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三年的春节刚过,上海还沉浸在一片过年的气氛中,码头的地面上满是红色的纸屑,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浓的鞭炮味道,在这个时节出行的人并不多,因此码头上也是空落落的。
海面上传來一阵低沉的汽笛声,一艘挂着西班牙国旗的豪华游轮上的船员正在催促着旅客尽快上船。
董嘉怡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林笑棠的手,看看旁边正在招呼着随从们将大包小包的行李送上客轮的尚芝,不禁莞尔一笑,“我真是拿小芝沒有办法,明明已经怀孕三个月了,还是放心不下别人做事情,生怕别人做不好。”
林笑棠用手掌轻轻触碰董嘉怡的月复部,“你也是,已经四个月了,路上一定要小心,还有,多吃东西,别忘了,现在可不是你一个人。”
董嘉怡笑着撇撇嘴,“这才四个月,已经长了好几斤了,这么下去,你又该叫我二师兄了。”
林笑棠笑而不语,冲着尚芝招招手,而尚芝安排好了所有事情,还是带着不放心的表情,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过來。
林笑棠将尚芝和董嘉怡轻轻揽在怀里,董嘉怡一脸陶醉的模样,而尚芝却还是有些羞涩,脸上布满了红晕,可眉眼间透出的幸福意味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答应我,好好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等我从日本回來,就直接赶到泰国。”林笑棠轻声在两人的耳边说道。
董嘉怡和尚芝的身子同时微微一颤,但又坚定的点了点头。
“我已经委托素章大哥在上海统筹全局,所有的产业逐步转往海外,具体的计划你们都清楚,到了泰国之后和素章大哥保持联络,有什么决定不了的事情,就请示一下岳父和江伯,战争一旦结束,**就会开进江浙和上海,潘其中那边的事情他们自有应对之道,老蒋虽然不会怎么难为我,那咱们的产业重庆方面是不会坐视不理的,包括青岛、北平等站的核心骨干人员都要做好两手准备,愿意留下的,便作为留守人员,一定要解决好他们的后顾之忧,愿意和我们一起走的,一定要安排好他们再海外的生活,香港、澳洲、泰国这是最重要的几个点,明白吗。”
林笑棠对着两人说了一大通话,虽然早已经交代过无数遍,但此时,林笑棠觉得还是有提醒的必要,毕竟自己组织的摊子扎的这么大,要想将核心的人员和产业逐步的转往海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现在战事进展神速,每天都有新的消息传來,如果不能在战争结束前结束转移计划,组织一定会遭受重大的损失,重庆虽然对林笑棠很看重,但战争结束后,绝对不能容忍情报世界中有他这样一个“国中之国”的独立势力存在,所以当务之急是立刻实施林笑棠筹谋已久的转移计划,将组织的主要力量迅速移往海外。
只有将这件事情安排好,林笑棠才能毫无后顾之忧的赶赴日本,关于这件事情,他连董镇南和寓公曾一江都沒有提起过,原因是,他不想两位老人家再为他担心。
人这一生,要想不留下遗憾,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去做的。
林笑棠笑着挥手向站在船舷上的董嘉怡和尚芝告别,大头和马启祥也上了船,他们的责任是带着人将兄弟们的太太和家属安全的送到泰国曼谷,虽然隔得很远,但众人都很努力的挥着手,林笑棠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來,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好留给最爱的人一个难忘的笑容,一个最珍贵的笑容。
……
码头外的大路上,疾驰而來一辆黑色的汽车,但距离码头还有大概五百米距离的时候,身后的两辆车已经追了上來,猛然横在了车前,急刹车造成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郑锦从一辆车上跳下來,气鼓鼓的打开被拦下的黑色轿车的车门,钻了进去,沒好气的冲着坐在前边的司机和保镖挥挥手,“你们都下车,我有事情要向主任汇报。”
等到司机和保镖都下了车,一直在后边座位上假寐的元剑锋这才睁开双眼,“锦哥,你管的未免有些太宽了吧。”
郑锦深吸一口气,将脸上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强忍下去,“主任,您來码头是做什么。”
“还能來干什么,我和之萍和董嘉怡都是同学,她要回泰国,我当然要來松一松,上次嘉怡來的时候,之萍答应了她有些文稿太委托她來整理出版,怎么,连这你也要管。”
“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郑锦明显不相信元剑锋所说的理由。
“您难道不是要來给林笑棠通风报信。”郑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來。
元剑锋的嘴唇略略抖动了一下,沒有说话。
郑锦有些着急了,“主任,千万不要啊,这件事情是庄崇先和川上忠辉商议好的,就连宪兵队那边都沒有通知,消息隐藏的这么严密,就是要一击即中,全面清除林笑棠在上海帮会和商界的势力啊。”
元剑锋还是沒有说话,但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了。
郑锦接着说道:“自从张啸林死后,林笑棠就掌控了上海帮派的领导权,李士群一死,他就再沒有了掣肘,实话实说,他现在就是上海滩的皇帝,包括江浙,只要他一句话,市面上立刻可以掀起一场大乱,粮食、棉花、钢铁,哪一样物资的背后都有他的影子,就因为这,日本人才容不下他,你知道吗。”
元剑锋的手紧紧的按着座椅的扶手,因为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郑锦的口气有些松动,“庄崇先就是一个卑鄙小人,为了权力可以不择手段,他和林笑棠是盟友不假,可转眼间,便投到了川上忠辉的麾下,将林笑棠给卖了,您也知道,川上忠辉为了平衡上海滩的各方势力,是煞费苦心,您和庄崇先的争斗也是他乐意看到的,可他能容忍林笑棠一家独大吗。”
“我知道,咱们能占据七十六号,其中林笑棠出了不少力,不管他处于什么目的,这份人情不能不记下來,我也不知道在天目山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您开始对林笑棠的态度有所改观,但这个时候,您千千万万不能出头啊,一旦让日本人知道是您走漏了消息,那可是一场灭顶之灾啊,我们可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元剑锋的眉头紧紧皱了起來,良久,他抬头看看远处的码头,叹口气,说了一声,“我明白了,回去吧。”
郑锦这才脸露喜色,赶忙点头答应,三辆车迅速的调转车头,匆匆离开。
……
此时,川上忠辉则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户前,看着对面宪兵队的办公大楼沉思。
敲门声响起,一名大尉军官走进來,“报告阁下,柴山兼四郎阁下和佐佐木大佐将于一个星期之后启程前往南京开会,行程刚刚确定。”
川上忠辉点点头,“通知军情处庄崇先和特工总部元剑锋……。”
川上忠辉忽然打住,想了想,这才说道:“行动日期就定在下周三,周二晚上再通知他们两个部门,同时要求他们严守机密,行动前一个小时再通知到具体配合我们行动的人员,一定要万无一失。”
“嗨依。”大尉军官转身出门。
川上忠辉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柴山兼四郎和佐佐木都要离开上海了,这次行动才不会受到什么阻拦,林笑棠和这两个人关系很好,有他们在上海,对付林笑棠的行动一定会受到阻拦,这也是土肥原贤二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才有了这次南京的会议的形成,就是为了成功的调开这两个人。
对于林笑棠,川上忠辉并沒有什么直接的证据证明他是所谓的抗日分子,但很多事情都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早在一年前,矢泽慎一死之前,便向土肥原贤二上报过一份报告,再对“金百合”计划进行总结的同时,其中便以大幅的篇幅提到了林笑棠这个人,黄金劫案、缅甸动乱、李士群事件等等等等,很多重要的时间背后都有他的影子存在,而且这个人掌控了上海以及江浙的帮派和商界势力,沒有这两种行业,情报工作便无从谈起,这个人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政界、军界、商界、帮会,无孔不入,土肥原贤二虽然沒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的身份,但潜意识中已经将他列为了潜在的危险人物。
这次抓捕的命令是大本营情报机关直接下达的,目的便是清楚林笑棠的势力,并将其押往日本本土,早在珍珠港事件爆发之前,共产国际的“拉姆扎”小组在东京被批货,尾崎秀实等多名隐藏极深的间谍被捕,而來自于上海的情报便显示,怀疑对象中西功以及地下党的情报人员便与林笑棠的势力有过交集,但也只是怀疑而已,为了确保本土的安全,土肥原贤二需要一个突破口來找出更多的潜伏在本土的外国间谍,林笑棠便是他选定的其中一个突破口。
但川上忠辉对此却不以为然,他认为,林笑棠虽然是个有野心的人,但并不能证明别的什么,在他看來,中国人都有类似的追求权力与财富的特质,林笑棠便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一个,目前沒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便是所谓的抗日地下组织的首领,川上忠辉也沒打算借此机会深入,只要将他在上海和江浙的势力连根拔起,林笑棠就变成了光杆司令,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但将林笑棠送到本土,却正合了川上忠辉的心意,一方面,铲除了一个潜在的危险,另一方面,也正好能促成林笑棠和羽田空的婚事,只要经过土肥原贤二的调查,确定他并沒有牵扯到抗日活动中來,川上忠辉便有把握将他弄出來,让他和羽田空平平安安的在日本生活下去,这算是川上忠辉为羽田空死去的父亲,同时也对自己的老友有了一个完美的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