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到惠江码头,预备改水路南下江南。爱睍莼璩
宋决一路跟着,还像以前一样,随在马车旁寸步不离,只是没了以往的紧绷感,但依旧寡言少语,即便谁都能看出他是在粘着戚媛,却不会让人觉得碍眼。
才要登船,一匹快马自后追来,马上之人赫然就是霍然。
戚媛眯起眼睛,确准那青衫浮影就是自己忙于事务的夫君,第一反应只剩下惊,毫无喜感,难道宋家出事了?还是朝堂有变故?
霍然的马缰绳还没拉,戚媛已经不顾帆儿拉扯,跑上前,马声律律,吓的霍然急拨马头,差点没从马上栽下来,见到戚媛的兴奋一瞬间也只剩下惊吓旄。
“阿怡,可有伤到?”
宋决飞身将戚媛挡在身后,霍然将马制住才发现宋决在。
先是一愣,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下马,关切的走道戚媛身边,上下打量,“吓到了罢?都说过多少次,不要莽撞急躁,都多大的人了就是像个孩子似的没轻没重。崮”
唠唠叨叨的说个没完,到像是比戚媛岁数年长似的,在他一阵唠叨中,戚媛的心渐渐安静下来,霍然也不是什么稳当的性子,有时比她性子还急,看样子,应该没有发生自己所担心的事,那霍然为何会在这出现?
戚媛由着霍然唠叨够了,才笑着问,“你也要南下办事么?同路?”
霍然这才明白为什么戚媛不顾一切的冲过来,他们每个人难熬的最多是思念刻骨,可她煎熬的除了思念,更多的是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不由心疼的抬手拂上她的鬓角碎发,捋了捋,给了她一个安然的笑,“别担心,是好事。”
好事?这些年只要不发生坏事就阿弥陀佛了,会是什么好事?
戚媛好奇的瞪大眼睛,看的霍然忍俊不住的笑出声,笑容下却透着浓的化不开的酸涩,世人都说一品华容夫人尽想世间尊荣华贵,是除了女皇最顶尖的女人,又有多少女人向她看齐,说起自己女儿,都说你看华容夫人不也是一步步爬上来的,想当初不过是个遭人白眼的小寡妇。
就连华荣夫人入幕的男人们也被世人津津乐道,谁让都是人中龙凤呢。
却不知这镜花水月的荣华快要将他们压垮,每一日都不能睡的安稳,可知顶着华容夫人桂冠的女人,又有多久没开怀大笑了。
霍然宁愿回到船上的时光,就算再荒唐胡闹,起码他能见她眼睛里有笑。
牵着戚媛的手招呼众人收拾行李往回走,回治久城。
转身与她边走边道:“门里昨儿半夜收到的消息,女帝有喜了。”
“啊?”戚媛一下顿住脚,说来奇怪,女帝登基三年,按惯例收了左右丞相为夫,再有后宫皇侍无数,就是一直没有喜讯,帝无子,对于各朝各代的帝王都不是好事,何况是丛阳,根基不稳,这关乎着稳固朝堂的大事。
居然有喜了?还真算是好事。
静下来的她淡淡的点头,无奈的苦笑一下,现在的她,已经到了以帝喜为喜,以帝悲为悲了。
人生至此,还不如不醒来。
想当初,她被孙泽放血,魂魄飘与黑暗处,以为会由入梦陪伴长眠于此,未曾想入梦却用尽力气将她送了回来,再睁开眼时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那个女子。
很诧异,现在想起还是会觉得人生太奇妙。
能让李沁温柔对待的女人,竟然是李沁的亲妹妹,当年传闻大火中被刺死的冉儿。
这话说来话长,李沁也只随意的说了几句,说是为了避开傅家的纠缠,傅宣凌嫁给那个与宋夫人相爱的御医后,一直惦记着在外的野种,于是李沁将计就计,与李道生一起制造了刺死的假象,不过害的宋夫人癫疯却不在计划里,这才是李沁真正内疚的地方。
怜眸知道此事,所以李沁才会多番容忍,但不代表他能任由怜眸玩弄于鼓掌中,只送怜眸去了风月场,已经是李沁报答她多年照顾宋夫人的情分了。
李沁的妹妹李冉儿有一双极其温柔的眼眸,不像宋夫人,应该是那位御医的缩影,一个女子这样流转动情的眸子也就罢了,若是换成男子,也就难怪宋夫人那样感性的人会一往而顾。
冉儿扶起她喂药,暖颜浅语的说起在冰室的事。
霍然、刑北赶到时,李沁与李道生已经在冰室里,给她的伤口进行紧急缝合后带着她离开。
公孙泽阻止,被刑北用剑刺穿,一剑毙命。
“死了?”她当时不知心里什么滋味,木讷的僵硬的还有点迷茫。
公孙泽死了,入梦不见了,她却醒来,为什么?若命运的安排只是随性的,她真不想醒来。
“别多想。”霍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戚媛还处于迷茫状态的瞥过眼去。
霍然搂着她的肩,像豪气干云的大侠那样,侠气十足的道:“咱们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嗯?”终于全回过神来,不解霍然在卖什么关子。
霍然嘿嘿一笑,压在嗓子在她耳边低声道:“女帝身子可是李道生调理的,李老前辈可说了,平生无所愿,就愿一双徒儿有个好姻缘。”
李道生的关门弟子除了李沁,再有就是李冉儿,李冉儿还没心仪的人,那说的就只有李沁了。
她脑子有些糊涂,直到等来霍然一个爆栗才恍然大悟,捂着额头震惊道:“不会罢……我朝无先例啊。”
霍然眼底闪过一抹精光,挑眉道:“华荣夫人可开先河,反正不差这一笔。”
能么?真的么?那这朝堂的格局岂不是要变?
模模糊糊的想着,果然在回宋家的当晚就迎来了女帝的圣旨,赐婚李沁、姚隐、霍然、刑北、莫忘悠为华荣夫人夫婿,明媒正礼,择良辰吉日完婚。
在大周朝百姓的记忆里,这是开天辟地第一遭。
女子养个夫侍,勾.搭个情人,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娱乐谈资罢了,不至于被看做贞洁礼教大事来严肃对待,何况上面还有女帝坐镇,可普通女子娶夫,还明媒正礼,这是怎么个话?从来没有过啊!
男子觉得新鲜,女子则心痒痒的蠢蠢欲动,特别是世家贵女,一夜之间将纳郎君的事提到正经台面上来,特别是有的世家人丁不旺盛的,更是抱着祖宗牌位激动的痛哭流涕,好像荣华夫人纳夫,救了他一族的命似的。
这个光怪陆离的大周朝,只有没见过的,没有不可能的,这件事激起千层浪,可也没有发生什么大波折,就是几个清流派的谏官上表荣华夫人娶夫有情可原,民间女子不可效仿,这一提案倒引来了大批民间口水,差点将那几个谏官淹没。
凭什么荣华夫人可以,普通百姓不可以?
这不公平,其中以朝堂吏部章侍郎反对的尤其激烈,他一生无子,就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想要跟风走,既找了上.门女婿养老,还能多找几个纵横关系线,简直是美透了。
官宦人家与承爵的还不一样,是以这些日子,朝堂为荣华夫人纳夫为导火索,闹的沸沸扬扬,关乎利益,赞成的占绝大部分。
女帝为此让礼部协同大理寺立法,什么样的女子可以纳夫,要有个具体的说法。
这些事戚媛每天听人汇报,哭笑不得的心里也算有了个数,宋府此时正紧张忙碌的张罗着婚礼,想想戚媛纳的这些夫婿,有镇守边关的大将军、有消息第一灵通的金玉门门主、有朝野皆知的神医李道生之徒李沁、有当朝官员刑北,另一个莫忘悠就更了不得了,曾是丛阳公主的幕僚,从公主府走出来的,当今女帝面前红人,可想这婚礼得办的多隆重。
“你来了。”侍从将珠帘撩起,戚媛在铜镜里看见一张清秀如水的脸。
忘悠闲庭信步的走进来,身后珠帘摇动,噼噼啪啪,清脆的声响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像欢快的泉水。
和戚媛不同,入梦特别珍惜这次重生。
不错,忘悠的躯体里住着入梦的灵魂。
忘悠笑笑,立在她身后,伸手将簪子插进她发间,说道:“不高兴么?”
“没有。”戚媛也是一笑,摇摇头。
“霍然说的对,你活的太紧绷了,这样不好,辜负了我送你回来,也辜负了李沁心心念念的要为你解毒,呕心沥血的研究解药。”
“我明明在笑,你眼睛不要这么毒好不好。”戚媛瘪着唇撒娇。
忘悠将她拥在怀里,一起看向铜镜,点着她的头,说:“你看,脸上明明没了假面,却笑的假惺惺。”
铜镜里,女子俏丽的鼻头皱了皱,不满道:“哪有?”
忘悠细白的手指轻轻刮过她鼻头,温柔轻语,“还能再见到你,就算荆棘满路,我也甘愿,我想他们也都是这样想的,所以,你就别再后悔醒过来,就算这世上没有你,他们的烦恼依旧还是会有,女帝的阴影依旧还会在,何苦偏你与自己过不去?”
“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戚媛的头靠在他胸口,嘟哝着。
“当然有理,”忘悠转过将她扳开,面对面对上她的眼睛,低语道:“你可还惦念着公孙泽?”
何故问这个?
戚媛疑惑的转了一下眼珠,蓦然眼睛一亮,喜道:“你大功告成了?”
忘悠修炼的武功终于达到顶峰,再加上他特有的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可入人梦中,也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得以重返人间,找了磁场相对的忘悠重生。
忘悠点头,颇有股老来欣慰的感慨,“总算能帮到你了。”
“带我一起入梦,我能在梦里见到孙泽……。”忘悠寻到孙泽的灵魂回到现代,但只是感应,还不能确定。
这下好了,他功力大增,两人可以一起随梦而去。
“应该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她紧张的问。
忘悠清澈的眸底划过一抹狡黠,牵着嘴角笑道:“最适合入梦的日子应该在……洞房花烛夜。”
连入梦都这么月复黑了,戚媛预感到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她成亲,所有郎君都会回来,女帝下旨赐了一座堪比王府的府邸,东西左右院,以后要热闹了。
华荣夫人成亲,全城沸腾,热闹的胜似过年。
荣华府门前即便有侍卫维持秩序,依旧被爱看热闹的民众围的水泄不通,眼瞅着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们披红戴花的进了府门,民众却仍旧不肯散去。
鞭炮震天响后,知道里面已经拜堂礼成了,民众还在猜测这堂是怎么拜的,而后自然是洞房了,该怎么弄?一起?还是哪个先来?一时外头笑声一浪高过一浪,民众的热情一直高昂了三个月之久。
有了忘悠的利诱,戚媛没出息的选了忘悠做洞房第一夜的男主人。
可想其他男人的脸有多黑,不过纷纷揣测忘悠是女帝红人,所以戚媛迫于压力才同忘悠在一起,这一点又让这些男人既心里平衡又满是心疼。
于是几人做了一件很不入流的事,听墙角。
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夜晚,初夏的风热乎乎的吹在身上,服帖的趴在房顶的刑北与姚隐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各听各的,而靠着后窗的霍然意外的发现李沁也在,很是诧异了一番,挑高眉,露出一个坏坏的笑。
李沁面无表情,不屑的错开眼去。
就听室内传来细细簌簌的月兑衣声,鸾帐轻晃,女子急促的喘息着道:“快点啊。”
“等一下,我还没准备好。”男子也喘着粗气。
“这有什么准备的,睡了睡了。”女子焦急的嘟囔着。
男子也有些不耐,不满道:“洞房花烛夜,就是睡觉,想想就亏。”
“亏什么亏?他们想睡还轮不到呢,快点啊,一会儿天亮了,好没好啊。”
“好了好了,睡吧。”男子终于呼出一口气,渐渐传来均匀的呼吸。
一连串的对话听的外面的人一愣一愣的,那点心猿意马与委屈全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的尽是好奇。
姚隐与刑北互相看了眼,同时剥开.房顶的瓦片,向下窥看。
李沁皱着眉掀开一条窗户缝隙,霍然急忙挤了过去,一把将窗户拉开半扇。
鸾帐安静,烛火轻盈,屋里一片静谧,细听,只有男女均匀的呼吸声,显然是睡了。
就这样了?霍然动了动嘴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有一样,他能感觉到戚媛与忘悠的关系很亲密,甚至比他们更亲密,这感觉让他不爽。
李沁蹙着的眉头更紧了,不知在想什么,撩了下摆纵身跳进屋去。
房顶两人再加目瞪口呆的霍然,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齐齐看去,就见李沁安然的坐在榻前的毡子上,盘腿调息,这是要在人家的洞房打坐到天明的架势。
霍然想了想,调皮的眨了眨眼也跟着进去,就坐在李沁对面。
房顶的两个男人似乎更为沉稳,沉默了一阵后,也尾随着进来了。
大约在后半夜,就听戚媛梦呓的咕哝了一句,“拔了吧,我不会回来了。”
四人面面相觑的都是一震,她梦见什么了?
六月的纱帐,薄中透着朦胧的暧昧,李沁将这层朦胧也撩起,榻上男女肩并肩躺着,奇怪的是他们的脖颈、手腕、脚腕都系着红绳,打着一种看起来很古怪的结扣,不说这个,就说他们这种睡觉的方式也足够令人看不透的。
而梦中,戚媛看着躺在病床上靠营养液残喘续命的植物人的自己,低声道:“拔了吧,我不会回来了。”
忘悠看了她一眼,“确定了?”
“嗯,”她笑着满眼湿意,“董琳是真的爱孙泽,连我这个残废的情敌她都肯顾,可想有多爱,我成全他们。”
孙泽回到了现代,却忘却了前世,只记得自己爱的是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戚媛,日日守在病床,董琳则默默守在他身后。
就这样吧,孙泽没有对不起她,何苦抓住不放?她爱的是孙泽么?也许只是被宠溺和包容,让她霸道的不愿认输,就像赌气的孩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现如今,她放手,让董琳,那个真正爱上孙泽的女人,陪着他慢慢感受什么才是爱吧。
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儿子。
这算不算一个不算完美却很完美的结局呢?
轻笑中,戚媛慢慢睁开眼睛,天大亮了。
*
三年三年再三年,在戚媛二十七岁时被号出喜脉,推算日子,生父不详,只能等生下来再看了。
春打头,她扶着七个月的大肚子,这次是真的大肚子,蹒跚的走向湖畔,太湖石上坐着一抹明蓝的背影,听见动静,回头看她,忙起身,不悦道:“怎么一个人出来了?风凉,到那边去。”
戚媛乖顺的任由他扶着走进凉亭,四处挂了棉帘子,端了火盆来才算妥当。
“明天动身么?”她问。
李沁要走一趟流云门,李冉儿也快生了,谁也没曾想冉儿会嫁给宋决,夫妻俩真算神仙眷侣了,没怀孕之前,天下名山大川遍布脚印,治病行医,极受人尊敬。
李沁点头,“我会在你生之前赶回来的,别怕。”
“嗯。”李沁一说别怕,她就想起,他会说,我在呢。心底便会涌动着满满的暖意。
本以为与五个男人成亲,麻烦事会接踵而来,没想到五个男人相处的很好,不说亲密,起码有着互相尊重隐私的尺度,这些年来倒是相安无事,且对她十分好。
她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安宁的好。
只是偶尔会奇怪,五个人明明都是抱着老死不碰头的态度,自打成婚第二天与忘悠喝了一晚上酒后,几人就像签订了什么协议似的,从此便和谐了。
这也只是她的揣测,谁让这种转变太突然呢。
不过她压制了这份好奇,从未问过,和谐来之不易,她有必要去打破么?明明过的很好,何必自寻烦恼?
戚媛微笑着模上李沁的耳垂,一颗闪烁着水蓝光泽的耳钻冰凉耀眼,终于还是愿意为她戴上它,这辈子,她真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同年五月,戚媛生下一子,模样邹巴巴的,看不出像谁,但眼睛很美,像有秋水流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