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在杨家最小,赵氏进门和之后的俊章出生时,海棠尚未出嫁,这些赵家的亲戚她也应该见过,是以,这会儿,邱晨是一个也不认识,却也不好询问,再说听着刚刚那几句话,刻薄尖酸的很,想来人格品性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也实在懒得理会。舒悫鹉琻
只这会小六儿刚刚十来天的女乃女圭女圭,正是最娇弱的时候,根本受不得这等高声惊吓。正在坐月子的赵氏也是最受不得气恼的时候,她原本可以拔脚就走的,却因为心存庇护,而留了下来。
她人虽然站起来了,却只是含着微微的笑意,目光淡定疏远,并没有开口主动打招呼的意思。
那瓜条儿脸子一进来,嘴里虽然不知所谓地夸赞着小六儿,眼睛却一扫之下就落在了炕上小六儿枕头上方摆着的几件金银玉器上,那两眼猛地一亮,登时就挪不动眼珠儿了。
邱晨目光只是一扫,就从这个人身上略过,转而关注起后头紧跟着进来的几个人身上。
瓜条脸穿着一身细棉布,茜草色碎花上衣,深藕荷色的四幅裙,都是崭崭新刚上身的样子。后头紧跟着进来的一位老妇人,头发花白,发间攒着支一滴油银簪,脸上皱纹深而密集,仿佛刀刻的一般,只进门目光就忽略了其他,径直落在了赵氏母子身上,露出由衷的一蓬欢喜之色来。邱晨猜测这位应该就是赵氏的母亲了,看样子这位老太太倒是真心疼闺女,只看前头那位应该是赵氏嫂子的瓜条脸表现,赵氏的母亲在家里的地位并不怎么高……要知道,这会儿的婆婆可是能够掌握媳妇生死的,但凡婆婆有一点儿威势,媳妇在婆婆面前恭敬小心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那么大咧咧地走在婆婆前头去,还当着婆婆的面儿那么放肆地说话。
赵氏母亲倒是穿着一身茧绸衣裳,只是,那酱色的团福字和黑色寿字纹提花茧绸衣料,邱晨怎么瞅怎么觉得有些眼熟……貌似,她春日给刘氏送来的衣料里就有两匹同样的。
略过这两人,邱晨再看后边进来的三个妇人,年龄有大有小,其中两个眉眼间与赵氏和老妇人多少有些相像,应该是赵氏的姐妹。另外一个年龄约在四十许的中年妇人,木着一张脸,身上的衣裳同样浆洗的挺直呆板,应该是赵氏的另一个嫂子--赵氏在家排行老四,上头是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头还有一个妹妹。这一回,邱晨就把赵家的女眷都见到了。
五个妇人进门,本来还算宽敞的里间里霎时拥挤起来。杨树猛紧跟在后边进来,也没法往里走了,就站在门槛内,目光一转看到邱晨站在门内的角落里,不由讶异道:“海棠也在这儿……你也认得,这是俊章老娘和他两个舅妈、姨妈。”
杨树猛引着邱晨认人的声音终于引起了五个妇人的注意,七齐齐回头才看到站在屋门和大炕角落里的邱晨,那老妇人脸上挤出一团笑来,正要对邱晨说话,却又被瓜条脸给抢了:“哎哟哟,我说杨家二老,你这发了财说话都讲究起来了,还什么就舅妈姨妈,我们哪里知道叫谁,还是叫妗子叫姨听着亲近。”
若说之前在屋外的几句话仅仅只是尖酸刻薄,这句话不但打了赵氏母亲的脸,还打了杨树猛的脸,简直就是无礼至极了。
杨树猛本来就对这位之前的表现颇不耐烦,不过是看着自家小儿子好日子,娘家人又是贵客,不好搅了大家的兴致才一直隐忍,这会儿听到这句话,脸上的恼色就掩也掩不住了。
只不过,他这边正要说话,一直保持沉默的邱晨却当先开了口:“血脉骨肉关着,孩子们叫姨还是姨妈,都不过是一句称呼,与亲近疏远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只说姨妈,却撇开舅妈不提,显见就差直接说舅妈远着了,不过是姻亲相连,叫什么也亲近不起来。这话不是邱晨打击面太广,实在是看赵氏的另一个嫂子进门之后就木着脸,连一丝笑容都欠奉,跟谁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的……怎么看怎门丧气,这哪里是上门道贺该有的表情?!
邱晨这话说完,脸上的微笑却一直挂着,同时使了个眼色,杨树猛就说还有客人要招呼,径直出去了。
话说完了,邱晨也没理会瓜条脸的表情反应,笑着对俊章姥娘道:“赵家婶子这一路赶过来累了吧?快到坐到炕上来……就近也好看看咱们家小六儿,您看这小子,结实的很,哭的嗓门儿也亮堂,一听就是个有度量的。”
赵家老太太听了这话自然欢喜,却有些拘束地让着邱晨:“他姑,你先坐,你坐……”
好不容易让着赵家老太太在炕沿儿上坐了,又回头跟赵氏的两姐妹寒暄了几句,春香和月桂帮着赵氏房里
的婆子送了茶上来,邱晨就寻了个由头从赵氏房里退了出来。
门帘在身后落下,邱晨就听到屋里瓜条脸朝着赵氏抱怨:“他二姑,你也太好脾气了,她一个嫁出去的闺女咋还能回娘家来指手画脚的?再说了,寡妇失业的,这么大好的日子也该避讳着些,没得沾了晦气……”
“太太!”月桂性子朴直,因为邱晨待她好,她满心满眼里就都是邱晨和林家,这会儿听到有人几乎把话说到当面儿,立时就气得红了眼,见邱晨沉吟不语,不由低低地叫了一声,道,“我进去呵斥她一顿,居然胆敢以民犯官,太太可是三品诰命之身!”
邱晨笑着摇了摇头,抬脚继续往外走,一边淡淡道:“被狗咬了一口,难道你还要再咬回来不成?”
月桂愣了愣,急忙跟了上来,道:“……可也不能就这么任她肆意轻侮吧?”
邱晨顿住脚步,扭头看了一眼赵氏的房间,戳了月桂一指头笑道:“谁说我任她轻侮了?”
月桂愣怔怔的反应不过来,春香见邱晨已经快走到正院去了,连忙拉了一把愣怔的月桂,低声道:“你没看出来们,太太心里必是有计较了……咱们想不明白就别多想了,且等着太太吩咐就成了。”
这话不用春香说,月桂其实也是唯邱晨的吩咐行事的,自然是点头不迭,打叠起精神来,跟着邱晨回正院去了。
回到正院,这边也有好些个婆子媳妇围着刘氏和周氏说笑奉承,见邱晨进来,自然大都起身见礼想让,继而即使乱纷纷的直白的让人尴尬不已的奉承话砸过来,让邱晨实在是承受不住。
听一个表姑说了一句:“……哎呀,你家小六才是个有福气的,有海棠这么能耐的姑,出世就是做少爷的命,以后也是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邱晨对这句话颇为不以为然,前头这些人怎么恶心她没关系,这会儿说着小六儿福气扯上她,岂不是把杨家老少都被贬到泥里去了?
于是终于忍不住接口,挂着淡笑道:“表姑这句话海棠可不敢认,咱们杨家以仁义立家,以德行立身,我爹娘和哥嫂都是忠厚良善、克勤克俭之人,就连俊文兄弟几个也深知读书上进……若说起小六儿的福气,是他能够托生在这么一个家里,有这样的祖辈父辈和兄长……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杨家如今的日子刚刚开始兴腾,以后有的是比这会儿好多少的日子呐!您老好好把身体养好了,等日后俊文他们娶亲,再到俊文他们添丁……您可一定再来热闹热闹。”
一番话说得这个老太太一脸尴尬,却还只能连连点头应承着。有了邱晨这一番话,刚刚那些没头没脑乱纷纷的奉承话都暂时歇了场。邱晨见她们都有些没话说了,索性目光一转,吩咐一直站在刘氏身后伺候的雨荷道:“说起来,咱们家盖了新屋子诸位还没看过吧?……雨荷,你引着诸位去院子里转转……回来,也该上席了。”
雨荷本就心思灵动,这会儿听这话连忙应承着,引了众人出去。想来,不到开席是不会带这一群人回来了。
邱晨这才长长地吐出口气来,在刘氏的炕沿儿上坐了,感叹道:“娘,这些人还真是……早知道,就请个戏班子或者说书的先儿来,来人就打发过去,也省的这么呱噪……”
一句话没说完,外头又有人高声说笑着进来了,邱晨连忙朝刘氏摆摆手:“娘,我去帮着大嫂看看回礼备好了没……”
这一回她就长了记性了,再有这样的事儿,她说什么也不来掺乎了……相比起来,倒是瓜条脸那样的好对付,一句话就能让她闭了嘴,可这些奉承话不要钱的,气不得恼不得,还没办法说什么话让她们闭嘴,这才是真正找罪受呢!
留了春香和月桂伺候着老太太,再有客人来就都带出去看屋子去,邱晨就进了里屋,然后从耳房的侧门溜了出去,径直从屋角绕进后园,张眼一看,好么,杨老爷子居然也躲到这后院的一片菜地里来了。
“爹……”邱晨失笑地叫了一声,瞥见杨老爷子脸上闪过的一抹尴尬,连忙转了话题,看向园子里种的西红柿笑道,“还是您种的柿子好,个头都比我们那边大。”
一句话成功地解了杨老爷子的尴尬,也成功地转移了话题,杨老爷子颇有些得色地开始介绍起自己种植的各种蔬菜来,末了还摘了个红透的西红柿递给邱晨让她品尝,父女俩说说笑笑的很是轻松,只不过有些事终究是躲不过去的。很快,月桂就走进来通报,说是要开席了。
杨家好几年
没有这等喜事了,眼看着杨家的日子一日比一日火腾,不光众多乡亲邻里,就是好些多年不走动的枝枝蔓蔓亲戚也都上了门,人数太多,都在屋里安排席面显然是不成的,于是就在大门口摆了一溜儿十来张大方桌,摆成席面招待客人。只要是前来道贺的人,都能过去吃席。吃完一茬又一茬,管吃管添,这就是农家的流水席,主要是招待乡邻和远亲的,至于屋内比较重要的席面,则是招待比较亲近的亲属好友了。
邱晨和杨老爷子都有些不情不愿,但少不得只能洗洗手转回前院去。他们父女俩图个片刻清净还行,真的躲了,就太不懂事儿了。
父女俩刚刚转过屋角,恰遇上杨树猛,一见邱晨和杨老爷子,杨树猛似乎毫不意外地叫了声,就让着杨老爷子先回了屋,将落后一步的邱晨带离了正屋门窗稍远些,低声嘱咐道:“刚刚俊章两个舅妈说了,想着也跟咱们家一样收罗布麻,然后再卖到咱家来。你嫂子一时糊涂推到了你身上……我可是跟你说,这两个妇人一个尖酸刻薄,一个恶毒阴鸷,万万不能答应。若是谁再托着关系要进作坊什么的,你也不能答应……”
看着杨树猛又忙又急,额头鬓角都是汗水,不由失笑地安慰道:“二哥放心吧,我有的是话等着他们,不会乱应承的。”
杨树猛想想也是,妹妹如今见识多了,主意也大了,对那些人不过是不堪其烦罢了,若是真开口出手,哪里是那些人能够应承的。放了心,杨树猛自然又匆匆去前头招呼了。虽说小孩子过十二日,大都是妇人婆子们道贺,但也有几家亲知近友会有男人相陪,大哥那边正忙着回不来,老爷子不耐烦管这个,少不得他亲自招呼迎送。
邱晨看着二哥匆匆去了,垂手整了整衣襟正要进屋,就见从前院匆匆跑进一个家人来,看到邱晨就连忙禀报道:“姑太太,门上来了两辆车,说是安阳城云府和廖府来送贺礼的。”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想起之前杨老爷子和刘氏过寿,云济琛和廖文清还曾亲自道贺,这回小侄子过十二日,打发人来致贺也并不意外。于是问道:“是什么人来的?”
“回姑太太,云府是一名小厮带了两个婆子,廖府是两个婆子。”
邱晨点点头,略一沉吟,就让春香进屋跟刘氏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往前院去了。人家云廖两家过来拜会,看的是她的面子,这会儿其他人又顾不上,她该当过去见见。
前院正房里自然也是人满为患,邱晨就要了东厢房见了云廖两家的人。云家过来的小厮不出意料的是云济琛身边的知书,四个婆子也都是邱晨之前见过的,说笑客气几句就打发了四个婆子下去。倒是知书慢了一步,压低声音对邱晨回报:“第一批内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已经发货……易水河河工上也变徭役为招募工人,由人自愿应招,按土方工程量支付酬劳,反而招募许多周边府县的青壮前来,甚至还有河南和山东的青壮过来做工,劳力反而比之前充裕许多,活计也不再需要兵士监工时时苛责督促……”
自从邱晨得了三品诰授,其他的还没体会出来,邸报却不用云家再单独送,受过诰授的她自然有应得的一份按时送到。是以,如今知书送来的消息,更多的反而是安阳当地的事情,还有云济琛的吩咐之类。
听到河工之事如此妥善安置,邱晨是感到真心高兴。
随即又听知书道:“之前死伤的民夫也有了说法,死者每人抚恤五两银,免十年徭役;伤者没人抚二两银,免五年徭役。”
这话让邱晨一哽,却仍旧打叠着精神说知道了,拿了个银锞子赏了,又将秦礼叫来,将知书交给他好生安置用饭。
看着秦礼带了知书下去,邱晨提着的一口气吐出来,不由露出满脸的萧索和叹息来。一个很可能是全家支撑的青壮死了,给五两银子又能如何,又能让孤儿寡母用上多久……一条命啊,只值五两银子!
容不得她感叹,很快又有人过来通报,说是安阳城郭府、唐府、吴府也都送了贺礼前来,之后又是一些不太熟悉却也有过往来的乡绅商贾上门致贺……邱晨索性让春香把陈氏找来,她见了郭府唐府吴府几家的家人,其余人等则都交给陈氏去应酬打理。
好在这些人也看出杨家地方小,人手不足的窘迫,上门道贺放下贺礼之后,就知机地告辞离开了。让邱晨暗暗松了口气。
因为应酬各府的贺客,邱晨倒是找了好借口,没去跟那些人一起坐什么席面,过了也是陈氏带了人送了几个菜过来,主仆们就在东厢房里用了,又重新洗漱了,听着外头吵吵嚷嚷的送客了,她才带着丫头婆子
回了二进,在刘氏和周氏送着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地离开时露了露脸。
瓜蔓子亲戚都走了,比较亲近的周家、赵家却还没有离开。
赵氏的母亲和嫂子都喝了酒,自然被安置到西跨院赵氏的西屋里暂时歇息,周氏要照应家里诸事,没时间陪娘家人,周家的人自然就留在刘氏的屋子里说话。
周氏的嫂子从刚刚看到邱晨就不断地打量,这会儿诸人坐定,挨着邱晨坐着的她终于忍不住询问:“俊文他姑,我听人说去年疫病时你去了清和……你可认识一个姓邱的先生?”
邱晨到这会儿也不隐瞒了,再说周家几个人也都是厚道朴实之人,于是按了按周家嫂子的手,低声道:“我的表字叫邱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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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同学过生被拉出去了……先发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