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树林这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天亮了,他在床上睁开眼睛,就看到罗蒙靠在床头上,笑得跟个二百五似地,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肖树林就这么看着他,心里既安详又满足。
等他一觉醒来,窗外天还黑着,床头也是空空如也,肖树林觉就得心里空荡荡的有些失落。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睡了,家里常常也就只有他一个人在,从前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一刻,竟然感觉这样的孤单。
然后,肖树林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了。
肖树林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慢慢回想,从第一次在车上遇到罗蒙的时候开始,再到后来的点点滴滴。
肖树林从小就不爱去想关于人和人之间的那些事,因为想多了心里总是会感到不痛快,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没脑子的。
先是老杨说过的那事,然后还有他时常出入罗蒙家,却从未听他们家人提起任何关于罗蒙这个人的婚姻问题,罗蒙今年跟肖树林同岁,过两年就三十了,他们家人完全不说这个话题,显然不正常。
再联想到罗蒙这几个月对自己的态度,不难判断出,他对自己肯定有想法,肖树林想到这里,忍不住就咧嘴笑了,罗蒙要是真喜欢男人,能看上他倒也正常。
那他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和罗蒙相处变成了一件那么愉快的事,待在牛王庄感觉那么自在,照顾东南西北和二郎它们也显得那么自然。
肖树林并不十分难以接受自己喜欢一个男人的心情,男人还是女人,世俗会怎样看待他们,他根本无所谓,他唯独不能不去顾忌的就是肖老大的感受。
这老头连个伴都没有,大半辈子都打着光棍,就和他这个儿子相依为命,如今还苦苦等着抱孙子呢。
肖树林要怎么告诉他,自己看上了一个男人,万一到时候肖老大怒极攻心要找人把罗蒙给剁了,他肖树林又能做些什么,以死相逼还是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他什么也做不了。肖老大其实没多少本事,特别是年轻的时候,没文化没手艺,脾气还很急躁,混得最差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就这样,他都把自己这个儿子拉拔大了,如今他老了,自己却要叫他寒心吗?
明明心动了,明明对方也有意,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向前踏出一步,这种无可奈何让肖树林变得很沉闷,肖老大问过几次,他都没说什么。
偏偏那个马从戎还成天在罗蒙身边转悠,马家大少喜欢男人,这在道上也算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从前马家的人还能给他找借口说年轻人贪新鲜,就是玩玩,如今马从戎都三十多了,婚姻方面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他的性向就基本上已经没什么悬念了。
肖树林不知道这人是不是看上罗蒙了,反正不管是不是,他都不想看到罗蒙上他的车,和他言笑晏晏。肖树林最受不了的,是罗蒙缺钱用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竟然还是马从戎。
那五十万就算给了罗蒙肖树林都不会觉得有一点可惜,无论他们两人最后是成了还是没成,钱没了还可以再赚,人的一生又能有几回动情。他只是希望罗蒙可以再等一等,别那么着急就把目光移向别处。
罗蒙自然是要等的,这一等,转眼又是十几天过去了,这一天打铁铺迎来了它的第一个住户,罗蒙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好是下午挤牛女乃的时间,他就跟肖树林借了车子自己一个人过去了。
对方开来了一辆轻型卡车,开车的是一个五十出头的妇女,副驾驶和后座上还有三个女孩,看起来都只有十多岁的样子。
打铁铺的招租帖已经发出去有一段时间了,倒是也有人问过,不过最终都因为离村子太远太冷清不安全之类的原因没入住,还有就是现在整个大院一个住户都没有,谁要是先来了,就只有孤零零的一户人家。
罗蒙想不到,这第一个入住的,竟然会是几位女性,看这几人老的老小的小,罗蒙就有点替她们担心了。
“大姐,这大院现在还没住人,你们几个要是住在这里,晚上不怕啊?”她们胆子大,罗蒙还不放心呢。
“没事,我们还有大黑和小白呢。”副驾驶座那边的车门打开,先是下来一个小姑娘,接着跳下来一只白猫,然后是一条黑狗。坐在后排的两个小姑娘也都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了下来。
“别喊我大姐了,我这年岁大了,你就喊我阿芸婶吧。”说话的妇人笑眯眯的,看着十分和气。
“那阿芸婶,你们在这里住着,要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甭管啥时间,都别不好意思。”就她们这几个女人住一个大院,时间长了肯定不行。
“那谢谢你了。”阿芸婶道过谢,又招呼那几个小姑娘跟她一起把家具搬到屋里去。
罗蒙一看,这么搬家怎么成啊,连忙就提醒她们说了:“这屋子几十年都没住人了,前面修缮的时候也就大概打扫了一下,还是不太干净,先提几桶水刷洗刷洗,然后再给它通通风,等一会儿屋子干了,再搬家具进去吧。”
“嗨,我这人就是糊涂,少根筋,有时候还得靠她们姐妹仨呢。”阿芸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让刚刚爬上车斗的一个姑娘先把水桶抹布递出来,然后又跑去井边提水。
她们这一行人多,加上又需要空间摆放绣架绣线等材料和工具,所以就要了一间大屋。
签完合同收完房租,罗蒙也不急着走,就帮她们收拾收拾,抬抬东西什么的,这四个女人都没多大力气,稍微大一点的家具,她们就四个一起上,看得罗蒙都替她们捏了把汗。
这一边干活一边说话,罗蒙对阿芸婶她们的背景也就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原来这阿芸婶,从事的还是一项古老的职业,手工绣,俗称绣娘。
阿芸婶打小就跟着她娘学绣花,家务都没怎么干过,嫁人后,她男人嫌她不会过日子又没情趣,卷了她几千块钱跑路了。
之后阿芸婶就一个人过,前些年日子好了,她就陆陆续续收养了她们姐妹仨,母女四人生活在阿芸婶的母亲留下的老屋,日子过得还挺和美。
现在那片老屋要搞拆迁,新屋的规划图阿芸婶也看过了,觉得没啥意思,干脆就卖了地皮,打算找个安逸悠闲的小地方过日子。
打铁铺这地方还是她们家大姑娘上网的时候看到的,阿芸婶看了照片,也挺喜欢,就开上车子带着仨姑娘和一车家当另加猫狗两只,上打铁铺租房子住来了。
一边说话一边干活,等到她们把干活的工具材料都摆上了,阿芸婶就坐在绣架前整理起了一副她未完成的作品,罗蒙看着画面不错,就在征得她的同意后拍了张照片。
这青石大院多空几天倒是没啥,顶多少收几天租金,她们这几个女人却不能一直没有邻居,所以罗蒙决定今晚再上网宣传宣传,赶紧再拉几个租客进来。
等他回了牛王庄,肖树林正在食堂里捡红薯藤呢,罗蒙在坡地上种了大片的红薯,昨天就有人说想吃炒红薯藤,今天上午没啥事,罗蒙就上山去摘了一箩筐回来,尽捡的那些女敕枝女敕叶。
“打铁铺那边搬过来一个绣娘。”罗蒙搬了张凳子过来,跟肖树林一会儿干活。
“多大年纪?”肖树林抬头看了罗蒙一眼。
“五十五了,看着还挺年轻。”刚刚登记身份证的时候罗蒙就顺便注意了一下出身年月。
“长啥样啊?”肖树林还挺感兴趣。
“挺好的,我还拍了张照片呢,你看看。”罗蒙说着就把手机掏出来给肖树林看了。
肖树林仔细看了看照片中的妇女,眉头一皱眼睛一亮,然后对罗蒙说:“你发一张到我手机上。”
当天晚上肖树林回家的时候,肖老大正蹲自家院子里喂鸡呢,喂到底是吃剩下的西瓜皮。肖树林停好车,就对他老子说了:“打铁铺那边的房子今天租出去一间。”
肖老大一听,也挺稀罕,蹲在地上嘿嘿笑道:“那鬼地方还真有人住啊?”
“住了,还是几个女人。”肖树林进屋拿了小半个西瓜出来,蹲在院子里,用调羹挖着吃,牛王庄上最近成熟的西瓜多了,少不了他们父子俩吃的。
肖老大一听,顿时还乐了:“嘿,这荒郊野外的,黑布隆冬一座大院,里边还住着几个女人,你说渗人不渗人啊,我看连小偷都不敢往她们那儿去。”
肖树林听他爹这么说,也懒得跟他废话了,干脆把手机掏出来,打开那张照片给他看:“那你瞅瞅,这人长得像鬼不?”
肖老大先是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然后又拿起手机左看右看看了半天,这才问他儿子说:“说说,是咋个情况?”
“离异,无子,收养了三个女儿,今年五十五。”这女人五十五岁,他老子今年五十九岁,刚好差四岁,黄金搭配,肖树林这几年被追着相亲,没少听人说这个。
“五十五了,看着还挺年轻。”肖老大笑得呵呵的:“看这照片,她是在绣花还是干啥?”
“嗯,是个绣娘。”肖树林吞了一口西瓜,说道:“好像还挺能挣钱,养了三个女儿,日子过得还不错。”
“一把年纪了,挣那么多钱弄啥,虎不拉几的,一个女人家家的就敢带着几个姑娘上那地儿住去。”肖老大心里中意,面上却假模假式地说道。
“上回让你去牛王庄,你不是不愿意,这回这个打铁铺总共可就十九间屋子,你看着合适就先占一间,我跟罗蒙打声招呼,不然这十几间屋子到时候真要租起来也快得很,说没就没了。”
肖树林是真希望他爹能赶紧找一个,到时候万一他这个做儿子的真叫他寒了心,这老头起码还能有个地儿哭去。
“行啊,你就叫他给我留一屋吧,这一到了夏天啊,咱们这永青镇就没他们山上凉快。”肖老大这回倒是痛快得很。
“那你打算哪天搬?”他要是定好哪天搬,肖树林好提前安排安排,请一天假什么的。
肖老大进屋把墙上的日历本拿下来翻了翻,说道:“就明天吧,黄道吉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