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灿辉把郑三炮叫到市里谈话的时候,郑三炮是狠狠吃了一惊的。
自从葛云状到申城以后,翁灿辉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改变过去的策略,不再仅仅拉一派打一派,而是尽可能把姜佑才和汪秋实的人都笼络到自己身边,形成一种在申城架空葛云状的态势。
当然,这种态势从来都没有表现在明面上,甚至翁灿辉过去从不直接接触汪秋实的人。
正因为这样,郑三炮对翁灿辉突然出现的举动再三探究,想要知道背后的原因。
汪秋实对他的探究没有任何态度,甚至连是不是要借此机会紧紧抱住翁灿辉的大腿,在接下去的换届之争中把姜佑才顶下去,都没有哪怕一丁点的表情变化。
这让郑三炮很是郁闷。
等见了翁灿辉后,他更加意外,除了感叹孟谨行这小子命好外,也难以理解一直反对长丰旅游开发的翁灿辉,为什么不作壁上观,而是积极促成刘飞扬投资桑榆?
当官的,人人都想揣模上意,事实上,上意恰恰是最难揣模的。
郑三炮虽然在县处级位置上盘桓经营经年,但在这一条上,他和许多身处其中的人一样看不破,甚至还乐此不彼。
他一个人关在办公室,对孟谨行这个人做了细细研究,包括围绕在孟谨行身边的那些人,他都一一做了分析,思来想去,他始终觉得,孟谨行本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真正特别的是他出现的时机恰当。
翁灿辉明着反对长丰旅游开发,暗里积极促成刘飞扬的投资,可能就是看到孟谨行撬动了资金,如果他一味反对,一旦事成,功劳簿上就没他什么事,倒不如顺水推舟,静观其效。
郑三炮分析完翁灿辉的想法后,很是自得。
而且,资金一旦进了长丰的口袋,怎么用,谁来支配,那是可以划出许多框框来的,郑三炮不会和钱过不去!
所以,这个时候,孟谨行还得好好地在代乡长的位置上坐端正,替长丰把钱给引进来,做好一枚棋子该做的事。
他立刻开会引导常委们改变对下湾造假一事的处理,让何其丰背下黑锅,把孟谨行推到前台。
以郑三炮的政治经验来判断,孟谨行得知这样的结果后,应该感到理所当然和庆幸,并且应该对他高抬贵手的大度,表现出应有的感激。
在郑三炮看来,做他的棋子,哪怕是一粒废子或假子,都应该感到荣幸。
然而,此刻站在他眼前的孟谨行,并没有对他的开一面感激涕零,反而很不识时务地大包大揽。
这是挑战自己的权威,郑三炮认为。
“我告诉你,这是县委集体做的决定,任何人都无权擅自改变!”郑三炮敛住自己的怒气,靠进椅背,冷冷地说。
孟谨行一口钢牙咬得发酸。
集体决定!
这是最令人模不着,却能具体感受到的东西,尽管傻子都知道,在长丰,郑三炮就代表了集体,但没有人会傻到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孟谨行也是如此。
如果,这个集体决定用在自己身上,孟谨行会和水吞下。
但是,郑三炮视察下湾的起因就是要敲打他,最后却莫名其妙牵连了何其丰,这样的决定,孟谨行绝难接受,他不会,也不愿意让何其丰成为自己保住位置的垫脚石!
他朝着郑三炮坚定地说:“郑记,我今天来,也不是代表个人,而是代表桑榆乡政府,请求县委同意让何其丰同志继续留在桑榆工作,并对我在下湾造假一事上的失职作出处分!”
孟谨行的这种坚持让郑三炮觉得既幼稚又可笑,他甚至都不屑于再跟孟谨行就此事争论,“这事已经定了,没有再讨论的必要!一会儿翁市长和创天集团的刘董就要到长丰,跟我们座谈创天进军桑榆,开发旅游业、交通业的投资事宜,翁市长已经指定你参与全程陪同,你还是把心思全部用在这件事上,想想怎样才能让创天集团这条大鳄真正留下来。”
突然闻听创天的董事长要亲自来谈投资,孟谨行着实吃了一惊,联想邬雅沁在他出院当天匆匆离开,以及徐旸对邬雅沁和刘飞扬关系的描述,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邬雅沁是暗中回去帮自己做铺垫了。
甚至,何其丰很可能就是因此当了自己的炮灰!
想到前两天自己还和徐旸言词凿凿,说什么不会靠女人,转眼间就因为女人而安然无恙,他立即有一种挖个洞钻下去的感觉。
郑三炮看孟谨行不再出声,立刻以为他是年轻人三分钟热情,看到此路不通也就偃旗息鼓了。
哪知,他刚要开口叫施楠进来,跟孟谨行交代一下相关的接待流程,孟谨行又说话了。
“郑记,如果我没有猜错,创天集团之所以要来桑榆投资,是和我救了邬雅沁有关。”
郑三炮习惯性地眯眼,从细小的眼缝里打量孟谨行,心中盘算着孟谨行说这话的用意。
孟谨行等了两三分钟,一直没见郑三炮对他这句话拿出态度,心里一边骂着对方老狐狸,一边再度开口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县委不能同意何其丰同志在桑榆留任,我很难保证自己有本事留住创天的投资决心。”
他说得很平静,郑三炮却真的炸了!
“啪!”一声,郑三炮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桌上,宽阔的身体从椅子里一下弹起来,举着手指指向孟谨行,怒不可遏地喝道:“孟谨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施楠在外间听到动静,急急推门进来张望,郑三炮冲着他怒目而视吼道:“出去!”施楠的头刚刚缩回门后,郑三炮立刻又冲着孟谨行嚷道,“你不要忘了,你是一名党员,副记、乡长!你的言行要对整个桑榆的老百姓负责,而不是对何其丰个人负责!”
“正因为我牢记自己是党员,是桑榆的副记和乡长,我才更要请求县委让何其丰同志在桑榆留任。我们不能简单地把过失安在他一个人头上,那样做才是对桑榆老百姓不负责任!”孟谨行毫不退让。
郑三炮气得胸口一阵绞痛。
施楠又一次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对郑三炮说:“记,秘长来电话,翁市长的车就要进城厢镇了。”
“知道了,你先去备车!”郑三炮一挥手,深吸一口气怒视着孟谨行道,“先接待翁市长和刘董,何其丰的事,回头再讨论。”
孟谨行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淡淡地说:“我恳求您打电话,定下重新讨论何其丰同志去留的时间,我们会在这个时间前向县委提交正式的请求报告!”
郑三炮的身体一阵发抖,一把捏住桌上的茶杯高举起来,在空中停了两三秒,然后重重地砸在桌上,杯盖“咣当”一声弹了两下掉在桌面上,杯子里的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孟谨行转身去窗台边拿了抹布过来,安静地拭抹茶渍,仿佛郑三炮这通火不是向他而发。
郑三炮在长丰十多年居于说一不二的地位,没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更不要说这样当面直接了当的威胁!
他虽然在把茶杯向孟谨行砸过去的霎间,及时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对孟谨行这个人已经在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即便这个人再有能力,再好命,他都要慢慢玩死孟谨行,让孟谨行知道什么叫不可侵犯。
孟谨行收拾完桌子的同时,郑三炮也已经恢复了冷静,甚至连目光中的阴冷都被很好地掩盖。
郑三炮拿起电话打给钟敏秀,让她暂时压下何其丰的任免决定,三天后再作进一步讨论。
搁下电话,郑三炮看着孟谨行道:“小孟啊,这样的事如果再发生一次,你的乡长也不要当了!”
孟谨行迹近无耻地笑笑说:“没问题。”
郑三炮一甩手离开座位,大踏步往外走,如果不是刘飞扬要来投资、翁灿辉指名要孟谨行陪同,他恨不得马上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瓜娃子滚蛋!
孟谨行若无其事地跟在后面出来,与郑三炮、施楠先后穿过走廊下楼梯,在二楼平台遇到匆匆跑来的钟敏秀。
钟敏秀脸庞紧绷,看到他们就问郑三炮:“郑记,我们文件都报上来了,为什么突然又要重新讨论?干部任免怎么能……”
她话没说完就被施楠挡了,“钟部长,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翁市长和创天的刘董马上到了,记得赶紧下去迎接。您有什么问题,还请缓缓再说。而且……”施楠很不满地回头看了孟谨行一眼,“算了,回头我再向你汇报吧!”
钟敏秀是什么人?她一下就看懂了施楠那一眼包含的意思。
趁郑三炮与施楠快步下楼,她拉住孟谨行放慢脚步走在后面,“怎么回事?”
“我以乡里名义请求让何记留任,否则,我很难把心思集中在招商引资工作上。”孟谨行轻描淡写地回答她。
钟敏秀呆在当场,心里暗道,“他这算不算把我那句面面俱到就是面面俱失的话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