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辘辘声中,青舒一行人离了集贤巷,抄最近便的路线,直奔南城门。
富贵巷,步大将军府邸,步老夫人的院落。
步语嫣正抱了三岁的秋儿逗弄,秋儿不依,喊着“小姑姑坏”,扭着身子要下地。步语嫣故意绷了一张脸,作势要将秋儿扔出去,惹得秋儿喊着曾祖母救命。
步老夫人看的乐呵呵的,“秋儿不怕,小姑姑不敢,你揪她耳朵。”
步夫人也帮腔,“对,揪她耳朵。”
秋儿闻言,果然要揪步语嫣耳朵,惹得步语嫣哇哇大叫着将秋儿放到地上,噘了嘴,“祖母,您偏心,您不疼嫣丫头了。娘也是,哼。”
这时候有婆子自外头进来,一一向在坐的主子请安,然后站到了步老夫人身后。
步老夫人乐呵呵的,“今日外边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那婆子犹豫了一下,立马说没有。
步老夫人却道:“看你那样就知道有事。说吧,就算你告诉老婆子有人站在府门前骂,老婆子都不会怪罪于你。”
那婆子讪讪地笑,“老夫人,看您说的,这京城哪个敢到大将军府门前撒野。是,是那黎氏……”
步夫人眉一挑,“黎氏?”虽然休了黎海棠,但她气还没消,听到黎字反应分外敏感。
那婆子也是意识到这一点,才及时的住了嘴。但,她马上又想,这个消息,夫人听了或许会心情好些,便决定还是讲出来,“老奴刚去了厨房,见那送柴郎刚送柴进府,便上前敲打了几句。却听那送柴郎讲,今日京城有两府人打起来了,他多绕了些路过来,这才耽搁了时间。”
“哪两个府上打起来了?”步语嫣好奇地问道。
那婆子这下忐忑起来,一方是八小姐的好姐妹,一方是八小姐最最讨厌的黎海棠,这可真是。但,老夫人、夫人和小姐都盯着自己,她又不敢讲半道,于是硬着头皮接上,“送柴郎讲,福顺斋的东家带了好多人气势汹汹地去了古府,又叫骂又砸门的,很是吓人。这个古府,不是别人,正是八小姐好姐妹古小姐的府上。”
步语嫣腾一下站起来,“姑女乃女乃这就去抽死她。”然后作势要走。
步老夫人沉了脸,“坐下,你个沉不住气的丫头。话没听完,你急什么急?”见步语嫣垂着脑袋坐下,又瞪了眼那婆子,“这断断续续的,不会拣重点三两句说清楚吗?”
那婆子忙告了罪,“黎海棠因被休之事,迁怒于古府,很是怨恨古小姐,带人打上门去,闯进了古府。不过,黎府的人没拣到便宜。官差赶到,将黎府众人押走。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从古府押出来的黎府众人各各挂彩。送柴郎讲,他没有亲眼见,但很多人都在说黎海棠破了相。”
步夫人冷哼一声,没说话。
步语嫣急问,“那舒姐姐呢?她有没有伤到?她好不好?”
“这?老奴不知,请小姐恕罪。”
步语嫣又站了起来,“祖母,让我出府吧,我要亲眼看看舒姐姐是不是安好。”
步老夫人看向步夫人,见步夫人没有反对的意思,“来人,传老婆子的话,让三少爷、六少爷、七少爷三人一起陪着八小姐出府。”陪伴是假,保护是真。他们步府,如今可是得罪了三皇子,三皇子这人虽然年少,却是个阴狠之人,让人不得不防。
步语嫣等不及下人慢腾腾的传话,喊了一声“我去找三哥”,就不见了人影。
古府一行人出了南城门,时间已近午时,太阳很晒人。
他们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小半个时辰,自然不敢停留,徒步的挑着胆子、背着背篓一路急行,紧跟在车马后头。
马车里,青舒焦急,却也知道遇到那样的事,耽搁时间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为了不让自己的浮躁影响到他人,便想了个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那就是,数今日得的银钱,顺便将铜板一吊一吊地串起来。
对数银钱这种差事,小娟表现得比青舒还要热情。只见她摊开包袱,打开匣子,见到银锭或碎银就扒拉到青舒跟前,自己占据铜板,数得不亦乐乎,然后也不会忘了一百个铜板要用麻绳串起来的事情。
小娟数数很慢,当青舒归拢完银两时,小娟才串出十几吊钱来。
青舒也不插手,默默地欣赏她眼神亮而专注地一个一个数着铜板的样子。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散乱的铜板越来越少,串好放到一边的越来越多。
哒哒哒的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迎面而来的骑士像一阵风一样同古府一行人错身而过。须臾,马上的骑士折返而回,看样貌很是年轻。他放慢马速,跟在青舒的马车旁,同张屠夫搭话,“这位兄台,敢问这车里坐的可是古府家眷?”
张屠夫连个眼神儿都吝啬于给他,直视前方,面无表情地回了两字,“不是。”
年轻的骑士脸现失望,回头看向京城的方向,入目所及的官道上,除了这队人有马车、人数多,其他的基本都是三三两两挑着胆子的老百姓。他掉过头,试探性地继续搭话,“兄台你别误会,在下没有恶意。前方十里,古家小少爷同我家公子作伴,停下来歇息。古家小少爷很是担心古小姐的安危,我家公子便吩咐在下骑马过来看看,若是遇上,要在下快马回去禀报一声,好让古家小少爷安心。”
张屠夫依然目视前方,“既然是你们公子交待的,你可要尽心办。”
年轻的骑士一脸狐疑地看着张屠夫,“你没骗我?”他跑出十里地,只遇到这一行人似乎是要举府回乡的。
张屠夫:……
年轻的骑士不自觉地嘀咕起来,“奇怪,正午出城的车马本就少,如今入目所及处只有你们这队人有马、有车、有随从,怎么可能不是?难道我要去城门口等人不成?”
马车里,静静地听外边动静的青舒抿唇而笑。没想到,看似凶神恶煞、又沉默寡言的张屠夫,居然爱耍老实人。
年轻的骑士一脸纠结地让坐骑停下,看着青舒所坐的马车越过他,看着满载物品的马车、牛车越过他,再看着挑担子、背背篓的人越过他。突然,他啊地一声,指着独臂的蔡铁牛,“你们就是古府的,可恶,居然敢骗我。前边赶车的,你给我停下。”说着,催马去追最前头赶车的张屠夫,嘴里还嚷嚷着,“可恶,只注意着脸上带疤的,倒是忽略了独臂的。”显然,在他出发前有人告诉了他这两样特征,让他好认人。
张屠夫仍然保持着他的天字一号表情,就是没有表情,理都不理在耳边叫嚣的年轻人。
年轻骑士又喊了句可恶,一脸懊恼地催马越过他们,赶着去给前方等待的人送信儿。
张屠夫见他气急败坏地飞驰而去,咧嘴一笑,嘀咕了一句“傻小子”。
小娟贴近青舒的耳朵,声音压的低低的,“小姐,张大真坏。”张屠夫没有正经的名字,大家有叫他张大的,也有叫他张屠夫的。
青舒不置可否的笑笑,“数完了,一共多少?”
小娟盖上匣子,扳着指头嘀嘀咕咕的,最后抬头回道:“九十八吊钱,和,和八十六个铜板。”
青舒曲起手指敲她的头一记,“不对,重数。”
小娟一脸懊恼地抓抓头上的双丫髻,“小姐,是奴婢串错了,还是串好的数差了?”
青舒也不为难她,“串好的数差了,重来。”她心里明白,小娟是听外边的动静,分了心,才数错的。
又数了两遍,这两遍的数相同,小娟这才敢报数,“一百吊钱,七吊钱,八十六个铜板。”经过青舒有意培训,只会数从一到十的小娟,现在能从一数到一百了,但一百以上她还是不会。因此,她习惯于数到一百,再另开头从一数起来。一百零七吊钱,自然就被她分开说成了这样。
一队人前行十里地,终于和一早城门开启时便出城的人汇合。
古青阳早早地站在路边等了,张屠夫刚靠边停好马车,古青阳便叫着姐姐跑上来。
青舒一边踩着马凳下来,一边笑道:“慢点,别摔了。”
青舒脚一落地,青阳便扑上来抱住她的手臂,“姐姐,你好慢。”
青舒揉他的头,“遇到讨厌的人,耽误了出发的时间。害小阳担心,姐姐道歉。”
苏妈妈上前来,“小姐,您可下到了。再不到,少爷都要掉头回去接您了。”
听了这话,青舒笑眯了眼,“夫人还好吧?”
苏妈妈笑呵呵的,“夫人不时看看沿路风景,面有喜色,很是精神。”
青舒笑笑,“那就好。”
坐在马背上的周伯彦,停在不远处,看着青舒姐弟脸上的笑容,收回视线,淡淡地下令,“出发。”
长长的、载满货物的二十几辆马车,随着他一声令下,车夫的吆喝声起,马车前行,继续赶路。
听闻动静,青舒望了过去,面带疑色,“那是?”
青阳却挥着小手喊,“彦哥哥,我们会赶上去的。”
马背上的周伯彦回头,挥了一下手,马上转过身去。
青舒的脸上一僵,“小阳,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叫我们会赶上去?”
青阳一脸喜色地答:“姐姐,好巧,彦哥哥可以陪我们走一半的路哦。”
这个答案,轰得青舒一脸呆滞。
蔡铁牛等人跟着青舒后出发,顶着正午的太阳行了二十来里路,又饿又渴,需要休整。这些事,倒不用青舒操心,许三娘、许五娘、小鱼及另两个妇人一起,正给张屠夫他们发烙饼。马车上有出发前装满水的水袋,谁渴谁可以取下来喝水。
吴榔头和李大郎站在五六步开外,行了礼,吴榔头说:“小姐,小的有东西交给小姐。”
青舒拉着青阳的手,“嗯。”
吴榔头将捧在手里的一个小匣子往前一递,小娟上前接了。
李大郎跟着递出一把钥匙,小娟也接了。
吴榔头说道:“大庄子的事情很顺利,佃户都见过了新管家,没人闹事。匣子里是大庄子上近两个月卖菜、卖新麦子得的银钱,还有账本。”
这下盘缠更充足了,青舒很是开心,“做的好。管家过两日才能赶上来,管家到前,你多费些心,担起责任来。”
吴榔头应声,和李大郎退下了。
大家休息过了,稍作调整,再次出发。
古叶氏带着苏妈妈和丁家妹乘坐一辆车,车夫是李大郎,不变。
青阳拉了青舒过去坐一辆,带上小娟和小鱼。车夫是张屠夫,他旁边坐了古元宝。
许三娘带着小丫、许五娘带着麦子,转去坐了青舒出城时乘坐的马车。因为空间够,还让坐板车的老人、妇人及孩子六个人也坐了进去。挤是挤点,但总比晒太阳强。车夫是蔡铁牛,他旁边坐了吴小山。
这么一来,板车上有了空位,吴榔头便将徒步行走的壮丁们分成几组,让他们轮番坐到板车上,歇歇脚。
夕阳西下,他们到达了离京后的第一个县城。县城不大,但也很是富庶繁华。青阳说,他的彦哥哥答应帮他在这个县城找一家既便宜、又干净的客栈。因此,进了县城,他便探出小脸左右张望,寻找他的彦哥哥派出来的人。
青舒吃味起来,把他探出去的小脑袋揪回车帘后,“彦哥哥、彦哥哥的,你和他很熟吗?客栈咱们自己会找,干嘛麻烦人家?”
青阳一脸迷茫,“姐姐,不可以麻烦彦哥哥吗?可是,可是彦哥哥说,小阳有事的时候,一定要找彦哥哥帮忙的。”
青舒愣了,“他……什么时候跟你这么说的?”这个周伯彦,怎么回事?没听说周府和她爹有过什么交情啊!
青阳咧嘴一笑,“陪小阳等姐姐的时候。彦哥哥说,小阳一定要听姐姐的话,要等姐姐,千万不能回去找姐姐,让姐姐分心。还说,姐姐最疼小阳,姐姐一定会来找小阳,不会丢下小阳。”
有那样清冷的眼,又常常给人疏离感的周伯彦会说这样的话?太奇怪了,简直无法想像。青舒如此想的时候,也没忽略这段安慰之语中透出的信息,她轻轻握住弟弟的手,“小阳,那时候,你很怕姐姐丢下你,不来找你吗?”原来,她的弟弟非常缺乏安全感。
青阳的小脸一红,小小声反驳,“才,才没有。”
一旁的小鱼笑了,“小姐,您不知道,一早出了城门,少爷就想掉头回去找您,奴婢劝了几句才放弃。到了庄子上,少爷又不停地催吴管事快点办事,说谁不听话就打,不能耽误他到约定地点等小姐的大事。”
青阳不乐意,拿眼睛瞪小鱼,“不许说,不许说。”
青舒噗哧一声笑了。
小鱼倒是听话,不说了。
这时候吴管事吴榔头跟在车外禀报起来,“小姐、少爷,彦公子派人来传话,说有一家不错的小客栈,干净、安全,整个包下来价格公道,正够咱们一行人住下。若是同意,这就带路。”
青阳一脸期待地看向青舒。
青舒曾问古强,周伯彦对古府而言是怎样的存在。古强回答说,彦公子对古府而言无半点恶意。其他的,不肯多说一句。如今看着弟弟脸上的期待,既是无恶意,那便罢,“你看着安排吧!”这就是同意的意思。
青阳欢喜,吴榔头自然要请彦公子派来的人带路。
一行人,包下了彦公子推荐的小客栈住下。在客栈厨房准备他们一行人的吃食时,青阳坐不住,指挥小鱼包了红枣、瓜子和点心,颠儿颠儿地感谢周伯彦去了。
青舒这才知道,他们下榻的小客栈正前方,是这个县城中最有档次的客栈,彦公子带着他的商队正住在这里。青舒忍不住磨牙。看看,这就是富人与穷人的区别。人家住的县城里最有档次、最贵的客栈,还要吃最好、最贵的东西。而她古青舒,只能带着她的人,住进县城最普通的客栈,吃着最普通的饭菜。人比人,果然气死人。
用过饭食,直到熄灯躺下,青舒还在无限怨念中。
天光微亮,吴榔头带着男人们起床洗漱,客栈厨房的烟囱里冒出青烟。他们要赶早赶路,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要停下休息,午后继续赶路,天黑前找到下一个落脚地。
古时候的晚间没什么娱乐活动,人们自然是早早上床睡觉的,早起变得理所当然。因此,在现代一到周末便时不时懒床的青舒,也习惯了早起,不过,还是比下人起的晚。
吃过简单早饭,一行人整理了行装,再次出发。巧的是,彦公子的商队也要出发,吴榔头便让出了前边的位置给彦公子的商队,他们一行人跟在了商队后头。
坐马车远行,其实是件很无聊的事情。但你要想,对徒步行走的人而言,能够坐马车的该是多么的幸福。
无聊之极的青舒,开始带着女人、孩子嗑瓜子。男人们大多是不嗑的,有一两个是嗑的,但他们又担心嗑了会口渴,影响行程,便也作罢。于是,走路的埋头走路,坐马车的女人们,再加坐在车夫旁边无聊的紧的元宝和吴小山也加入了女人的行列,一路悠哉地嗑着瓜子。
太阳越升越高,就快到午时了,前头的彦公子让人传话,大家下了官道,可以到达左边的树林里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