他去赶考,他根本成不了举人。
考取了举人后,因为没有门路和人脉,他的路走的艰难。这期间,家人没少抱怨。可岳丈相信他,把女儿许配给了他。柳氏知书达理,一路陪伴他,他这才等到了机会,得到萧知县的提拔,成了县辅。
他握了握柳氏的手,“你歇着,我去爹娘那边坐坐。云儿的事交给我。”他这是下定决心要和爹娘好好谈谈了。古青舒可不是一般的姑娘。云儿极力要攀上去,哪日做了出格的事,惹恼了古青舒,那可不是好玩儿的。
“柳氏你个臭婆娘,出来。敢骂哭我的云儿,不要脸。要你个首饰怎么了……”郑氏火气十足地过来,人没到门口就先骂开了。
于县辅的脸色一沉,示意柳氏别动,自己出去了。
第二日,于云打扮好自己,叫红梅陪她去古府。红梅忙说二夫人交待的活计没做好,躲开去。
这时,于小莉正提了篮子过来。她见于云穿着杏黄色绸子的襦裙站在那里发脾气,冷了脸,“住嘴,换上衣服,到厨房帮忙。”
于云讪讪的小声喊了声小姑。
于小莉皱了眉,“磨蹭什么?还不快去换衣裳。自今日起,你就跟着小姑做事。”
这时候,穿了素色布衣裙的于雅抱了一摞折叠好的衣裳经过。见到人,她停下来喊了声小姑。
于小莉点头,脸含笑意地把手里的篮子放到地上,并接过于雅手里的衣裳,“衣裳交给我,你别管了。这是二嫂准备的一篮子水果。你提上,给古小姐送去。古小姐生病了,咱们没什么好送的,送点水果聊表一下心意。”
于雅吃了一惊。
而于云立刻发作起来,“小姑,凭什么让她去,而不让我去?”
于小莉自己是个勤劳的姑娘,因而比较喜欢同样勤劳的侄女于雅,并不喜欢懒惰的于云。因而,她对于云说话并不客气,“凭什么?凭你眼高手低,凭雅儿知本分、知进退。”
于云有气无处发,因为于小莉这个小姑是祖母手心里的宝贝,任何人都碰不得。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于雅提了篮子出门去,自己生闷气。
忠武侯府。青舒正在准备礼单,丫鬟来报,于县辅的夫人派人送来了一篮子的水果。青舒头也不抬地问,“来的可是于二小姐?”那张脂粉脸,可是令她印象深刻,近期内肯定忘不掉。
丫鬟说不是,来人名叫于雅。
于雅而不是于云。青舒诧异,放下礼单,“请去西偏厅稍后,我马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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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