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景儿之求的第二日,谷雨从尚事房取了少量的‘百雪草’回来。
穆尔楦看了看那些药,点头作好,对谷雨说道:“你将这些药好好藏着,悄悄送去冷宫的西苑园去,交给景儿姑娘,她一看,便会知道的。”穆尔楦相信,景儿姑娘乃是聪明之人。
谷雨拿着这些‘百雪草’赶着步子到了冷宫西苑处,小心的从怀中将那药递给了景儿,那景儿一看,先是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双手颤颤的将那药接了过去。
“景儿姑娘我家小姐说,你看了自己明白的。”谷雨说。
景儿不作答,依旧失言,紧紧拿着手里的‘百雪草’,那神情,真的胆颤。
景儿缓过神来,才轻轻道:“还请姑娘回去替我谢过你家主子,景儿真的是无以为报。”
“景儿千万不要这样说,我家小姐本就心骨子好,景儿姑娘有苦,我家小姐岂会不帮。”谷雨朝着景儿温柔的笑了笑。继续说:“那我就先回去了,若是还有事,就差人来通报一声就可以了。”
“好的。”景儿道。
将谷雨送出了西苑,景儿拿着那药站在门口处想了好久,才进去的。
到了内房,只见一个白衣着身的女子呆坐在镜子前,挽着简单的流云髻,那女子仔细一看,长得真的水灵,生动秀人,难得的素雅清秀。只是在冷宫里,那容貌,似乎是已经不再重要了。
景儿走到那女子身边,将手中的那一包药轻轻放在了镜台上,拿起了那把残旧的木梳子,走到那女子身后,绕起她那长长黑色头发,帮她轻轻的梳了起来,只是那女子,仍旧没有动,表情呆滞,目光里都没有任何神色。
望着镜中的人儿,景儿温柔笑道:“主子走的那一天,奴婢也是这样为主子梳妆,为主子穿上了这世上最好看的一件风袍,主子常常跟奴婢说……若是宁玉主子您穿上那件风袍,定会比任何人都好看。”
那美人儿,竟是宁玉,柯达卓部落的大公主柯达·宁玉,宁梭的亲姐姐。
只是为何,却是如此。
那女子依旧不做声,静静的坐在镜子前,那花容月貌,早已成了过往,殊不知那过去,这女子的伤,这女子的痛,乃是千般万般。
终是逝去的,终是回不去的,今日的宁玉,褪去了金光的外壳,成了一副空壳。
景儿梳好了妆,从木盒中取出一支金色的钗子,插在了宁玉发髻上,总算是添了些色泽。
她轻声说道:“今后景儿……怕是再也不能照顾宁玉主子您了,等宁玉主子您出了宫,主子也就放心了。”
那日,宁梭嘱咐的话依旧附在耳旁,清晰不已。
景儿看着那包药,苦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她在想,也许穆尔楦是对的,只有这样,或许才有生还的机会吧。她再次将那包药拿了起来,蹲子,附在宁玉面前,景儿的脸上,依旧是笑容。对着呆滞的宁玉说:“宁玉主子,你要记住,若真的出了宫,便好好活着,等奴婢到了年岁出了宫,就去找您。”
而她宁玉,依旧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那一个活字,对她宁玉而言,似乎是已经不再重要了,她在想什么呢?她的心里装着什么呢?究竟有没有人猜得透。
景儿仔细的看着她,真的很漂亮,过了好一会,便拿着药走出了房间,只留下她宁玉一人。
听见那房间的门轻轻关上,宁玉才微微抬起了双眼,慢慢的移到了镜子里,看着自己,微微张了张嘴,却半点说不出话来,那双一直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的弹动了起来,猜不到她的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很久以前,有人说:你们柯达卓的姑娘就是洒月兑,就是漂亮,只有上天的天子才配得上啊。
那个时候,宁玉笑了,媚眼绕绕,弹了一手好琴,来人都说好,都为她鼓了掌,她却行了礼,羞涩的回了帐内,那个时候,她岂会知道,那上天的天子,就在其中,为她的琴声鼓了掌,一年之后,都城来旨,宣她入了宫,可却入宫不到两年,便成了这般。
她还记得,龙床之上,有一个男子,为她褪去衣裳,给了他这个世上最纯的爱。
她痛过,爱过,也为那男子,死了一回。
不知不觉,镜中的那人儿,落了泪,红了双眼。
“祈桢。”她的口中轻微的叫着这两个字,既是清晰,又是模糊。
原来那个叫祈桢的人,一直还在她心里,即使过去七年,她依旧记得。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景儿推开了房门。手中端着一碗药,那药味,很是刺鼻。她将药放在桌上,走到宁玉身边,伸手将宁玉搀了起来,慢慢移步到了桌前坐下。
景儿说:“这药叫‘百雪草’,连日服用便会染上恶毒,到时候,管事房的人就会送宁玉主子您到宫外的定音寺,但是宁玉主子您记住了,如今你的身份是桓贵人,得时刻带着面纱,等奴婢可以出宫,就去定音寺接您。”
宁玉一言不发,可她的心里似乎是比谁都清楚,她慢慢抬起自己的双手,摊开在眼前,这一刻,她显得很是激动,整个神情都恐惧了起来,颤抖着的嘴唇想说些什么却有说不出来。宁玉只是望着自己的双手,那双眼,竟是无比的恐慌。
见宁玉如此,景儿着急的抓住她的手,担忧的问:“宁玉主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宁玉摇着头,兢兢的念着:“我杀了人,我……杀了好多的人,是我,是我,是我杀了她们,不关梭儿的事……不关梭儿的事啊!”
这番话仿佛天雷轰顶一样,一时间,吓坏了景儿,她不是不知,只是她景儿不知道,原来宁玉竟然会记得,记得那些人,是她自己杀的。景儿慌张立刻走到门边,朝外面好好的看了看,就将门带上了,回到宁玉身边,说道:“宁玉主子,不关您的事,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等您出了宫,什么都会好起来的。”景儿说着便已经哭了。
“是我,是我杀了人,是我啊!”宁玉瞬间像是疯了一样,看着自己的双手,她那神情竟是如此的狰狞可怕,继续惊魂不定的恐念道:“血,好多的血啊!为什么有那么多血,为什么?为什么?血……都是血……为什么?”
下一秒,景儿就紧紧的拿捏起宁玉的双手,告诉她:“宁玉主子,没有血啊,您看错了,是您看错了,您好好看看,没有血的,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宁玉主子你好好看看!”景儿的声音不敢大,生怕惹来他人。她将宁玉的双手放到她的面前,让宁玉好好的看看,只是她景儿自己都已经哭了。
宁玉冷静了下来,那种恐惧感慢慢的平复了下来,看到自己手中依旧是那细细脉丝,她才得到了一点平复,过了好久,才扭头看向景儿,话在嘴里含了好久,才说:“我的孩子……是不是死了。”
那一年,那柯达卓·宁梭,饱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惨痛的事情,就像一朵开满了颜色的花,一瞬间,就飘零了。
她记得那一天,她听到了婴孩的哭声,听到心里有个自己……在嘶喊着,在等待着那个他,来救他,只是最后的最后,她守来的,却是一曲《离别思》
“祈桢,你会保护我与孩儿,对吗?”紫棠树下,她问他。
他细腻一笑,百般温柔,他说:“你和孩儿……是朕这一生,最幸福的事。”
那颗紫棠树,开满了细细的碎花,随着北风飘在两人肩上。
她是他的妻,她以为,这辈子,真的是他一生的幸福,却不知,那幸福,岂会在帝皇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