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的药味寻不到任何出口,任何人一进这间屋子的第一件事就是闭住气息,免得药味逼人。
皇上原就不怎么好的身子,一直被迫待在这密不通风的房里,情况更是雪上加霜。
几乎是不间断的重咳,再加上总是夜不能寝,不过五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竟似七十老翁。
“德海啊,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明知安怀根苗不正,可就因为他是嫡长子,所以不顾一切地立了他。
及至后来,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太子对几个有资格与他争皇位的皇子是怎样明里暗里下绊子,甚至危害到他们的性命,可自己仍睁只眼闭只眼。
便是因为自己的放纵,才会导致那个逆子铸成今日无可挽回的大错。
“皇上,你那不过是一个做父亲的心,又怎能说是错呢?”
钱德海贴身伺候了皇上一辈子,有时甚至比皇上还要了解自己,他知道那不过是护子心切罢了。
“其实,我早知以安怀那种善妒又疑心的性子,断不可能当个好皇帝,可朕着实不希望这些皇子经历朕以往走过的腥风血雨,为免众皇子争储,这才迟迟不曾以铁腕手段废太子而另立,其实朕心里很清楚,老八才是最适合成为帝王的人啊!”
可惜的是,老八不是嫡出,又因拥立太子的大臣们不少,为免衍生太多波折,所以这些年他虽然对太子不满,却始终没有易储。
没想到,他这一犹豫,却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就算皇上现在才明白,也不算太晚,既然八皇子的才干在太子之上,那么奴才相信,再过不了多久,八皇子必定誓师勤王,将皇上救出去,再登宝座的。”
说起八皇子,钱德海也是赞誉有加,虽然八皇子性格有时阴沉,但足智多谋,打小到大便不曾真正吃过太子的亏。
再说,他才不相信向来城府极深的八皇子会对今日之事毫无防备,所以只要皇上的身子能撑得住,自然等得到风平浪静的那一天。
“是吗?”
“自然是的,奴才近日总觉得宫内气氛不如以往宁静,显然是发生了些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倒是好极了。”
经过这次,锦安帝也想清楚了。
他以前想的总是皇家手足之间的平静,可身为皇上,他更该在乎的是将棒子交给一个雄才大略的儿子,这样百姓们才能富足安稳。
就这点而言,老八是比太子好上许多。
别瞧老八那冷冰冰的性子,其实他的心里很清楚,老八比任何人都重感情,一旦让他在乎了的事情,那便是八匹马都扯不开的。
这样的人做了皇帝,只要一心为民,便是皇朝子民的福气。
“会的,以八皇子的出息,奴才想,他只怕不用多久就会兵临京城了。”
“嗯!”也幸好那逆子还不敢真的弑父,但太子只怕会倾全部的力量对付唯一能与之抗衡的老八。
不过,这也许可以当成一个考验,若是老八最后能够得胜的话,那么他自然可担当大任,成为皇朝的好君主。
想到这里,他便不再多说什么。
一切但凭两人的能力,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这个做父皇的,已经没有能力管那么多了。
霍安准的军队挥军南下时,很多听闻风声的城池选择了依附,大开城门之际,亦让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获得兵马粮草。
不出多久,霍安准从足以偏安一隅的三十万大军到如今已可与霍安怀抗衡的六十万大军。
铁血雄狮的威名不胫而走。
那封紧急战报瞧得本以为胜券在握的霍安怀心惊肉跳的,脸色更是一日沉过一日。
他可是太子啊,为何各县府州的知事或知府宁愿选择依附霍安准那个乱贼,却不肯听他号令?
想到自己如今不上不下的处境,霍安怀的眼中乍放出一道狠戾的光芒。
他不能再任由事情这样下去了,他得尽快让自己名正言顺才行。
“来人,快宣黎丞相进宫。”
扬声大喊,齐声应诺,久久不断的回音更是激起了霍安怀的决心。他不能输,他没有输的本钱。
打小到大,他没真赢过霍安准一次。
他还以为霍安准是没有防备于他,所以才愿意自请戍守边关,可是这一场仗打下来,他才清楚的知道,原来他不是没有准备,而是早已准备周全,所以才刻意请调,一则这样可以获得更多精兵,二则可以让他放松戒心。
就连朝中大臣也有过半倾向于他,所以他才会政令不行。
“可恶!”
“太子何必生气?”黎明柔巧笑倩兮款款而来,一袭轻软的鹅黄纱裙再配上湖水绿的小袄,衬得她更加细致娇艳。
霍安怀头一回瞧见她时,她的笑宛若初春暖阳,拂去了冬日的冰寒,让他心中多了股暖意。
其实,他对黎明柔的心情从来都是又爱又恨的。
虽然一开始他是真的只想借由她来获得黎居安的政治实力,可是在讨好她的过程,多少也是动了心的。
谈不上爱,却觉得以她的容貌和家世,她若能成为他的皇后那倒也不是坏事,可偏偏这女人爱的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霍安准不但想夺了他的皇位,连他女人的心也不放过。
“你来做什么?”
“夫君忧虑,妾身岂能安?”
“你何时在乎过我是否忧虑?”
这倒稀奇了,如今他与霍安准南北两方对峙,他还以为一心痴恋霍安准的黎明柔会视他为寇仇,没想到她竟还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对他没有丝毫情意,他心底很清楚,要不然成亲这一年多来,他不会只有在洞房花烛那晚去过她的兰萱院,她又怎会逮着了机会就替他纳小妾、通房。
“之前是臣妾不懂事,没能瞧清楚太子的好,臣妾这不就来道歉了吗?”说着说着,她真放下了平素的骄傲,自然的偎进了霍安怀的怀里。
虽说上回绿翠也不是不济事,只恨那金穆儿的运气太好,即使中了毒却挺了下来,可是没关系,她才不会就这么算了。
金穆儿既然得到了她的男人,就要付出代价,既然她这会随了霍安准回京,她有得是手段可以取了她的性命。
软玉温香自个儿送上门来,还是平素总是冷脸待他的黎明柔,霍安怀自是乐得尝尝她的滋味儿。
就在他要俯身偷香之际,黎明柔却嘟着嘴将头往旁边一偏,不让他得逞。
“好好的这又怎么了?”
偷不着香的霍安怀一见她那推拒的模样,一时心头怨念又起,脸色也跟着板了起来。
“太子,臣妾只是担心……”
“担心啥?”
“担心咱们之间好不容易才拨云见日,可霍安准那厮却已军至燕州,若是、若是……”
话没说完,可是意思却已经很明显,黎明柔在暗示他,只要霍安准一日不除,他俩都没安生的日子可过。
这话谁来说,霍安怀都不会太吃惊,可若是出自黎明柔的口,可就让他多了个心眼。
“爱妃不是一向心心恋恋着老八,怎么这会儿却是巴不得除之而后快?”
迎着霍安怀那带着怀疑的眼神,黎明柔倒也不慌不忙地说道:“太子莫要疑心臣妾,臣妾只是想明白了,臣妾这辈子都是太子的人,要是太子不好,臣妾又哪里能够安稳?至于那霍安准早已娶了旁人,臣妾恨他都来不及了,又怎么还会想着他呢?”
对于霍安准她的确是不再痴心妄想,可那不代表她会眼睁睁瞧着金穆儿幸福甜蜜的过日子。
“那照你瞧,该怎么办才好?”
这件事,霍安怀也不是没和黎居安合计过,可就他们派去的探子传来的消息,霍安准对于金穆儿的事儿都紧张得很,平日里十几个人围着金穆儿转着,那呵护之情溢于言表,他们苦无机会下手啊!
“这倒也不难,太子身边不是养着许多死士吗?暗的不行,咱们便来明的,饶是他护卫得再周密,终有一疏。”
那些死士多是霍安怀花了心思建置的,不到关键时刻,不会轻易驱使,那可是他最后的保命良方啊,他不禁面露犹豫,“可是……”
见状,黎明柔暗暗撇了撇唇。果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不过当舍而不舍,她虽然已经可以看出他颓败的将来,可是现在她还得靠他为自己谋得想要的,自然不能轻易翻脸。
“太子在犹豫什么?只要金穆儿一死,霍安准必然大为伤怀,那么太子必可寻到缝隙,一举击败他的叛乱之师。”黎明柔柔声诱哄,还许以大好将来。
瞧她说得那样情真意切,霍安怀心念一动,竟真被说动了,“好,明日我便派出暗卫,你说的对,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日日防贼的,总能寻着空子,杀了金穆儿,好教霍安准心神大乱,现出败象。”
闻言,黎明柔那张细致白皙的绝美容颜蓦地漾起了一抹笑容,又主动的偎进了霍安怀的怀抱之中。
虽然上一回不成功,可她就不信金穆儿还是九命怪猫来着,能够次次都逃过她的索命。
想到这里,黎明柔的唇角微微向上弯起,浮现的竟是一抹透着阴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