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整套黄花梨木家具,细致又贵气,摆放在挑高的大厅之中。
三朝回门之日,霍安怀领着黎明柔这个新嫁娘回了黎家,拜见老丈人,但他看似明朗的眉宇之间,却隐隐添了抹厉色。
黎居安则是愈瞧女婿愈满意。
想他苦心经营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将娇养的女儿嫁给了太子,一旦太子登基,他这个国丈之位,便是稳稳当当的。
“爹!”
领着满脸阴郁的黎明柔一拜,霍安怀那声爹叫得既顺又溜,登时又让黎居安笑了个开怀。
“好好好!”
黎居安赶忙上前一步,扶起了女儿和女婿让他们入座,双眼不着痕迹的一溜,却见女儿的颊畔竟有一团连胭脂都盖不去的青紫。
虽说这个女儿等于是他用计嫁给霍安怀的,可终究疼宠了十几年,又哪里能够真的不关怀。
于是他轻咳一声,迎着女儿隐隐渗着冷意的眼神,关怀备至且不回避地问道:“女儿啊,你颊上的青紫是怎么回事啊?”
完全没有料到爹亲会当着霍安怀的面这么一问,黎明柔初时有些愣住了,可当她察觉霍安怀悄悄捏了捏她的手,显然是在警告她小心答话时,她的心又蓦地窜起了一股子的恨意。
就算真跟爹说太子这几天可没少用拳脚伺候她,爹为人臣子,又有着勃勃的野心,又怎能指望爹为她说句话?
其实早在她被逼着上花轿的那一刻,她就恨透了眼前这两个男人。
她想报复,但也知道得要不动声色。
“没啥,就是起身时迷迷糊糊的,不小心撞着了。”
“以后你可得当心点啊,生活中虽然也有磕磕绊绊的,要是真的不小心出了什么事,到时失去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啊!”
淡淡的几句话,不只是黎居安对女儿的不舍,同时他也在警告霍安怀,别再碰女儿一根指头,否则他亦可翻脸不认人的。
“岳父大人说的是。”霍安怀也是聪明人,立刻表示虚心受教。
求娶黎明柔,并非真心倾慕于她,只不过是想借着她获取她身后所代表的政治势力,怎料霍安准那个混帐,竟在他大婚那天让人送了座绣着美人图的屏风作为贺礼,害他一时恼极了,才会失了分寸动手,但他可记得很清楚,并未伤及她的脸,看来这女人是存了心要与他作对。
“爹,女儿这几日累着了,想进去瞧瞧母亲休息一番,你若有话要与太子说,便去书房说吧。”
即使已经成了亲,可是黎明柔依然没有收敛自个儿脾性,依旧任性地认为天下该以她为尊。
因为从来不喜欢霍安怀,所以自然也不将他瞧在眼里,便连洞房花烛那夜,霍安怀阴着一张脸质问她屏风的事儿,她也完全没有想到要用心圆谎,反而还大刺刺地承认那是她送给霍安准的表白之物。
任何一个男人都没办法忍耐这一点,更何况是向来高高在上的太子。
所以霍安怀在愤怒至极的情况下痛揍了她一顿,不过他倒也小心翼翼,怕人发现他的恶行,还专打在身上,要教她有苦说不出。
黎明柔虽然自恃清高,可也不是省油的灯,成亲当夜他揍了她一顿,隔天她就硬生生地将自己的颊畔撞出了一片青紫。
她就是要瞧瞧,在她爹的面前,他能怎样自圆其说。
可谁知道,爹见她受伤了,仍只是轻描淡写说了几句场面话,看来终究还是忌惮太子且只关心自己的权势,这样的结果虽然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却仍翻起了她心中按捺着的恨意。
她在回门之前,心中还是隐隐存着希冀的,希望父亲对她可以有着真心实意的父女之情,可是……原来不过是她奢想了。
既然他们如此无义,那么也别怪她不顾一切的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于是在与父亲寒暄了几句之后,她假意要去娘亲房中探视,其实是想要先到书房里的暗室躲着。
她很清楚,爹一向小心,万不可能会在人来人往的大厅说起机密之事,书房便是他唯一的选择,所以她只要待在这儿,何愁不能打听到她要打听的?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勾起一抹冷笑。
霍安准向来是个即知即行的人,父皇首肯的奏章一到手,不过隔日,媒人便已经端坐在金昌国的宫殿之中。
他盘算着金穆儿肯定想让父兄见着她出嫁的模样,便筹划着先在这儿成了亲,他日回京再举行大婚的仪式。
可金穆儿没多日收到大哥的来信,内容却写得咬牙切齿、满纸怒气,表示霍安准去提亲,不如说是去告知——
你们的女儿已经在我的手上,要不要同意成亲是你们的事,同意便好,我会将她风风光光带回皇朝,做一个尊贵无比的八王妃,金昌国也有享之不尽的好处;若是不同意,那也无妨,我就带着她私奔回皇朝,金昌国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像是求亲的态度吗?可偏偏霍安准就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据大哥说,父王当下便气得跳脚,嚷嚷着要出兵救她回国,要不是大哥还有一点理智,苦心劝解,只怕两国当真又要打仗了。
金穆儿坐在厅里,想起这事儿忍不住苦笑地摇摇头,对于霍安准的狂妄,她纵使头疼得紧,却也莫可奈何。
“公主!”杏花儿一迎上金穆儿,便张口道:“听说今儿个八皇子瞧了驿站送来的密信之后,便铁青着一张脸,连福安也吓得不敢近身。”
既然对自己和他都诚实了,那么对于霍安准的关怀自然也不用藏着、掖着了,一听到杏花儿的话,她便收敛了神色,想也没想地就往书房走去。
这些日子,因为不再以丫鬟自居,再加上霍安准对她总是宠溺,就算被她气得跳脚也是多加忍让,几乎所有人都将她视为半个主子,一见她来,纷纷让了道,还有几个向来与她亲近的,便会忙不迭地替她指路。
于是她一路从书房找到了园子,又从园子找上/位在宅邸后方的小山坡,好不容易团团转了半晌,终于在小山坡坡顶找着了霍安准。
只见他昂然伫立着,双目直视着眼前的滚滚黄沙,她隔着几步之遥,倒也不急着在这个时候出声打扰。
这是头一回,她在这个骄傲的男人脸上瞧着了这样的萧索落寞,不知怎地,她的心竟隐隐地抽着,为他心疼。
这阵子他们只要一有时间便会闲聊一番,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她在说他在听,可有时他也被她逼得不得不告诉她一些他的过去,纵使他都轻描淡写地带过,可她感觉得出来他心底是难过悲愤的,她其实知道他并不是个那么喜欢争夺权势的人,有时怕是被逼得不得已,才只好为自己争上一争。
还好他们金昌国没有这个问题,因为她的父王一生只爱她的亲娘,所以除了她和大哥便再无子嗣,更没有什么皇权之争的问题。
可他不同,霍氏皇朝的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所诞皇子更是繁多。
宫里的孩子,哪个不是脚踩着旁人的鲜血活过来的。
他亦可以不争,可是一旦不争,那么最先被除去的也会是他。
所以他只能被逼着争,而且还得争得心狠手辣。
那种争就像是一种宿命,始终紧紧缠绕着他,而她则为这样几乎窒息的他,感到异常的难过与心疼。
一个静静的思索着、一个静静的瞧着,任由时间一点一滴的流失,可谁都没有打破谁的思绪,两人彷佛遗世独立,再也没有任何人或是任何事可以打扰他们。
最终是霍安准先回过神来,发现了她的存在,连忙退去了满脸的落寞,再次回复傲然脸色,说道:“怎么来了,这儿风大,也不知道多加件衣裳。”说完,便将自己身上搭着的披风给解了下来,兜头就往她身上披去。
大大的披风搭上她纤细的身板,让她显得更加荏弱了些。
“没事,只是听说你今儿个心绪不好,想过来找你聊几句。”
她毫不遮掩的关心,彻彻底底暖了他的心,只见他朗朗俊颜蓦地勾起一抹笑,彷佛他方才的落寞只是错觉。
“我只怕不日就要回京了。”
父皇再次病重,让他想多留下一些时日的计划只能改动,霍安怀向来是个急性子,他怕他若再留在边关,父皇的生命或许就岌岌可危了。
若是他猜的没错,太子党如今已开始蠢蠢欲动,虽然京里的一切他早已全都布置妥当,可在这么重大的时刻,他不能不在场。
“嗯!”金穆儿点了点头,神色未变。
早知道他要走的,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原本还算轻巧的心情,这会儿却沉重了起来。
这一刻,她有种想要随他到天涯海角的心思,即便是刀山火海,亦不迟疑。
“皇城里头有什么消息来吗?”
“父皇病重,太子党蠢蠢欲动。”
虽然他说得轻淡,但她知道事情绝对不简单,甚至是棘手。
“所以你回去,会有危险?”金穆儿的声音中不无忧虑,向来明快的小脸也跟着培了下来。
不知怎地,她这模样彻底取悦了他,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妮子在为他忧心呢!
这样的想法让霍安准一时情动,往前一跨步,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紧紧交缠。
她的担心,让他的心暖了起来,对她的爱意再也无法抑制。
“若我不愿,谁也不能伤我分毫!”这次回京,他要彻底了断一切。
瞧着他那傲气的模样,金穆儿的心蓦地一抽,一抹平素被压抑的柔情尽现,想也没想便道:“我同你一起回京吧!”
“你愿意?”
虽然早已打定了主意娶她,可是知道她有多么心系于家乡和父兄,自然也不敢奢望她会在这个当口陪他回京,听到她主动提起,他着实难掩惊喜。
望着他就像倔气娃儿好不容易得到自己要的东西一般,炯亮双眸闪现着兴奋的光芒,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既然注定是夫妻,自然该夫唱妇随。”金穆儿轻轻浅浅的说道,颊畔不自禁飘起一抹红嫣。
当这个骄傲的男人,那么用心的对待她,虽然不温柔但却巨细靡遗,就是连小地方也舍不得让她有一丝不快,她又怎可能不倾心以待呢?
“那咱们择个吉日成亲吧,成亲之后我们就启程回京。”
他相信她不是只会攀附男人的菟丝花,她有足够的资格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嗯!”她对于能陪着霍安准回京一起面对问题,很是雀跃,她弯着嘴角,连眼儿也跟着笑成弯月。
那一抹子的甜,任凭霍安准的自制力再好,也很难忍住偷香的冲动,他紧紧地将她给搂在怀里,薄唇精准地找着了她那丰润诱人的红唇。
他看似狂霸,但实则温柔地辗转诱哄,直到金穆儿心甘情愿为他微启红唇。
直到两人气喘吁吁,霍安准这才稍稍放开怀中的人儿。
金穆儿被吻得头昏脑胀的,只能愣愣地任由他摆布,那傻里傻气的模样教他欢喜地纵声狂笑了起来。
她红着一张脸,羞窘地问:“你笑什么?”话落的同时,她也做好了会被他取笑一顿的心理准备。
可霍安准却一反方才的狂肆,很认真地凝视她那还泛着迷蒙的双眼说道:“傻丫头,我只是想笑而已。”
原来在这世间,还真有一个人,可以让他恣意地想笑便笑、想怒便怒。
他又凝视了她好一会儿,这才郑重地朝她说道:“我霍安准在此立誓,此生绝不负你,倘若有朝一日,我当真负了你,便教我天打雷劈。”
金穆儿痴痴地瞧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将他这既愚蠢又可笑的誓言妥妥贴贴地全都藏进了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