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四月中,中午的阳光的热力已经很高,由秦礼和沈琥护卫着打马跑到安阳城,人和马身上都是一层汗水,邱晨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一层赤红,发丝汗湿了,紧紧贴在鬓角,此时她却顾不得这些,连安阳城也没进,径直打马绕过安阳城,直奔城东的制皂作坊。舒悫鹉琻
过了洛河,远远看到作坊周边的民宅外围,树桩子一般钉着许多仗刀而立的兵丁。原本周边进进出出很是热闹的街巷也空荡荡的,仿佛一下子成了失去生机的死地。这副样子,让邱晨一下子想起曾经的水匪事件,当时,还没有周边的这些民居,只是这萧杀和清冷,还有这些值守的兵士却是如此相同。
邱晨心中急切担忧,忘记了控马,临近关卡,邱晨驱马却仍旧往前冲过去。秦礼驱马追上一步,在马背上俯身探臂,一把扯住了胭脂马的马缰,双臂一用力,将胭脂马拽的扭转了马头,用往前冲了十几步,这才唏律律地停了下来。
在秦礼伸手去拉胭脂马的马缰同时,沈琥在另一侧伸手护住了邱晨,以防备马匹异动把邱晨甩下马背。好在邱晨的骑术也算是熟练的很了,秦礼拉动马缰的时候,她也清醒过来,并身体先于大脑思维地俯身抱住了马脖子,是以,胭脂马跳蹬两下,邱晨也安稳地坐在马背上,没有出现什么危险。
待马匹喷着响鼻,喘着气停下来,邱晨这才有些后怕地缓缓松开手臂,扶着微微颤抖的马脖子慢慢直起身来。
秦礼和沈琥已经跳下马背,一人一侧,秦礼挽住马缰,沈琥则抱住了甩着头的胭脂,齐声道:“夫人,作坊到了!”
邱晨做了两个深呼吸,才将狂跳的心脏略略?*吕矗?址鲎怕戆埃?茸怕盹肫?认侣怼M纫蛔诺兀?ジ且蝗聿畹愣?蛳氯ィ?业迷缬蟹辣福?职亲怕戆懊挥兴煽??獠疟苊馑さ埂Ⅻbr />
站稳了,邱晨也没有立即松开手,扶着马鞍子又缓了缓劲儿,这才松手站住,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鬓角的汗水,嘱咐秦礼和沈琥一句,径直向那边值守的兵士走过去。
隔着还有十来步的距离,那边值守的兵士中,一名穿了皮甲的小军官模样的人就站出一步,手扶着腰间的刀柄,大声呵斥道:“奉命封锁窝贼重地,尔等莫要近前,否则按窝藏犯一同论处!”
邱晨顿了顿脚步,扬起一脸的笑,拱拱手,软语道:“这位军爷,小可乃左近胡家郢子的,有两个族兄弟在这里做工……还请军爷行个方便,让我见见两个兄弟……咱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庄户后生,可不懂得啥窝贼贼窝的呀……”
一边说着,邱晨一边打量猜度着对面的军官,见他似有所动,往前走了几步,邱晨也连忙上前几步,两人相隔两步同时停住,邱晨借着躬身作揖的动作,很顺溜地把袖子里的一个五两重的小银锞子塞了过去。
那满脸横肉胡须蓬生的小军官只觉手心一沉,更让他感到异样的是指尖柔软细腻的瞬间接触,竟让他微微有那么一点点酥麻的感觉,他一时晃神,愣怔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再看眼前的小后生,真真是眉眼俊秀如画上的人一般,手很自然地将银锞子揣进怀里,嘿嘿一笑,大咧咧道:“小兄弟这皮儿够细的啊,若是不看人,还以为是个娘们儿呐!”
他这话一出口,邱晨还没怎么样,沈琥已经怒了,甩掉手里的马缰,就要冲上去。
女乃女乃滴,这夯货还真敢,居然敢调戏他们家夫人……哼!
秦礼也是怒气冲冲,可他毕竟比沈琥要镇定的多,知道这个时候若是就这么冲上去,不说坏了夫人的事儿,就他两个人,对方可是几十上百人,他们打不过还有个‘逃’字,要是护不住夫人,让夫人出了什么闪失,他们也不用活了,直接拎着脑袋去见侯爷就行了!关键是,他们丢不起那份儿人!
邱晨又何尝想不到后边秦礼沈琥二人会生气,只不过,这会儿她还指望着从这个小军官嘴里套点儿话呢,自然不能莽撞了。再说,当年的师兄弟、同事们开起玩笑来,有的是比这个严重的……更何况,这会儿,这个小军官虽然蛮横些,但只是把她真的当成了俊俏小后生,若是知道她是女子身份,估计也不会这么轻佻的话。
把一只手背在身后摆了摆,给秦礼沈琥示意,同时邱晨正了神色,道:“人不可貌相,军爷此话可就差了!”
那军汉大概没想到这个明显有求于自己的俊俏小后生居然敢顶撞自己,先是楞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道:“哈哈,好,好,像个汉子!”
说完抬手一巴掌拍在邱晨肩头,那么重的力道差点儿把邱晨的
肩胛骨拍碎,虽然邱晨咬着牙硬挺了下来,可脚下的趔趄和栽歪的身子仍旧取悦了对方,引得小军官又是一阵大笑。
“哈哈,有骨气固然重要,可就小兄弟这小身板儿可不中用啊,想要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小兄弟可要好好打熬打熬筋骨才成啊!这么弱不禁风的,小兄弟长的又太过秀气,可就难怪哥哥说错话了!”
邱晨吸着冷气,将肩头的疼痛忍过去,再次背了手制止濒临暴走边缘的沈琥和强忍着怒气的秦礼,这边打叠起精神来,强笑道:“这个军爷……”
“嗳,叫什么军爷啊,叫大哥吧!”小军官很爽快,大概也看着邱晨顺眼,爽快地挥挥手,蒲扇般的大手又要落在邱晨的肩膀上,邱晨哪里还敢让他拍上,一侧身躲过去,让那小军官的手落了个空,不由又是一阵大笑。
邱晨陪着笑,拱手道:“大哥,您这手太重了,再拍两巴掌,我这身子骨儿就被你给拍散了!”
小军官看看邱晨可怜兮兮的样儿也不再动手,索性把手背在身后,话题转回来道:“刚刚小兄弟说是有兄弟在里边……嗯,这事儿大哥不是不能让你进去看看……只是,你进去要尽快一些,找到你家兄弟看一下……”
邱晨道:“能不能把我兄弟带回家?他们真是老实的庄户人……来这里也是为了挣钱养家,至于别的,哪里知道那些啊……”
小军官皱紧了眉头,脸色为难地却毫不迟疑地摇头拒绝道:“这事儿,就不是哥哥能帮得上你的了……”
说到这里,小军官拉着邱晨的胳膊往旁边走了几步,离开那些士兵们一段距离,压低了声音道:“哥哥跟你说句实话,你兄弟在里边没什么大事儿,等事儿查清楚了,自然也就解除了……你进去好好说几句话,宽慰宽慰你的兄弟们……”
说到这里,小军官抬头撇了不远处的三匹健马和秦礼沈琥两个精壮汉子,皱皱眉头道:“我说小兄弟,你这么大老远地跑来,咋就连点儿吃的都不知道带?里边的人虽说没人难为他们,但就这么守着,内外不许通联,里边的人估计都饿着呢……”
邱晨一听这话,心里就飞快地核算起账册上看过的存粮数字,这一思量,心里也就放心了。
作坊里的粮食都是每月月中定制购买计划,月末将下一个月的粮食送过来,如今刚刚进了月中,若无意外,作坊里应该还存着二十天的粮食……就这些东西,也足够支撑工人们到出了四月的……当然了,菜肉之类的东西,这会儿是没办法那么周全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对方也算是好心提醒,邱晨自然致谢不已:“多谢大哥提醒,兄弟经事少,真是没想到这个……”
小军官得了谢,心里高兴,一脸自得地摇摇头,往旁边一站,指着里边道:“你这就进去吧,给你半个时辰,记得快进快出!”
邱晨拱手致谢,又指了指秦礼和沈琥……小军官这回却很坚决地摇头:“他们不行,你自己进去看看吧,见着你家兄弟说了话就赶紧出来!”
邱晨见他神情严肃认真,没有半点儿可以动摇的,于是也不再多言,拱拱手再次谢了,又走过去跟秦礼沈琥打了个招呼,这就径直大踏步匆匆穿过封锁线,径直走进被封闭的作坊里去了。
待邱晨走进街道看不见了,秦礼就将三匹马都交给沈琥看顾,笑嘻嘻地朝着那名小军官走过来。
当初吸取了水匪的教训,邱晨跟云济琛和廖文清商议后,准许作坊里的工人家属搬到这边来安家。经过一年多的发展,原来孤零零的作坊周围,已经形成了一个家属村。
当初设置家属村的时候,就是为了给作坊形成一个拱围之势,房屋院落都是统一规划建造的,又租赁给家属们居住。还沿着大街两旁相对建了两排商铺,租给家属中有经商经验的人使用,开设小饭棚,小茶摊,也有两家开设了缝补铺子,继而是哪儿也离不了的杂货铺子……依托作坊里几百号工人,还有运送原料、香皂的活计、车夫等等人员,这些小铺子的生意竟也不错,每日也能赚上个百八十钱,一家人嚼谷了去,还能攒下一点点积蓄。
就在越来越多的人看着眼红准备搬过来时,作坊被官兵封锁了,说是作坊里窝藏逃犯,无论老幼,一律关门闭户不许出门。
邱晨一路走过来,眼睛看着仿佛一夜间寥落清冷起来的街道,看看原本热闹的商铺一家家都上着门板……若说还有什么让她庆幸的,那就是街道上还算整齐,店铺也只是关门歇业,并没有烧抢的
痕迹。
看到街上的情形,虽然心里难受愤慨,但总算暗暗松了一口气。邱晨也就不再多顾及街道上怎样,径直脚步匆匆走进作坊门前。
作坊大门紧闭,邱晨来到门前,抬手拍了拍大门上的铜环,片刻,大门从内打开,两名作坊里雇用来到护卫看到邱晨先是一怔,认出来后登时露出一脸的喜色,上前拱手施礼,将邱晨迎进门去。
问过情况后,邱晨已经了解了基本情况。最主要的是了解了被兵士带走的两个人……那两个人都是第一批就进了作坊的,而且,背景家世乃至品行都绝对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两个人如今在作坊里都得了重用,一个是制皂工序的管事,另一个则是制皂出料库的主管。
这两个人的身份一核准,邱晨立时就明白了,为什么单单把这两个人当成了‘逃犯’捉拿了去。
邱晨的目光在围拢过来的人中看了一圈,却没有看到刘占祥的身影。
一问才得知,昨日出事的时候,刘占祥恰好跟着许谦之去了码头接刚运来的香料,没在作坊里。若非如此,只怕第一个成为‘逃犯’的人就是他了。
邱晨在作坊里转了一圈,看过库存的粮食,又安抚了作坊里的工人们,让他们安心静候,看着工人们的情绪在见到她之后,明显安定了许多,邱晨略略放了心,又嘱咐作坊里的几个管事,去村子里了解下,看各家是否有粮,没有粮食的帮着匀一些,作坊这边不用担心,她回去后就会想办法再往这边送食材。了解了情况,一一看过,又细细地嘱咐了,这才从作坊里出来。
一走出作坊,邱晨就看到秦礼和沈琥牵着马匹在作坊外等着。邱晨露出一丝讶异,秦礼就笑着低声道:“那个总旗是从北地过来的……”
邱晨心中恍然,瞥了秦礼一眼,点点头接了马缰认镫上马,圈转马头跟作坊里涌出来的工人们拱手辞过,转身离去。
路上,秦礼又略略说了一下,他们已经跟那个总旗打过了招呼,这边的工人不会再有什么危险。邱晨也算是将这边的事儿暂时放下。
出了作坊,再看到那个外形粗犷的总旗,态度已经跟之前大为不同,神色窘迫地过来问候,并主动把揣在怀里的小银锭子还到了邱晨面前。“小的有眼无珠,不认识……邱先生,还望邱先生莫要怪罪之前的失礼之处!”
邱晨笑着虚扶了一把,也没接那一锭五两的银子,反而伸手从袖袋里模出一只巴掌大的荷包来,加到总旗的手里:“这会儿虽说已是暮春,但夜里还是挺冷的,兄弟们在此守候也遭罪,就拿这点儿银子去买点儿水酒过来,给大伙儿祛祛寒气吧!”
总旗有些不敢相信,愣怔怔地下意识地扭头去看秦礼,秦礼道:“既然是先生给兄弟们买酒的,你就收了吧!”
那荷包一放进手里,总旗就觉得手心一坠,估模着里边的银子怎么也得十几二十两,早就心痒痒了,听到秦礼这么一说,哪里不欢喜,黑的锅底似的脸上登时绽开一团惊喜之色,利落地单膝跪地,欢欢喜喜谢过,这才起身,朝身后的兵士们晃晃手中的荷包,大声道:“邱先生赏了大伙儿酒钱,过会儿就去打酒去!”
兵士们若非节庆平日根本没有酒喝,这会儿意外地有了一顿酒,不由乱七八糟地欢呼起来。
离开作坊,已是酉初时分,邱晨带着秦礼和沈琥打马回城。
回到家,陈氏和青杏、月桂已经乘了马车赶了过来。几个人一起动手,备了热水,让邱晨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裳,顺子家的带着人送了饭菜上来,邱晨吃了几口,外头传话,许谦之和刘占祥都过来了。
邱晨忙忙地喝了两口汤,把嘴里的饭菜咽下,然后就带着陈氏和青杏去了前院。
许谦之和刘占祥脸色都有些憔悴,一见邱晨带着人进来,连忙起身相迎。
行过礼之后,邱晨招呼着二人落了座,许谦之开口道:“杨淑人,我家二爷连夜去了正定,廖家三少爷已经出来视事,昨日出了事儿,廖三少爷跟我家二爷即刻派人打探了消息……这一次的事情非安阳官员所为,是新任指挥佥事许绣接了齐王的手令做的,只是,许佥事也留了手,从作坊里带走的两个人并没有交出去,而是关在城外的军营中……二爷和廖三爷去见过了许佥事,虽说许佥事的态度冷淡,但却也明确表了态,这一次捉的‘逃犯’,他们要先行审问过,确定身份方才会有进一步的行动,在没有审问清楚前,不会把人随便交给任何人。”
 
听了这一番话,邱晨总算是放下心来。那两个被带走的工人都是那次水匪幸运存活下来的人,而且勤快聪明,被委任了管事之后,也做的非常不错。有了那个许佥事的许诺,至少可以保证这两个人暂时不会被送给齐王杨璟郁……那她们再想办法就有了更多转圜的余地。
邱晨又问了一些情况,许谦之告辞离开,刘占祥就留在了林家。
“……太太,”为了避免作坊里有人说什么话,刘占祥进入作坊之后,就一直随着工人们称呼邱晨,这会儿坐在家里,再这么称呼,刘占祥就觉得有些别扭了。
在他的眼中,眼前的女子衣着仍旧简朴,装扮也清淡,几乎跟刘家岙的时候没什么改变,让他看着亲切,很想叫一声‘嫂子’,可称呼习惯了,张开口称呼的仍旧是公式化的称谓。
邱晨笑着摆摆手,倒了杯茶递到刘占祥面前,笑道:“那是在外头的叫法,这会儿在自己个家里,还依着原来一样叫嫂子吧!”
刘占祥扯了扯嘴角,明显睡眠不足的脸上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连连点着头应了,捧着手里的茶一口喝了,邱晨又给他斟满了。刘占祥捧在手里,这才开口道:“嫂子放心,被带走的两个人就是看着制皂和按吩咐发货……不会说出什么事儿去的。”
邱晨看着刘占祥,叹口气道:“我一开始就没怕他们说出什么去,我怕的是这么费心积虑地把他们捉了去,若是说不出什么来,说不定会有什么危险……”
刘占祥显然比较意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
人家是奔着制皂方子来的,若是那两个人真的知道制皂方子,说出来,自然还要他们带出人来才行。老老实实地干的话,说不定也就是换个地方干活,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若是一问三不知,一点儿利用没有,那说不定就会被人杀人灭口……按照逃犯捉进去的,即使死了,也没谁能为他们说一句公道话,更别提给他们找回公道说法了!
邱晨看着刘占祥回了神,笑了笑,转了话题道:“你从昨儿到现在估计也没吃好吧?这会儿我过来了,也去过作坊里看过了,作坊里出了带走的两个人外,其他人都好,你也不用多太忧心,先下去洗洗吃点儿东西好好睡一觉去吧。”
刘占祥应着,待要起身,却又停住,对邱晨道:“嫂子,咱们作坊里还有好些配好的料……”
刘占祥和泉哥儿如今的工作就是负责配料,然后把配好的料交给制皂工序。这些混合好的配料若是做成皂液皂基,形状色泽都发生了变化,也就不虞被人看出什么了。若仍旧是原材料的话,想要区分原料的品种就成了可能,而且根据原料的成分色泽诧异,大致用量也能估模出来……
邱晨耐心地听着刘占祥说完,反而无奈地笑了:“咱们家的制皂方子在南边儿卖了好几份出去,若是有人要直接拿银子拿……来,我哪里会捂着不撒手……这会儿好了,这么简单地事情,居然闹到这一步……我只希望不要伤损了人命,其他的,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占祥呆愣愣地看着邱晨含笑着微微道来,不得不为这一番暖心窝子的话动容。
尽管他跟林家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但仍旧有东家和工人的意识。在他心里,邱晨既然因为要教给他和泉哥儿制皂方子就要求他们签了身契,那一定对这制皂方子特别在意了。再说,东家保护自己的财产才是第一位的,什么时候在乎过一两个工人的死活?
可邱晨做了,若不是他提起,甚至都不会说一句。她在乎的是人命,包括林家人和所有的工人,哪怕让她拿出赖以安身立命的东西去交换,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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