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待在谷底的最后一夜,斐然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在茅屋里焦急地等了尚善整整一夜,也没见着那个首次彻夜不归的小妮子。待到天明时,发丝上沾着露水的尚善已站在门前,见他出来,也不给他机会说些什么,她便转身疾走,一路来到高耸的悬崖底下。
她不吭一声地在身上连连拍了四张符,再撕下两张贴至他的背后,然后拎着他的腰带,像只轻盈的鸟儿在崖壁上左右疾跳,就这么跳跳跳的,一路带着他跳回了山崖顶上。
山崖上终年弥漫的白雾,在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照耀至大地时即烟消云散,崖顶上呼啸而来的劲风随即而至,吹得让人几乎就要站不住脚。一回到崖顶上,斐然就发觉失去的内力已再度回到他的丹田里,他闭眼运功调息了一会儿,在浑身的武力也恢复如初后,就见她漠然背过了身子大步离开这处山崖。
“往后咱俩相忘于江湖,从此不见。”
重新回归人间正轨的小小喜悦,似朵融化的雪花般消逝在斐然的胸臆间,或许是因为早已习惯了与她的相处,当她再次以陌生人的态度这般待他时,他……很不习惯,心底也有点儿难受,更糟糕的是,愈是看她离去的背影,他就愈有种自个儿是个负心汉的错觉。
难道就真这样放任她离开,然后从此天涯各一方再也不见?
那怎么行?
以往不知道她的存在,他是可以刻意遗忘许过愿这回事,可打从他的生命与她有所交集起,他俩之间魂主与魂役的关系,就已不是说扯就能扯得清的了,再加上,对她这个倒霉透顶的魂役而言……
他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天字第一号浑帐。
满心苦恼的斐然一手伸进浓密的发中抓扒着,在尚善的身影就要走远得看不见时,他深深吁了一口气,而后提起内力,拔腿大步狂追。
春色与夏姿已在秋风中凋零,层层迭迭落叶,在林间鸣咽成一地的沙哑,早晨的阳光借着光秃的枝桠,在地上化成一双双老人的枯手。
此时在林间小路上,铺满落叶的小道,左右据了一男一女,其中一个埋头走路闷不吭声,另一人则是边走边期期艾艾地打量着对方。
沉默始终暧昧地穿梭在他俩之间,直至一个时辰过后,他俩都已经走下山,就快要来到邻近小镇的路口时,耐性不如某人好的尚善再也受不住这奇怪的氛围,扭头瞪向跟个牛皮糖没两样,还跟踪跟得光明正大的某人。
“跟着我干嘛?”她都已经将他自谷底救出了不是?既然都已满足他的心愿,也都说好日后桥归桥,路归路了,那现下他这又是做什么?
“我……”斐然支支吾吾了半晌,就是不知该怎么拉下脸来对她道歉示好。
“再跟着我就揍你。”她将狠话一撂后,转头就离开了通往小镇的官道,改走向通往另一处山林的小道。
斐然站在原地没形象地抓耳挠腮了一会儿,眼见又要留不住她,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对她祭出终极绝招。
他扯开嗓门在她身后大喊,“我请你吃肉!”
还没走远的尚善当下脚步大大一顿,紧接着她的身形一晃,转眼间又变回了小善善的模样。
她瞪圆了水汪汪的大眼,“吃肉?”
斐然赶紧来到她的面前,扮出一副邻家好哥哥的样子拐骗起小孩。
“嗯,有红烧蹄膀、酱肘子、梅香鱼酥……”
本还离了他几步远的尚善,光听那一串菜名就听得两眼放光,不知不觉间,她已抵不住诱惑地慢慢走向他。
斐然备受鼓舞地再接再厉,“人蔘乌鸡、烤牛羊腿排、爆炒羊肉、鲜虾粉丝煲……”
“都请我吃?”她眼眸闪亮亮的,两手拉着他的衣袖,口水流满地的问。
“都请。”他弯子拿出帕巾擦着小饿狼的脸蛋,“到时你只管敞开了肚皮用力吃。”就知道吃肉这一招对她绝对管用。
“那你还等什么?”迫不及待的尚善,当下什么前仇旧怨都忘得精光,满心满眼的就只有即将到口的久违美食。
得逞的斐然弯身将她抱起,然后抱着馋得口水都止不住的她,运起轻功,一路往小镇的方向赶去。
约莫过了几盏茶的工夫后,一大一小来到热热闹闹的小镇,直奔小镇上最大的一间酒楼,按着尚善的期待,斐然阔气地点了一堆菜单上受欢迎的荤菜,待到大大小小的盘子铺满了整张饭桌时,坐在他身旁的尚善已是口水泛滥成灾。
“这些……都是我的?”犹不敢置信的她,欢喜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都你的。”他好笑地看着她美梦成真的模样。
“你不会跟我抢着吃?”
“绝对不抢。”
当斐然把筷子塞到她的手里,正想鼓励她大快朵颐时,送完菜犹未走的店小二却在此时出声。
“客倌,小店得先会帐。”掌柜的说过了,这一大一小,一个外表落魄狼狈,一个是才丁点大的小道姑,为保他们不是专程上门来吃霸王餐的,银两还是先收到口袋里头妥当点。
斐然习惯性地往腰间的方向一模,却没模着平常就系在那儿的银袋,他当子一僵,赶紧抬手按住尚善手中的筷子。
她不解地看着他,“干嘛?”
“没带银两。”斐然靠在她耳边,小小声地说着。
“啊?”
片刻过后,酒楼的店门前,呆呆站着被小二轰出来的某两人,大的一脸尴尬,小的则是满脸的幽怨。
斐然搔着发,“抱歉,我是真的忘了。”他忘了他的银袋早在落至谷底的时候就已掉了。
“没诚意的人……”与美食近距离的擦身而过,尚善明媚的眼眸里,都淌满了忧伤的泪水。
“这次是我不好,待我拿到银钱后,再请你吃一整桌的鸡鸭牛羊好不好?”他低声下气地边帮她擦眼泪边向她赔不是。
她失望无比地抽抽鼻子,“我都冒着风险跟你进城了,你居然还唬我……”
忽然间,一声划破天际的尖叫自对街传来,转移了尚善的注意力之余,也让她更是恨起身边的某人。
“你做什么?”斐然在她就要走去对街管闲事时,反对地按住她的肩头。
“我还能做什么?不就是你那狗屁心愿害的吗?”她哀怨地瞥他一眼,而后不受控制地跑向对街那个口口声声呼喊救命的女子。
尚善边跑边将大力金刚符往身上贴,然后冲过去一拳打倒那名正不要脸打女人的大汉,在他犹想爬起来时,再一拳补敲在他的脑袋上,彻底摆平他。
自虎口逃生的女子,看似弱不禁风地委顿在地,风情袅袅地拿着手绢不断拭泪。
“多谢恩公,小女子……”
尚善没有多看她一眼,一摆月兑那种不受控制的状态后,她便丢下那个女人,一脸铁青的准备回去找斐然算帐。那名女子见状,连忙小碎步地跟在她的身后,在来到斐然的面前,见着形貌丰神俊朗的斐然时,她的眼中顿时迸发出热烈的光彩。
生性敏感的斐然,先是不悦地避开了那名女子猎艳般的目光,然后弯子对犹生着闷气的尚善赔起笑脸。
“善善……”
尚善正想揍他一顿出出闷气,却在抬起手时,被人自身后揪住了道袍的衣袖。
“你做什么?”她不明所以地回头看着这个莫名其妙一路跟过来的女人。
扶风若柳般的美人细声细气地道:“恩公,您救了我,小女子无以为报……”
尚善冷着脸,“下一句是不是愿以身相许?”
“嗯……”美人满面红晕地瞅了她身后的斐然一眼,然后羞怯怯地眨了眨长长的眼睫。
见她对斐然频送着暧昧的秋波,尚善霎时什么都懂了。
“啊啊啊——”她恼怒地握拳仰天长啸,“不行,我忍不住了!”就知道那个男人除了让她倒霉之外,就只会让她更加倒霉而已。
斐然颇无奈地蹲至地上,并主动把脸凑上去奉送给她。
“揍吧,都是我害的。”反正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尚善毫不客气地撩起拳头就开揍,在他的脸上打完一套拳法时,感觉心气平顺许多的她,转头看向一旁那个早已看得瞠目结舌的女人。
“瞧见没?”尚善娇蛮地指着脸上被揍得青青紫紫的斐然,“我平日是照三顿揍他,你要以身相许跟了我,我日日按时辰揍你!”
原本还缠着说要报恩的女子,马上就消失不见。
“不生气了?”斐然揉了揉疼得有点发麻的脸庞,觉得这回她手下留情了许多,至少她没拿符往她的身上贴。
“哼。”她甩过头不理他。
“别生气了。”斐然牵起她软软的小手往对街走,“走,咱们这就去换银两,然后大口吃肉去。”若是他没看错的话,在对街街尾的那一家应该是当铺。
尚善这回不敢再轻易信他了,“当真?”
他拍着胸脯挂保证,“这回就算是把我自个儿给当了,我也定会弄出一桌荤菜来满足你。”
“不可以又骗我喔……”
“放心吧,这回不会。”
于是,在当掉了身上的腰带和顶上的玉冠后,斐然如愿以偿地换来了一身干净朴素的衣衫,与一袋让尚善看了就眉开眼笑的银子。
斐然抱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女圭女圭,爱怜地揉揉她头上小包子似的发髻,然后大摇大摆的以一副大财主的模样拉着她上酒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