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盔甲,刚刚被岳子妍撞倒的盔甲,此时正倚在墙角。但是那种扭曲的样子,却让夜永咲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想起几天以前,牛叔在险些撞倒盔甲之后说的话:
“……里面应该是空的,不过可能有支架撑着?还好刚才劲儿不大,如果使劲撞上去的话,就连支架也不一定撑得住,说不定就散了……”
说不定就散了……
夜永咲缓步朝那副盔甲走过去,后面跟着诧异的岳子妍。
那副盔甲已经弯折成那个样子了,如果是支架的话,那样子就应该断裂了?靠支架支撑的零件也应该散落才对。
但是它非但没有,反而仍然用那种怪异的姿势倚在墙上。腰部和腿部之间几乎弯成了直角,这样也未免——
夜永咲半蹲体,伸出手去,模上盔甲的头部,稍一用力,便把它卸了下来,轻松得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他直视着面前的景象。身后似乎传来岳子妍惊恐的尖叫声,但是他并没有去理会。
那张文雅却又坚毅的面庞就在他的面部前方,他的嘴上贴着一层胶布——不,不对,应该说是缠了整整一圈胶布!而且那胶布从他的面部往下延伸着,似乎连脖子和下面被盔甲套住的身体都缠绕了起来。
夜永咲和已死的何思远对视着,他的眼镜还好好地戴着,在那透明的镜片之后,紧闭的双眼似乎闪烁着世间最后的理xìng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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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盔甲相对宽松一些,不管是套在身上还是往下月兑都不费事。不过在卸下盔甲之后,他身上缠着的胶布却让夜永咲和沈管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全部扒掉。
地下室里面已经放了三具尸体,牛高大叔、魏解语和常越男,现在连何思远也躺在里面了。夜永咲和沈管家回到餐桌旁的时候,众人都沉默着坐在那里。潘屹石是刚刚被人从楼上叫下来的,此时他一声不吭,脸sèyīn沉,就只顾着盯着自己的双手,不知在想些什么。去了后门那边的林夕姗姗来迟,她此时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看众人的样子,也多少猜到了几分。
之前的几次讨论,全都是由何思远来进行串连的,他的笔记此时还好端端地放在桌位旁,却也没有人有心思去看了。没有人愿意先说话,就好像谁若是先开了口,就要为这起事件负上责任似的。
时针已经指到了九和十中间的位置,正当众人都以为这静寂的场面还会持续下去的时候。却听得餐桌的一边有人一声轻咳,却是压根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就直接开口说道:
“何思远的致命伤应该是脑后的一击,我们发现他的时候并没有注意,不过后来把他拉出盔甲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脑后有一处塌陷,应该是遭到硬物打击所致。沈管家,是不是这样?”
夜永咲用沉静的声音问道。
年已五十的老人眼帘微抬,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从眼下的状况来看,头部后方的伤处应该就是致命伤。”
“嗯。”夜永咲点了点头,“事件很明显,何思远在下午五点之后的某个时间,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人用某物打击致死,随后装进了那副盔甲里面。刚才月兑去盔甲的时候我们已经试过了,这副盔甲非常宽松,想要套上并不太难,只要再把关节固定住,防止零件月兑落就行了。而且只要凶手稍微有点力气,能够把何思远拖动到走廊拐角那边,那么整个犯罪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
“何思远怎么连求救的声音都没发出来呢?”岳子妍小声问道。
不等夜永咲说话,林夕就摇了摇头,解释道:
“何思远忙了一下午,恐怕是相当疲惫,如果有人趁他不备照着脑后狠狠来一下,很可能当场就晕过去了。然后再在他身上缠上胶布,让他无法动弹——事实上那时候何思远已经死了,做这一点纯粹是多此一举,不过凶手应该也只是想要保险一点。然后凶手就把他拖了出去,塞进了那副盔甲。”
夜永咲刚要表示赞同,却是眉头一皱,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这么想着,何思远应该就是这么死的没错,不过……
他思索了一下,但却没有找出是哪里让他感觉不对。便只好把这些想法暂时放在一边。
“没错,应该就是这样。至于缠在他身上的胶布……”夜永咲停顿了一下,略带疑惑地说道,“那种胶布,我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常越男的胶布。”岳子妍立刻答道。
夜永咲看了她一眼,却突然拍拍脑袋,恍然大悟。是了,难怪他觉得眼熟。在来这里的头天晚餐上,常越男为了逗岳子妍开心,就从包里拿出一卷胶布把自己给缠了起来。现在想起来,那胶布应该就是常越男的无疑。
牛高大叔死后,他的记号笔用来在魏解语身上画下了红sè十字;魏解语死后,她的匕首被用来捅死常越男;而常越男死后,她的胶布又缠住了何思远的尸体……夜永咲心里很清楚,凶手这就是在明目张胆地向他们宣布:这三个人都是我杀的,有本事你们来抓我啊!
“啧……”夜永咲咬了咬牙,却又想起来什么一般,说道,“对了,这一次的事件,何思远被封在了盔甲里面,是和《黑死馆杀人事件》中的易介相同。现在已经确定无疑了,凶手是在模仿推理奇书里的方法杀人。”
“那……我们要不要看看何思远少了什么东西?”袁静小声问道,“说不定这样就会知道凶手下次会用的杀人方式了。”
“蠢材!”
桌子另一边,现在只剩下潘屹石一个人了,只听他冷哼一声,说道:“只有白痴才会有这样的想法。第一,《黑死馆杀人事件》里面的易介只是被藏进了盔甲,但是他可不是被砸中后脑而死的,也就是说,凶手只要布置的和书中一样就行,没必要非要采用一样的杀人方式。第二,你知道何思远都带了些什么东西吗?要是不知道,又怎么去查他少掉的东西?第三么……”
他用冷漠的眼神扫过全场。
“四本‘推理奇书’已经全部用完,我觉得凶手说不定已经满足了,也许不会再有第五次事件了,就算有,也和我没关系了。”
他这么说着,便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之中站了起来,推好椅子,轻声说道:“我白天已经休息好了,哪怕今天晚上一夜不睡,只要等到明天雪化了,坐车下山就是。至于余下的事情,就全都交给jǐng察,我也奉劝各位不要再玩什么‘侦探游戏’了,免得引火烧身!哼!”
他撂下这么一句话,便在众人惊讶和愤怒的眼光之中走出了侧门,几秒钟后,便听到楼梯那边传来上楼的声音。
“……他、他说的这叫什么话?!”过了好几秒,岳子妍才终于反应过来,她生气地喊了起来,“你们看看他那种态度,就好像不管死什么人都对他毫无影响一样!对了,之前何思远也跟他发火过,说不定他就是蓄意报复!我还是觉得常越男和何思远的死,这家伙一定月兑不了干系!”
“但是……他说得对。”
在岳子妍的身边,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别人,恰恰就是之前一直看潘屹石不顺眼的夜永咲。
“你……”岳子妍不解地看了夜永咲一眼,她不明白夜永咲为什么要帮潘屹石说话。
但是夜永咲却没有看她,他只是目视前方,冷淡地说道:“他说的话并没有错。我们这些人,要论起破案,哪一个会比jǐng察强?尽管我也不愿意承认,但是我们现在的讨论,说到底不过就是‘侦探游戏’而已,以我们的能力,根本没法找到凶手。如果何思远还在,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但是现在,我们却已经连这个依仗也失去了。除了依靠jǐng察之外,别无他法。”
他的话语冰冷如斯,不含任何的抑扬顿挫,但是岳子妍听在耳中,却分明有一种强烈的哀伤和挫败感。
“若何思远是《黑死馆》中的易介,可惜,我们这里没有法水*。”
(注:法水是《黑死馆杀人事件》中的侦探。)
夜永咲的面容凝重。他左右看了看,却发现余下的几人都在看着他,便只好尽量做出轻松的样子耸耸肩,说道:“潘屹石说的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大雪已经停了,估计我们明天就可以离开。眼下比起凶手,保护好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我建议各位如果撑得住的话,今晚都不要休息了,以免在睡觉的时候遭遇不测。等到明天想办法让jǐng察过来,凶手应该就不敢再做什么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静静地扫视了屋里的几人一眼,便不再开口了。
只有今天夜晚,窗外不再有呼啸的寒风,一切都那么静寂,就连墙壁上的挂钟的指针跳动声都变得微弱了许多。
烛火在摇曳着。
最先离开餐桌的是袁静,沈管家和肖大婶跟着她一并离开了。也许是夜永咲的错觉,不过在出门的那一瞬,她似乎轻轻向着自己点了一下头。
紧接着离开的是常越男,然后……就连黄璃也从他身边站了起来。她把一只白皙的素手放在夜永咲的肩膀上,但马上又拿开了。轻巧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夜永咲低头,闭上眼睛,任由这视野的黑暗将自己吞没。
他说了,让大家不要再管这件事,只要保护自己的命就好;
他说了,他们所做的确实只是“侦探游戏”,得不出结果,也抓不住凶手;
他说了,比起这样浪费力气,还不如让jǐng察来给他们一个结局。
但是……又有几个人知道,他真正的想法呢?
他认输了,但是他不想输!他想要靠自己来得到一个结论,但是又做不到!夜永咲很清楚,他没有那份脑子。也许写文章他很在行,但那是因为,他能够知道自己书中会发生什么,他了解书中的一切。但是在现实中,那些小聪明的想法则几乎一文不值!
执着和放弃同样都是罪过,人之所以做出选择,不过是要看哪一种罪更轻而已。
夜永咲又叹了一口气,慵懒地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体。
“你不回去吗?”
耳旁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夜永咲慌张地睁开双眼,向右边看过去。
是林夕,她正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夜永咲,似乎想要说什么关切的话语,但她张了张口,却是没说出来。
“你怎么还不上去?”夜永咲疲惫地问道。
林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静静地移开了视线,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黄璃小姐对你可真好。”她突然说道。
“啊?”
“我说啊……黄璃小姐是真心在为你着想。她刚才明明想要安慰你,最后却还是听了你的话,一个人先走了。这两种做法都是为了考虑你的心情。所以我说,她真的是对你很好。如果你现在问我,我倒觉得她真是挺适合做你女朋友了。”
“是吗。”夜永咲不置可否。
然而林夕似乎也没有打算让他回答。她轻轻站起身来,走到后面去,拿来了咖啡壶。那里面装着原本用于晚餐的热咖啡,可现在还有人会想吃晚餐呢?她又拿来两个咖啡杯子,全都倒满,把其中一杯递给了夜永咲。
“谢谢。”
咖啡已经放了很久,不过还没有凉透,这时候喝却是刚好温和。夜永咲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几口饮下,感受着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在胸腔之中流动,他舒服地呼了一口气。
“提提神,不是说要彻夜不眠吗?”林夕玩笑一般说道。
“嗯。”
夜永咲点了点头,他也站了起来。两人都把喝干净的咖啡杯子放在桌上,也不打算收拾了。他们一同走上楼梯,各自回到房间门口,一路无话,直到走进屋子之前——
“晚安。”
“你也是,晚安。”
两人互道一声。只听“咔哒”两声轻响,两扇门便都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