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妻,本座跪了 055 何为聘礼,狸猫太子

作者 : 糖元炖肉

姜檀心嘴角一抽,她万万低估了戚无邪在力求乖张极致,特立独行,极尽人事这方面铺张造势能力。

花船头前的船板上,有俩人举着两面厚实的大木牌,上头是烫金的大“囍”字,这倒正常,可令人奇怪的是上的东西,只见那左边的一块牌上,俨然粘着一张纸,那宣纸被风吹得啪啪直响,上头似乎还写着那么不大不小的四个字儿……

姜檀心眯了眯眼,挪上去了几步,待她看清上头大字时,如当头一棒,不禁怒上心头,气盈肺腑,那耻辱的“任凭差遣”,那诡诈的出千之赌,他竟还好意思这般公之于众?!

眸色霍然,她沿着池边来回踱步,焦急着盼着花船早些靠岸,她好上去将那该死的卖身契扯下来!

自个儿心思自个儿知,她不知她的这番动作,落入别人的眼中是另外一番意思:人都以为是她心痒难耐,着急着想要见对食的新郎官儿,急得背手踱步,就差跳进池子里游过去了!

众人不由偷偷捂着嘴,扭头忍笑。

忍笑之声,如火烧浇油,她暗自发拧:这笔账她定要戚无邪来偿!

行至一半,那花船似乎是停了下来,它的周身让河灯包围着,明光熠熠,璀然生辉……正在此时,船仓里头突然明光暗下,灰淡一片,只有船壁上的夜明珠还幽幽发着光,照出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形轮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天上一个绚烂,水中一波彩漪,这个人像是从星河的尽头缓步走来,踩着点点游移的红烛冥光,像极了地狱之底升起的幽冥鬼魅之光,水汽薄雾勾勒他的身姿,披星戴月,地府冥烟,他就是迫临人世的九重妖王。

徐步走上船头,戚无邪并未停下脚步,他从一块斜着插入水中的木板上走下,一脚踏进了池水之中!

众人诧异,戚无邪是人是鬼?为何可以在水面上行走,如履平地?

随着他的脚步,池水涟漪一圈一圈晕开,他的脚下是一只一只浮在水面的青瓷漆盘,由暗卫潜在水下托举着,便这样一路拼去,成了一道供他行走的水上之桥!

姜檀心发现了端倪,但是她仍然诧异于他的行事做派,这样的安排确实惹目慑人,妖媚诡异,让他好似鬼魅一样踏波而来,可终究又有什么意义呢?

叹笑一声,她摇了摇头,或许意义两个字,对于他来说,本身就没有什么意义。

“姜檀心,可见过本座的聘礼了?”

音至人到,戚无邪已然走到了她的跟前,一股独有的冷香透肤而出,血色红袍比艳相对,让周遭的一切霎时黯然失色,灰黑颓败,仿佛天地间,唯有这两抹惹眼的红色立存。

姜檀心抬眸促狭一笑:“多少黄金,多少白银?我姜檀心在督公心里究竟值多少钱,我还是挺想知道的”

四目相对,眸光溢彩,今日和他这样面对面说话,比平日里多了一丝别样的心悸。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

戚无邪的三十二抬大方轿,再次出现在了姜檀心的面前,乌银戗金丝饰车辕,金黄万字云头泥帷子镶着一圈红呢,偌大的囍字贴在了方轿的至前头,里头原先的单人座卧榻也已经换成了两个人的,另有五子登科、各色甜点分摆在漆红的长云纹案桌之上。

三十二轿夫齐齐跪下唱念相迎:“请二位新人上轿……从此平步云端,白首相偎,永不分离!”

嗤笑一声,姜檀心斜睇了他一眼,挪揄道:“这唱词也是督公教得?”

“自然不是,若是本座教了,他们只会说:生同寝,死同穴,上穷碧落下黄泉”

“……”

勾起邪魅笑意,戚无邪揽上她的腰身,将她推上了轿舆:“走吧,唱念做打,粉黛油画,本座定下的好戏快要开唱,且只等你我到场了。”

“何戏?”

“狸猫换太子”

戚无邪寡情一笑,奸险之意述不能表,姜檀心有些心领神会,却仍是满肚子疑惑不解,可她有了隐隐的期盼,期盼着这场好戏,期盼着戚无邪要给她的大婚聘礼。

婚轿一路抬出了皇宫,沿着河道一路绕过了皇城一大圈,所有的百姓都来看热闹了,他们趴在鳞次栉比的房屋窗口,有的甚至站在了乌瓦房脊上,他们拥挤在三十二台大花轿经过的道路边,探首探脑,争抢着只为一个有利的地形位置,可以一饱眼福。

相比街道的喧天热闹,正门大街的珍玩斋可谓门可罗雀,生意惨淡,大半天了连一只鬼都没有。

掌柜刘南得伏在案上托腮叹气,三个活计,两个偷溜出去看热闹了,只剩下一个老实人勤勤恳恳的擦着货架上的青瓷花瓶。

“我说二奎啊,你这花瓶一天擦个三遍不累啊?人过来买的是古董,最好是沾着土味,刚才泥地里起出来的才好,你擦得锃亮的谁还买啊?别擦了别擦了,过来陪我聊天,最近他娘的奇了,怪事儿这么多!”

哦了一声,二奎模了模有些饿的肚子,放下麻布,托着小马扎坐到了刘南跟前:“掌柜得你说的是戚督公和姜公公的婚事?”

呸了一声,刘南小眼睛一眯,轻蔑道:“谁有空管他们这一档子对食的破事儿,我说的是东家的事,好端端的贼偷了东西到现在还没找回来,真是小人作祟,走了背字儿!”

二奎挠了挠后脑勺,迷茫道:“是户部大印么!”

啪一声,已叫刘南一巴掌盖住了嘴,他偷瞄了瞄外头,恶狠狠道:“小声点,怎么跟棉裤腰似得,啥事都往外头蹦?”

珍宝斋是陆宣澈的私产,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毕竟是朝廷里的大官,明目张胆的做生意影响不好,所以他只是暗地里投了钱,请了刘南过来张罗操持,自己则做背后的东家,赚一笔外快。

因为想着那偷印的贼恐怕会去当铺典当,或者干脆来古董铺子走私货,所以陆宣澈特地跟刘南打过招呼,只要见着可疑的人,立即请兵拿下。

“吁——”的一声喝马声响起,刘南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落拓大汉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他生得十分粗犷,胡子拉碴,四方宽脸,一只眼睛似乎是被鸟儿给啄瞎了,只用一块儿黑布包着,绑在了后脑瓜子上。

寻思有客,又见其背着个红色包袱,风尘仆仆的,靴子边缘都是泥屑,怕是土夫子过来出货了,刘南赶紧迎了出去:

“小兄弟打哪儿来?进来歇歇脚,咱这里店面大,再大的菩萨也能供着”

这话里有话,可独眼大汉听明白了,他哈哈大笑道:“东家想必想错了,咱不是刨土的人,不过这东西也不干净,你收我就打开让你瞧,不收我就换个地儿,先瞧货门都没有,话摆在这,您自个儿掂量”

有些为难的搓了搓手,这汉子恐怕不好忽悠,刘南一捶手,痛快道:“好!看货,里边请!”

到了铺子里头,大汉打开了那个红色包袱,里头的东西真叫刘南傻眼了……

他娘的,竟然是户部大印!

因为刘南算的一手好账,有时候替陆东家做假账、洗黑钱的时候也见过这个户部大印,所以只一眼他就认了出来!

他女乃女乃的,竟然还是用夫人的肚兜包了起来的,这大汉就是贼!

心里翻江倒海,表面不动声色,刘南朝他嘿嘿笑了两声,故作高声道:“这个东西嘛,论材质也值不了几个钱……”

“废话,老子知道料子不值钱,可这玩意值钱,就看你们怎么卖了,卖给谁”

“那小兄弟要价钱多少?”

刘南站起了身,伸出了手握上了大汉的手,他宽大的袖子挡住了底下的手势,在袖口里大汉比划出三个手指后挑了挑眉:“如何?”

摇了摇头,刘南只伸出一只手指,笑言道:“这东西买家不好找,又是个风险活,我敢打赌,除了我家,没有别的铺子敢收”

并没有握手成交,大汉鼻下冷哼一声:“你们奸商都是这么说,我就不信了,我先去别家问,若人不收也罢了,收了我定要掀了你的招牌”

还遇上一个暴脾气的,刘南擦了擦手心的冷汗,笑着迎上:“别介别介,有话好好说,也不是不能商量,这样吧,这么大的出路我得问问东家,您要不现在这里喝口茶?我进去问问?”

“快去快去”

暂且稳住了大汉,刘南拉着二奎进了后院,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对着二奎说:“快快,快从后门走,去西山健锐营请马公子搬兵来抓贼!”

“掌柜,为什么不直接报官府啊,西山那么远……”

“笨蛋!能让官府知道陆东家把户部官印给丢了么?马公子是自己人,你快去就是了,自个儿学得聪明一点,快去!”

只能去搬西山的救兵还有一个不为外人道的原因。就是户部这些年的走账细目,其实陆宣澈都放在了珍宝斋!

包括马嵩党人受贿贪污来的金银记项,当然也有大把大把孝敬东宫的款项出入,这样的一份罪证跟古董店的账本累在一起,没有人能找得到。

事情就是这样,虽然账本被刘南藏得十分隐蔽,但还是经不起官兵刨地三尺的搜查,请了官府的人过来准有些贪财的小人要借机搜刮一些金银充入私囊,真的损失点钱财其实也没什么,就怕让人搜到了那些账本,那可就是毁天灭地的大事了!

刘南不敢冒这个险,所以只让二奎去西山请帮手。

“知道了”

二奎甩开胳膊腿,连马都忘记雇了,就这么一路跑着出了城,往西山健锐营而去。

健锐营中军大营外,刚升迁为健锐营守备的方小斌正和几个下级军官比划拳脚,他舞着一把钢刀,水泼不进,寒光耀眼,引来士兵的阵阵叫好声。

就在这时候,一个兵丁跑了进来,对他说:“方守备,有个珍宝斋的伙计等在营门口,说是要找马都统”

收了刀势,方小斌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不大在意的问道:“珍宝斋?有什么事,不知道今儿衙门都不办公了,全去皇宫里吃戚公公的婚宴去了?”

小兵定嘿嘿一笑道:“说是陆大人的亲属,求咱们健锐营出兵上珍宝斋捉贼去”

嘿得一声笑,方小斌插着腰,把手里的长柄钢刀往刀架子上一戳,挥了挥手道:“让他进来”

“官爷,官爷,快一点,快一点,珍宝斋来贼了,快点点兵随我一起去,晚了就叫他给跑啦”二奎胸无块垒,肚肠又是直通向下的,他一进健锐营,便嚷嚷开了。

“抓贼是官府的事,怎么跑来健锐营请兵?珍宝斋何许地也,它进贼关我什么事?”方小斌优哉游哉的寻了一处位儿坐下。

“你什么都不懂,我要见马公子,要么就点兵随我走,不然等我见了他,有你好果子吃!”

方小斌笑意满盈,眨巴眨巴眼看了他半饷,遂即拍了拍大腿,打了个响指:“兄弟们,集合啦!”

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健锐营的兵丁集合起来,方小斌整了整衣服,扣上官帽,大摇大摆的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训话,说得其实也无非是,咱们都是有素质的健锐营,不能跟官府的皂隶一般,抓贼的时候手脚那么不干净,咱们是去抓贼的,不是去当贼的,不可以擅动群众一针一线,杀贼要英勇要无畏,回来再论功欣赏之类的话……

终于等他讲完,二奎屎都要急出来了。

训完话,方小斌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上前一步,给这个士兵整理整理衣领,给那个紧了紧腰带,像个老妈子一样巡视完毕之后……正当二奎兴奋的以为终于要出发的时候,方小斌又气势万钧的喊一句:“报数!”

险些绝倒,二奎已经快哭了:“官爷,报什么数啊,有多少人咱带多少人不成么?”

方小斌斜了他一眼,悠悠道:“你急什么,这是咱们这儿的规矩,多少个弟兄去,我得心里清楚,要不回来怎么分赏?没去的回头跟我说去了,我难不成也赏,做头儿的得公平,来啊,报数!”

二奎急得跳脚,等兵丁们报完么数,发现少了一个人,方小斌很生气,他粗着嗓子吼了一句:“怎么少了一个啊,我当守备这才第二天,就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懒了?快给我找来!”

“你!官爷啊……等找来古董店就被人搬空了呀,少一个就少一个,你到底是帮我们还是帮那个贼啊!”

“这样啊,那好吧,别找了,咱们准备出发了,瞧把这大兄弟急的满眼泪花的”方小斌安慰着拍了拍他的肩。

“好了,弟兄们,现在把刀给老子擦擦亮,把精神头子拿出来,绝不能让人小瞧咱们健锐营的人,绝不能给马都统丢人,对于这次抓贼有没有信心呐?”

在方小斌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二奎已然奔溃了……

等带着兵赶到珍宝斋的时候,天早已擦黑,花轿抬进了东厂,看热闹的人也大多散了回家吃饭,宫里头有宫里头的喜宴,家里头有家里头的家常便饭,说破天的惊诧事儿,都赶不及吃饭来得重要。

方小斌大摇大摆的走进珍宝斋,看见鲁西依旧坐在大堂的座位上,喝着早已凉透的茶,方小斌朝他抛了一记“看我的”的眼风,清了清喉咙,大声喊了一句:“来人啊,把这个贼,给我拿下!”

刘南本躲在后堂求爹爹告女乃女乃,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如来佛祖观音菩萨,但凡有名有姓的,他都求了一遍,终于把救兵给求来了,可来得这个人特脸儿生,让他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鲁西动也不动的乖乖束手就擒,方小斌低头看了看地上五花大绑的他,冷声问道:“贼赃呢?”

鲁西抬头答了一句:“在里头,被掌柜的收起来了”

这话一出,刘南慌了神,急急忙忙从里头出来,他手里捧着户部大印,双眼瞪的老大:“贼赃在这,贼赃在这!”

方小斌伸手接过,默默看了一眼,嗤笑一声,平摊在手心又问了一句:“是这个么?”

鲁西露齿笑了笑:“不是,小的哪敢偷这个,偷得是一块和田玉”

方小斌掏了掏耳朵,回过神同身后的兵丁们道:“都听清楚了么?一块和田玉,小零小件的给我找仔细了,搜!”

刘南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伸着胳膊拦在了过堂口,他狠了脸面阴沉沉道:“谁敢!后头是民宅,谁借你们的胆子私闯?”

拨开挡在身前的兵丁,方小斌叉腰站在他跟前,皮笑肉不笑:“我说这位老兄,是你的伙计火急火燎的请我们出来抓贼的,捉贼就得见赃,人都坦白了,只偷了一块儿和田玉,您这是要硬栽赃?”

“随你怎么说,反正不准搜,就是不准搜!”

“呀呀呸的,来人,给我绑了,妨碍公务,我最讨厌这种人了”

“守备,绑去哪里?”

“后面扔着,爷还有话问他!”

“……”

后堂门一锁,四壁无声,被绑成一团麻花的刘南红着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独眼大汉和这尊不知怎么请来邪菩萨。

“你们两个是一伙儿的!”

“你他娘的才看出来啊,忒笨了,陆宣澈怎么找了你这么条看门狗啊,说罢,账本在哪儿啊?”

咬了咬牙,刘南心一横,头一撇:“全在柜台上,这几年都有,官爷要查小店的账尽情随意!”

“啪”

反手就是一个大嘴巴,方小斌半蹲子,捏上了他的下巴:“别跟爷装二傻,什么账本,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是个粗人,也只会抽人嘴巴子,这位爷就不一样了,知道他哪儿出来的么?”

“哼,一丘之貉,匹夫而已!”

“哟呵,鲁兄弟,你们东厂在这家伙眼里就是匹夫啊,不知督公听了作何感想,啧啧,简直是找死嘛”

一听是东厂的人,刘南再肥的胆此刻也被踩成一滩胆汁水,他惊恐抬起头,颤颤巍巍的哆嗦起来,说话都不太利索了:“东厂?哪个……那个东厂?”

“还哪个东厂,甭跟他客气,先来个双飞燕,叫他尝尝厉害!”

“别别!别啊!”

刘南怎么没有听过双飞燕的名字,传说他们把人的手指和脚捆在一起,顶在脑门子上,再用一根粗麻绳吊在房梁子上,只凭着手指支撑着人的重量,不用挂多久那手指就肿的跟萝卜似了,这个时候再用铁棍子往上一敲,多硬的汉子都顶不住这个。

“你说还是不说!”

“我……”

“找着了找着了,东西找着了!在地窖里!”

外头传来一声高喊之声,刘南一听,唰得面色苍白,嘴唇翕动瞬间成了青白一片,方小斌将他的神情收纳眼底,想必是真的找到了,好家伙,真会藏,居然藏在了地窖里。

兵丁破门而入,把一块‘羊脂玉’交到他的手里,眼放精光,兴奋的邀功道:“是不是这块,头儿!”

“哈哈哈哈”

看见和田玉,刘楠笑巅了,他大声嘲笑,笑得连眼泪都流了下来:“地窖的腌菜缸不稳,这块石头我是用来垫缸底的啊,啊哈哈哈哈”

鲁西脸一黑,上前就想抽他丫个,不料被方小斌拦了下来,只见他眉梢一挑,阴测测冷笑一声:

“你先别顾着笑,我已经知道东西在哪里了,就在腌菜缸里,是也不是?”

笑声戛然而止,刘南神色还有些呆滞,转过迷茫的眼睛:“你……你怎么……”

方小斌鼻下冷哼:

“鲁西,人交给你了,我拿着东西去交差,督主还等着看戏呢,好一出狸猫换太子!这”太子账本“我就借走了,”狸猫大印“还是还给你东家去,让他留着最后的小命,再过几天财神老爷的瘾吧!”

一脚踹上了门,只留下刘南一人傻愣愣的不知所措。

皇宫的畅音阁碧瓦飞甍,绿梁朱栋,四处雕龙绘凤,十分华丽壮观。

戏台子分为福绿寿上下三层,以龙藻天井相互连通,一楼龙座凤位,看戏的梨花八仙桌一溜儿拍开,二楼锦屏翠羽,笙箫丝竹吹打不听,三楼红男绿女,武旦仙姬在戏台上唱念做打,上下翻飞,光怪陆离,热闹非凡。

两宦婚嫁的队伍,热热闹闹环城一周后,姜檀心和戚无邪,是在东厂离恨天拜得天地。

啼笑皆非,荒唐无比。

九重地底,暗无天日,不知拜得是哪门子的天地;再拜高堂,姜檀心已是父母俱亡之人,但戚无邪仍有双亲再世,应是有主婚之人,可此番成亲之事,他似乎并没有告知远在西南藩属之地的戚保,而是带着姜檀心叩拜一块盖着黑布的灵位。

天地高堂已是荒唐,夫妻对拜就更别提了。

姜檀心倒是老老实实的躬身弯腰,拜下了身去,可待她直起腰板,看到戚无邪满眸促狭、尽是挪揄的笑意,她瞬间就觉得自己又被耍了!他根本一动不动的立在当下!

只余暗叹……

来回折腾,又不给饭吃,一路回宫她开始有些浑噩,但事后会由喜人周全提醒,姜檀心倒也不怕熬不过去。

到了皇宫畅音阁,新人先行拜见拓跋烈和万皇后,赏下金银后,便让他二人入席了。

红艳艳的桌子,摆着不一样的瓜子果品,这似乎不大像戚无邪的手笔,有些俗不可耐。容姜檀心仔细一看,发现这还是簇新艳红的喜幛铺成的桌布,上有百子绣案,寓意多子多福。

一见这个她就乐了,还多子多福,成心的吧?

果不其然,戚无邪见到后,也蹙了蹙眉,大有不满之意,他撩袍落座,袖手一挡,将七零八落的果品糕点全拨到了一边。姜檀心有些诧异的跟着坐在旁边,她偷瞄了瞄拓跋烈,心中纳罕:这戚无邪胆儿够肥的,敢当众给皇帝甩脸子?

伺候的人似乎早清楚这个督公大爷的脾性,一瞧着不行,紧赶紧的奔上来将东西撤了走,还毕恭毕敬的问道:“督公喝点什么?”

“汀溪兰香,加糖”

“好嘞,那姜公公呢?”

“我要……”

姜檀心还没说完,戚无邪便懒懒开口,替她说了去:“焚琴煮鹤,牛嚼牡丹,你给她白水就好”

险些要拍桌而起,欺人太甚,她阴测测道:“汀溪兰香,还加糖,难不成这样才是品茗翘楚,通达茶禅之人?督公真是好见解!鲸吞牛饮是喝茶,轻啜慢呷也是喝茶,我这是茶入喉口,茶道在心!”

说话间,一盏汀溪兰香迅速送到。

斜了她一眼,戚无邪已暖杯在手,闻香鼻下了,他嗤笑一声,抬手从糖罐子里舀了一勺糖加进茶盏里,不紧不慢道:“照着你说,弱水三千,独沾一味是喝茶,春兰秋菊,四时百味是喝茶,那糖盐酱醋,又何尝不是喝茶?本座这是不辨茶味,但求一心”

魅邪眸光,四溢流转,他兰花指高翘,执手若兰,品茗轻呷了一口,妖魅无双的姿态一气呵成,姜檀心只觉心被冰凉的手一覆,不自觉烧起一手臂的鸡皮疙瘩,不是厌恶,不是恶心,是一种自己也道不明的情愫。

小锣响起,节奏愈快,姜檀心闻声向戏台上看去,那花旦从戏台帘内捣腾着小步而出,一番婀娜身段的亮相之后,咿咿呀呀开了唱腔,狸猫换太子的好戏开始了……

人生如戏,官场亦如戏台。

戏里总会有主演和龙套,有唱念做打,有生旦净末,谁能担任什么样的戏份,需要什么样的对白,与他们所演的角色休戚相关,戏台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作用,一如一场对弈的棋盘,即便是小卒小兵,安插的地方好,照样将军。

送给陆宣澈的这出戏,戚无邪丝毫未沾染,他只是派了几个小兵小卒,做他们擅长之事罢了,米商如此,鲁西和方小斌亦是如此。

不过戏唱到如今,正紧的角色也该上台面了,台上台下戏唱一出,那方才叫做殊途同归,曲尽人情……

一盏茶毕,只有姜檀心可怜兮兮的捧着一碗白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说实话,她五脏庙直闹腾,实在饿得难受,可那个杀千刀的死太监把桌上吃食都给推了,眼瞅着别桌果品饽饽吃得惬意,自己却只有干瞪眼的份。

婆娑着手心里的茶碗,咽下了口中充溢的唾沫,姜檀心涎着脸扭过了身,她眼巴巴得瞅着他,目露深意。

目不斜视,戚无邪似乎很入戏,但他感受到了姜檀心的目光,遂即风轻云淡的问了一句:“饿了?”

她嘴角不自抑的微微扬起,点头哼了一声。

两指抬起,修长的指骨稍稍一曲,似是和身后打了一个手势,一碗碗早已备下的、戚无邪素来爱吃的甜食糕点送了上来,小太监躬身,站在戚无邪的手侧边,他并没有将食盘放在八仙桌上,而是跪倒在地,恭敬用双手捧着,与案齐眉。

戚无邪无动于衷,自顾自自己看戏,由着姜檀心一通月复诽:他是故意的吧?

盯了他半饷都不见回应,姜檀心认命得决定豁出这张脸皮,自行动手,立即解决饱月复问题。

只见她从座上倾身站起,一手撑在座扶之侧,一手环过戚无邪前身,想要去够一边的吃食。

她身子投下的阴影,挡住了戚无邪看戏的视线,女子香同他的淡薄冷香双颈交缠,难舍难分。

小丫头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迎了过来,她可知她的一点朱唇堪堪擦过他的面颊?她可知她几乎欺身压上,点燃了那似火欲蹿的如荼暧昧……

从姜檀心小巧的耳廓处,戚无邪察觉到了一道凌厉的目光,他听见周遭不少倒吸冷气的声音,不过这么一瞬,台下的戏俨然已比台上的要好看万倍了。

早说了人生如戏,既有了观众,如不就此入戏,莫不是要负了这一片痴心祈盼?

戚无邪邪邪勾起唇角,颇有些慵懒的往后椅背一靠,他手扶上了姜檀心的腰,指月复轻柔无力,这样若有若无,还不及衣料婆娑的碰触,才真正像一只茸毛触手,拂过她的皮肤,掀起铺天盖地的酥麻!

惊诧的回眸,直视身下的戚无邪,姜檀心这才意识到此刻自己是有多离谱!饿疯了吧?

还来不及反应,只觉腰侧的手,倏然往向下施了一股力,让她措不及防的跌进那个有些沁凉的胸膛。

她双手抵在他的胸口,浑身僵硬,周身是他凉薄的温度,耳畔却是一股温热的气息……

有人轻声倾吐:“一尺九?本座怎么瞧着有二尺呢?”

她红霞飞上,羞不能持,还不忘咬着牙誓要还击,突然身后爆出一声:“赏!”

拓跋烈声如洪钟,抚掌叫好声如雷霆一击,彻底打断了姜檀心最后一根忍耐自持的心弦,她慌张的想要挣月兑戚无邪的手,无奈匆忙牵扯之下,一掌打翻了他手里的那半盏汀溪兰香……

衣袍上沾染茶渍,茶盏被袖口甩落地上,砸出了一片碎瓷花。

饶是这样,他戚无邪还是一副勾魂摄魄的邪魅样,一丝不落的捕捉她每一个窘迫之态。

“我、我去换身衣服”

抛下一切龃龉、露骨的视线,无视拓跋烈事后投来疑惑的目光,姜檀心猛低着头,朝着畅音阁外的厢房走去。

她一脚迈进右跨院的月门,瞥见墙脚边几簇紫竹迎风微摆,韧骨不屈。她深出一口气,松懈了身子,背靠着白灰剥落的墙根,只顾着平复心情,丝毫不怕弄脏了身后的衣袍。

她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理一理纷乱的情绪,甚至是褪下耳根那火烫的红潮……

“咔哒”

一声脚步声清晰入耳,姜檀心垂下的视线微抬,一双绣金龙的黑色蟒靴映入眼帘,她眉头一蹙,心中纳罕:他怎么在这?

拓跋骞早已在这里良久,因为户口亏空之事,拓跋烈几乎走哪儿都带着他,像一个犯人一般看着他,这次连阉人的婚宴都迫着他来,看什么劳什子的戏,昆声长调,咿呀唱腔,哪有吴侬软语,清词素弹来得雅致,来得勾挠人心!

他无所事事,掰扯着紫竹叶混时间,不料一个眼风扫处,他竟见姜檀心欺身上前亲吻戚无邪!

这、这、这且不说大庭广众有碍观瞻,饶是他心里嫉妒的那把火,也能将理智烧成灰烬!

她是谁?清清白白的俏佳人,那戚无邪又是谁?无根无情、心狠凉薄的大太监,她拒绝自己,难道只是为了嫁给一个阉宦么?!

自小到大,东宫太子的身份给了他无尚的自负和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他享受的阿谀奉承、曲意迎逢都是太过稀松平常之事,他似乎已然将这一切看做一种无可厚非,无需争议的必然,他已经习惯!

可姜檀心竟然拒绝了他的痴心相付……是,虽然他承认,他有另外的打算,但这并不否认他的心,情是真,意不假,这对于他这样万花丛中过的男人来说,弥足珍贵!

可这个女人却不懂感恩,他以为她会感激涕零,欢心接受,错了,大错特错!他更没想到,那平日里淡薄似水,清风无碍的弟弟会那样掺和上一脚,倒叫那个阉人白白捡了便宜!

姜檀心望进他燃着火苗的眼睛,反倒静下了浮躁的心,她规矩的行礼扎千,不卑不亢道:“奴才姜檀心,问太子爷贵安”

“下贱奴才,苍不郎子,大庭广众不知羞耻,你!你还是不是女人?”拓跋骞喉头滚雷,眼里喷着火,面色阴沉冷峻。

看来拓跋骞是真的怒上心头了,连鲜卑俗话都骂出了口,他薄唇紧抿,俊朗的面容拉得老长,摆出一副似是自己的媳妇红杏出墙,让他当场逮了正着的架势。

“我是不是女人,太子爷还不知道?论起来我还要谢您费得一番功夫,若不是您处心积虑的拆穿了我的身份,又义无反顾的跟皇上求了我做妾,奴才这厢还不能和戚公公在一起”拖了个长音,看着他越来越黑的脸色,姜檀心笑意泠然,继续莞尔道:

“还差一杯谢媒酒,一会儿婚宴,太子爷可否赏脸?”

“姜—檀—心!你找死!”

拓跋骞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拳头砸在了姜檀心脸边的墙上,他霍然欺身而上,将她拘在臂肘中的一方小天地里,粗重的鼻息,浓重的阳刚之味,这些让姜檀心眉头紧蹙,她螓首偏了偏,突然无比怀念起戚无邪身上的冷香。

“看着我!”

仰头竖脑,姜檀心以冰冷目光相迎:

“看什么?看您面有菜色,还是看您印堂发青?太子为了户部亏空案,日夕疾首于庙堂之上,复又殚尽竭力,寐夜操劳于声色犬马之中,实在有违养生之道,您江山在握,黎民在肩,且要珍重身体,奴才还有事,望太子爷高抬贵手,放我一行”

缄言机锋,伶牙俐齿,拓跋骞实在又爱又气,恨不得堵上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他抬手,指月复一个用劲,用力捏住了她的下颚:“你以为戚无邪为什么要你,你又以为拓跋湛为什么想娶你,当真以为自己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不成?沈青乔!”

乍一听娘亲的名字,她心中凛然一悸,眸色一深,眉头蹙得更紧了。

很满意她的反应,拓跋骞冷哼一声:“我恶极那个女人,可恨我一时疏忽,只知你是姜彻之女,却忘了你也是沈青乔的女儿,后宫秘帷,祸水妖姬,一张九分相似的皮囊,竟抵得过为大殷操持十载的中枢丞相!父皇当真老糊涂了,一个戚无邪还不够,再来一个你,不叫大殷亡国就不休么?”

“鸟穷则啄,兽穷则攫,想不到堂堂东宫太子爷,竟被两个太监逼得走投无路,直嚷着要亡国废政,马嵩贵为皇亲,却因私废公,欺瞒圣听,为了补上太子您的那笔风流糊涂帐,也难为他想出了那么些许个的好主意!”

“你!”

“您别急,奴才有一言相劝,马嵩罪极,自有三司刑法明正典刑,太子您春秋正盛,正宫嫡子,犯不着为一个弃子斡旋开月兑,徒惹得一身骚!还有,您既已知道皇上对奴才的心思,如此轻薄相对,不怕父子嫌隙么?”

一句话如刀子,准确无误的戳进了拓拔骞最隐秘避讳的心窝处,父皇迷恋沈青乔成痴,如今换了姜檀心,他的爱意虽然扭曲成孽,但缺丝毫不减一份,可恨自己一念之差,动情一场,全了这父子争抢的荒唐畸恋。

父子君臣之礼,夫妇长幼之别,为了一个女人,全成了狗屁!

拓拔骞隐忍着愤怒,他已来到理智的悬崖边,近来的诸多不顺,化成一柄销肌断骨的剑,一寸一寸割着他的皮肉,消磨他最后一点忍耐防线……

“为何嫁给戚无邪……”

“不为何,比起充做父子、兄弟之间挣来抢去的一层臭皮囊,我不如嫁给一个无根的太监,哦不对”她嫣然一笑,轻下了声,笑出了一丝暧昧的羞赧:“是一个姿容无双,风华绝代的大太监”

拓拔骞脑子一懵,他竟还比不上一个太监?

这样的话他根本无法接受,猛地抬起手,一个巴掌朝着她的脸疾风而下,他已然掉落理智的深渊,让愤怒肆虐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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