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秦铮淡淡地吩咐一声,陈氏带着丫头们起身。
邱晨的道:“嬷嬷,表少爷们的住处安置好了吧,带他们先去安置了吧!”
“回夫人话,都安置好了,”陈氏笑着回应,见邱晨点点头,又道,“我先发人将少爷们的行李搬过去安置,过了再带少爷们过去吧!”
邱晨应了,陈氏立刻打发人带了俊文等人的小厮下去安置,阿福阿满拉着俊文俊书一路往后院去了。邱晨这才跟秦铮一起乘了小亮轿,前往靖北侯府的正院。
与一般大宅院相似,靖北侯府的正院也是轩敞阔亮,雍容大气,正房两侧种了两株石榴,西厢房窗下种了两株芭蕉,东厢房的窗外则种了一捧南天竹,整个院子内部没有高大的树木遮挡,轩朗开阔,气度雍容。最妙的是,在院子西侧种了两株金桂,树木高大粗壮,翠盖如云,伸进院子来,平添了一片清凉。到了秋高月圆,金桂挂满枝头之际,整个院子都将氤氲在一片甜甜的桂花香中,真是让人陶醉向往。
邱晨下了亮轿,第一时间看到的就是这两株金桂了。
看见大半个西厢和正房的西半部分都被遮蔽在了桂树浓密茂盛的枝叶下,不由多看了几眼。如今天气渐热,若是住在这几间屋子里,想必会很清凉吧!
秦铮扶着她的腰身,顺着她的目光看上去,淡淡一笑道:“那是两株金桂,据说还是前朝之物,有两百多年的树龄了。”
“两百多年?”邱晨瞠目,再看虽然有了些历史气息,却并不显陈旧的房屋,道,“那这些房子是后翻盖过的?”
秦铮点头,“前朝,京都之地历经辽、金、元蒙人所占,并定位都城,十刹海周边同样是王公达贵聚集之处,北人粗豪,房屋宽敞高大却不够精美,立国之后,新得了这宅子的嫌弃房子不合心,大都推到重建或者翻新过了。据说当时还有个笑话,说是一套宅院翻新后,不但不用贴钱,还能省出一套院子的料来。”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也不由莞尔。也不知谁这么促狭,这么一句话,把北人用料之重说出来打趣!犀利辛辣,倒是有林黛玉喻‘蝗虫’的风格了。
博得邱晨一笑,秦铮也跟着微微弯了眼睛,却仍旧不忘小心翼翼地扶着邱晨进了院子,院子里丫头婆子纷纷上来行礼请安,秦铮不过是挥挥手,就扶着邱晨一路沿着抄手游廊进去,径直往正房去了。
滴水檐、廊柱,都刚刚保养油漆过,气味却已经散了,只剩下绚丽的色彩,整洁如新。门上已经挂了靛蓝色厚葛纱绣五福石榴门帘,窗户上也糊了新的碧纱,望上去一层若有似无的淡绿,就感到一股凉意沁人心脾般舒适。
一路走进来,整个院子收拾整理的极整洁舒适,台阶下一溜书带草,绿意盎然着,夹着点点淡紫色的小花,星星点点,在这座过于端正轩朗的院子里,透出一股子生动活泼来。
房子的结构是五大间,左右各有两间耳房,形成了五大四小的格局。厅堂占了三间,阔亮轩敞,地面铺设着镜面水磨砖,打着垂花透雕围子,朱红色织锦缎帷幔用犀角雕花勾高高挂起来,东边儿摆着一副六联人物故事屏风,西边儿则是一架多宝格子,摆着雨过天晴的冰裂纹汝窑花觚,蟹爪纹哥窑香炉,其他搭配摆着几件东西,邱晨大都叫不上名字来,直觉得摆布得法,疏漏有致,颇有意境,不由心下微动。
透过屏风和百宝格子,左右两退间的布置隐约透出来,西间摆布着书橱书案,再往西是圆门冰裂纹隔断,想来是西边儿几间房舍是做书房摆布。
秦铮引着邱晨未在厅堂停留,径直绕过六联屏风进了东间,就见雕卷草纹罗汉床、卷草纹四出头扶手椅,搭配高矮桌几,中间同样铺设着朱红色菊花纹饰地衣,中间摆着一只珐琅彩香薰炉,应该是接待和起居的所在。
秦铮仍旧未停,一路往里,过了一道如意柿蒂纹碧纱橱后,入眼的就是一架高大宽敞的架子床,四周和床帐皆是大红色百婴嬉戏的帐子……邱晨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帐子恰是她嫁妆的一份,想来是陈氏带过来挂上的。
曾经让她囧到不行的婴戏大红帐子,今日见了,居然也莫名地生出一份亲切感来。人的习惯果然是个很不靠谱的东西!邱晨很怀疑,若是这么挂上半年,她以后就会变得无比喜爱大红色和婴戏图案了!
大部分丫头婆子都被留在了外头,只有陈氏带着玉凤和承影进来伺候。
秦铮扶着邱晨在临窗美人榻上坐了,也挨着她坐下,低声询问道:“可有不适之处?”
邱晨将目光从房间摆设中转回来,微笑着摇摇头:“我很好,不必太过挂心!”
秦铮扯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来,凝视着邱晨的眼睛问道:“这屋子里的家具陈设都是之前的,你没过来,我也没让人动。等搬过来……唔,如今你身子不方便还是罢了,等你生产之后,想怎么摆布都随你。嗯,若是看着这些笨重物件不喜,找人打新的也行,这里就交给你打理了,不用拘谨在乎哪个,只遂了你的意就好!”
刚刚走进屋里时,邱晨确实觉得一堂老檀木家具,经过历史的沉淀呈现出黑红色色泽,凝重端庄。东西固然贵重,却显得过分沉闷凝重,而且,心理上会有种别人用过的东西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但听秦铮这么一问,邱晨反而不好直白地说什么了。
暗暗叹了口气,脸上的微笑却越发温和柔软起来,脉脉地回望着秦铮,问答反问道:“这里就是你之前的居所吧?”
被如此柔软如水的目光凝视着,秦铮难免有些心潮涌动,不由自主地揽住邱晨,拢进了自己的怀里,低头揉着她的手掌,点头道:“只要回京,基本就侯府,大多时候住在外书房,只有受伤时,曾在此处住了两个月养伤。”
细女敕的手背被稍嫌粗糙的掌心摩挲着,微微的痒,邱晨安静下来,靠在坚实温热的怀抱中,难免又有些睡意袭来,微微有些迷茫地应声道:“只要想到这床是你住过的,桌椅也是你用过的……我,就喜欢!”
秦铮的眉头一下子高高挑起,随即,一蓬喜色宛如烟花般在眼底深处绽放开来,瞬间点亮了他的眼睛,燃亮了整个脸庞,整个人都精神奕奕起来。
低头吻了吻妻子的额头,鼻尖儿,乃至微微嘟起的唇瓣,听得妻子哼了哼,秦铮再看,才发现这片刻功夫,妻子居然倚在他怀里睡着了。
瞠目半晌,秦铮才哑然失笑着摇起头来。
动了动手臂,让妻子躺的更舒服一些。然后,他垂着头看着妻子恬静的睡颜,睡着的邱晨,微微嘟着嘴巴,带着点孩子气,格外柔弱娇女敕的,让人心疼。
妻子虽然一直说很好,没有不舒服,但从她脸上的倦色还是能够看出,有了身孕还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情。秦铮心里柔软的仿佛成了水,小心翼翼地低头,轻轻地吻在妻子的唇瓣上,然后用脸颊贴着妻子的额头蹭了蹭,这才小心翼翼地抱起妻子走向那张挂着婴戏图大红床帐的架子床,将妻子放在床上,拉了一床薄被给妻子盖了。
邱晨一觉醒来,天色已近正午。
床帐子挑起来,玉凤从外边走进来:“夫人,您醒了!”
邱晨眨眨眼睛坐起来,看了看床上的布置,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记得自己靠着丈夫说话来着,“侯爷呢?”
玉凤莞尔一笑道:“侯爷亲自伺候您睡下,就去后园陪表少爷他们了,刚才,雍王爷也过来了,还带了两位大人来。一位是户部的主事王玉成,据说是景顺十年的二榜进士。另一位是翰林院的朱启文翰林,是景顺二十年的探花郎。”
“哦?”邱晨微微惊讶着。
王玉成她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跟徐长文是同窗好友,就是他推荐徐长文前往怀戎镇任的县丞。王玉成升入户部后,徐长文接任了怀戎镇的县令。因为北戎被打散,怀戎镇从之前的边塞危急之地,一下子变成了交通要冲,成了各路商家北上的集散之地,据说如今繁华远胜往日,成了边贸重镇。想必徐长文的县令当的也不再战战兢兢,而是有滋有味了。
朱启文朱翰林她不认识,也从未听说过。
但从这两人的履历能够看出来,都是正经科考出身,也必定是怀有真才实学之人。杨璟庸带这二人过来……邱晨很自然地就联想到了俊文俊书身上,若秦铮和杨璟庸为了孩子们做到这一步,她真是该感激感动了。
再一想,不管是不是特意为了孩子们来的,能跟这些人交往交往,哪怕只是跟着听听看看,对孩子们的成长也颇有助益,能涨不少见识,还是书本里学不到的。邱晨也就不再费心思追究目的缘由,高高兴兴起身,重新梳洗了,换掉身上皱褶了的衣裙,招呼玉凤陪着她一起去了厨房,吩咐小喜,用俊文等人带来的马铃薯做了几个特色菜,还做了青椒小炒肉和虎皮辣椒,杨璟庸爱吃辣椒,有这几个菜,也算是她表的心意吧!
孩子们跟着秦铮几个在后园里玩到申初时分方散,一个个都难掩兴奋,来正院问候了邱晨,就被人带去客房歇息了。
邱晨还没安顿好,就暂时将阿福阿满安置在正院的西厢和东厢。婆子丫头们带着两个孩子下去梳洗休息,邱晨这才得以跟秦铮说话。
秦铮喝了酒,神情却还很是清明,并没有多少醉意,只是呼吸间带着些微的酒味儿,却意外地不让人反感。
邱晨送了孩子出门,转回来就看到秦铮月兑了外边的罩衣,仅仅着了中衣中裤,枕着手臂倚在床上的大靠枕上,目光追随在她的身上。邱晨微微一愕,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又抬头抚了抚自己的头发,确定没有不妥,不由抬眼疑问地望过去:“怎么了?”
秦铮并不说话,只向邱晨伸出一只手来。
邱晨略略迟疑了一下,缓缓走过去,将自己的手放进大手的掌心里,感受着掌心微烫的大手将她的手掌包裹住,微微用力,邱晨就顺从地走了过去,挨着他的腰身在床沿上坐了。
“王玉成此人,颇有才具,在怀戎镇历练了十余年,磨去了不少棱角尖刺儿,实务人事上都长进不少,自从调进户部之后,同僚称赞,差事利落,雍王爷说是要用上一用……今儿见了俊文兄弟几个,问起他们的学问来,写字做文章还罢了,但对俊文几个的算术却颇为称赞。”秦铮说到这里,对邱晨微微一笑道,“你也知道,户部统管全国财赋,这账目上要清楚,算术可谓必不可少……若是俊文俊书能够考出来自然是好的,若是科举走不通,你也可以考虑考虑,让他们走流外栓。虽不是正途出身,升迁上难了些,但也不失为一种进身之途。”
秦铮的出身和经历注定了,他不必跟大多数官员一般,蝇营狗苟,迎奉钻营,他的这个侯爵,更多的都是真刀实枪在战场上流血拼杀挣来的。如今,为了她的侄儿,他却自觉自愿地考虑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邱晨心中怎能不感动?!
她回握着他的大手,眼睛里微微迷蒙着,含笑道:“谢谢你!”
秦铮扯动嘴角回望着她,抬起手揽住她的身体,让她伏在自己胸膛之上,低声道:“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妻子,夫妻敌体,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哪里还用说到谢字!”
邱晨心中感动,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将脸在秦铮的胸膛上蹭了蹭,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在这个对女性严厉到了苛责程度的时代,她能够遇上这样一个一心为她的男人,真不知是不是该感谢上苍,给了她这样一个重生的机会……
有了儿女,有了父母兄长亲人,让她不至于孤单;有了这个男人,有了这个家,让她足以安心……
俊文俊书三人在京城住了五天,赶在四月最后一个宜出行的日子廿九踏上了返程。邱晨自觉身体不错,乘了马车直送出城外,看着孩子们一一从车上下来跟她告别,邱晨心中酸楚,忍不住就红了眼。
阿福阿满也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相对于阿福跟俊文俊书的亲昵,阿满对成子更亲近些,扯着成子的手一个劲儿不知道嘱咐着什么,成子个子很高了,就一直半蹲着身子听阿满说话,不时地点点头应着。
俊文俊书这会儿上前,秦铮自觉松开邱晨,走到马车跟前检查马匹车辆去了。
俊文第一个开口,道:“姑姑,你,你一个人在京里,一定要保重身体……”侄儿回去好好读书,一定不会辜负姑姑,希望侄儿早日能够为姑姑分担!后边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只是俊文脸上的神色多了一层坚毅。
俊书虽然也眼圈儿发红,但脸上却一直笑嘻嘻的,他看了看在那边不知道嘱咐大兴什么的秦铮,笑着道:“女乃女乃在家里总是惦记着姑姑过得不好,这回,女乃女乃该放心了!”
被他这么一说,邱晨难免有些不自在,恼羞地瞪了俊书一眼,嗔道:“臭小子,取笑起姑姑来了!”
“嘿嘿……”俊书不以为意地笑笑,模模鼻子道,“姑姑的身子……姑姑一定好好保养着,若是侯府住的不舒心,就回白石桥住着,等给我添了小兄弟再说其他不迟!”
这小子,心机比俊文深,想来是在靖北侯府住的几天看出点儿什么来了,不放心她特意来叮嘱她了。
邱晨心里温暖,笑着点点头道:“你放心吧,姑姑不会分不清主次的。”
俊书嘿嘿一笑,回头招呼被阿满拉住的成子,三兄弟肃正站好,朝着邱晨深深一揖及地,齐声道:“姑姑(婶子)保重!”
邱晨哽噎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勉强道:“你们回去一定刻苦读书,但也要估计好自己的身体。还要照料好你们祖父母、父母和弟弟们……我等着你们府试上榜的喜信儿!”
俊文俊书成子自然一一答应着。
话说不尽,但终须一别。
秦铮走回来揽住妻子,温言宽慰:“别伤心了,等你生了,明年,孩子也大些了,能出门了,咱们就带他回去看望外公外婆去!”
邱晨瓮声瓮气地应着,心里却并不敢多想。秦铮还打算去西北出征,一去还不知几日能回,明年回安阳又从何说起!退一步说,秦铮没去西北,就朝中局势,也是轻易离不得京城的,又哪里是说走就走的!官身不由人!
“时辰不早了,你们上路吧!”秦铮揽着邱晨,沉声对带着孩子们的大兴吩咐。
孩子们又跟秦铮行礼告辞,鱼贯登车。车夫一甩鞭子,甩出个响亮的鞭花儿,马儿挪动四蹄,踏踏踏地踏上了归程,孩子们或在车窗,或站在车辕上,跟邱晨等人挥手告别,邱晨几乎将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压在秦铮的身上,只觉得嗓子里哽的几乎喘不上气来,眼里泪光迷茫,却仍旧努力想要睁大眼睛看着孩子们渐行渐远……
送了侄儿们回来,邱晨郁郁的,当天午饭和晚饭吃的都少。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就添了晨吐的毛病。
算算日子,几乎快两个月了,这时才开始反应……秦铮担心的不行,连忙请了穆老头儿来看,诊过脉象之后,穆老头儿反说胎气很稳,并无不妥。只嘱咐邱晨不爱吃也要尽力吃一点儿,哪怕喝点儿糖水也行。
这个道理邱晨自然知道,就每天调整着自己,琢磨着清口的东西吃一些。哪怕吐了,漱漱口,仍旧会继续吃。那样难过,却强忍着恶心吃东西的样子,把秦铮看的脸都皱起来了。邱晨却因为这一番折腾,反而没了送别的郁气。
进了五月,天气热起来,似乎连人的情绪都跟着烦躁起来。
秦铮一步踏进雍王府的临波轩,也不见礼,径直走到一张藤条椅上坐了,端起面前的一盏茶一口喝了,道:“叫我来什么事?”
杨璟庸瞪了他一眼,气哼哼道:“没事就不能找你来了?你都多久没来了?天天一下朝就不见了人影,你说说你,你说说你……我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哼!”
杨璟庸气得用手指点着秦铮,点了好几下,却终究没说出‘没出息的’几个字来!最后化成了一声不甘的怒哼,气咻咻地重新坐下来,别开眼不屑地再看。
这位不是没出息,而是目前的形势不允许他继续有出息!想起来就让人丧气!
秦铮神态平静地又喝了杯茶,捻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边吃边嫌弃地嘟哝了一句:“……还是我们家的乳酪杏仁酥好吃!”
杨璟庸瞪着那个人,若是目光能杀人,相信这会儿秦铮已经横尸当场了。
好一会儿,杨璟庸平复了心情,喝了口茶压了压火气,这才开口问道:“怎么,姐姐的情况还不好?”
邱晨怀孕的事情没有对外公布,但秦铮却是不会瞒着杨璟庸的,就连邱晨孕吐,他也特意跑来一趟,让主管太医院的杨璟庸淘换个止吐的方子。
秦铮一听这话,脸上带了抹苦涩,摇摇头道:“不好!唉……你不知道,我看着她吐得难受,还得强忍着吃东西,我就不敢看……原来都说生孩子是一脚阳间一脚阴间……谁知道,怀个孩子也要遭这么大罪!”
听秦铮说的苦楚,杨璟庸也没了火气,却同样茫然。他虽然有几个伺候的婢妾,但并没有子嗣,也没娶过亲,对妇人怀孕生产的事更是两眼一抹黑,跟着着急也毫无办法。
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杨璟庸才开口,却是难得的正色宽慰道:“既然穆老先生和太医们都说无妨,就不会有事,你也不要总这么苦这个脸,姐姐本来就难受,再看你这张又苦又冷的脸,岂不更难受!”
好好地宽慰话,他偏偏不能好好说,说到最后,就很是不中听了。
秦铮这会儿也没心思跟他斗嘴了,不经心地点点头,敛了神色,道:“今儿早朝上,魏、徐两系争得厉害,都想着推举自己的人前往西北平叛……”
说起此事,杨璟庸也正了神色,不屑地撇嘴道:“徐家还罢了,有个镇南侯。魏家几代都是文官,所依附的也多是低级武官,哪里有能拿的出手的人?居然也跟着争……他们真当这朝中大事如儿戏么?叛军势如破竹,已经连下七城,占了大片的疆域,而且仍旧迅速向东推进……难道,他们不知道,他们如此争执不休,拿不出个主张来,百姓于水火不说,等叛军做大,到时候很可能真的会倾覆了这大好江山么?”
秦铮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目光都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镇定。这一眼,就让杨璟庸的暴怒熄了不少。
重新坐回去,杨璟庸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貌似有些太不够冷静了,有些恼怒地盯着秦铮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秦铮并不理会他有些抽的质问,只沉吟着道:“原本我们准备推举魏家……如今看来,倒不如助徐家一臂之力!”
说起朝中几位成年皇子来,真正有一争之力的只有两个,一个是皇长子诚王杨璟馥,第二个自然就是皇次子雍王杨璟庸。
诚王贵在是嫡子,又是长子,依照传统的立嗣习惯,立嫡立长都是他。那些追随在他身边的官员,大都也是看好了他这一个条件,这也是魏家不惜血本地扶持他,而不是齐王杨璟郁的原因。
相比诚王,皇四子杨璟芳年纪尚幼不说,性格也相对绵软,更爱诗书文章,相对来说很是天真,对权谋之事不喜。徐家之所以跟魏家争执不休,大半的原因是对魏家挑衅和打压的反击。定南侯徐琼更是除了作战外,几乎不参与朝事,行事颇为低调,并没有传出跋扈嚣张的名声来。
杨璟庸虽说前些年一直声名不显,甚至被传病弱不堪,极少进入朝臣的视野,但自从秦铮驱逐北戎,夺下大片疆土之后,杨璟庸一连串的动作,却都影响颇深,而且可圈可点。除了仍旧跟朝臣来往不算密切外,已经算是高调地进入了朝臣的视野之中。
当然了,在夺嫡中占着主导地位的景顺帝的态度也很敏感。这些年,景顺帝几乎称得上是放任魏家徐家相争,他居中调停,平衡朝政。甚至往深了一步说,徐家其实就是景顺帝提起来制衡魏家的。
相对的,一直低调为人的杨璟庸和其外家唐家,一直声名不显,却一直平安无事,并且唐家一直占着吏部右侍郎的位子,而吏部左侍郎一直缺位,吏部尚书王铭时已经年逾七旬,虽占着个吏部尚书的位子,却几乎不怎么理事……
再看景顺帝对杨璟庸也是颇为偏爱,诚王比杨璟庸年长却一直未曾受封,一直到杨璟庸立功封王,这才连封三王……这样的封赏,不由让某些人猜测,不会是因为封次子,不得不捎带上的诚王和齐王吧?
听了秦铮之语,杨璟庸微微诧异之后,也垂眸沉思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向秦铮,眼睛里已经带了一丝轻松的笑意:“如今南疆平定,定南侯徐琼再待在那里也太逍遥了……”
秦铮微微勾了勾唇角,道:“前几日,王尚书的长孙不知从哪来得了消息,求到我府上,请穆老先生给他祖父诊病……”
杨璟庸点点头没有作声,只等着秦铮继续往下说。
“王铭时老爷子年事已高,已经有过两次小中风,此次又有中风之兆,已经下定决心告老了……”秦铮说到这里顿住,看着杨璟庸道,“吏部不必说了。户部的郑即玉是纯臣……一旦动兵,兵部就不能轻忽了。”
杨璟郁眸色一深,垂下眼去。
兵部虽说没有调动兵马的权利,却负责辎重饷银的划拨,而且,对武官一系有监察考评之权……许多低级的还没能入了皇上眼的武官,对兵部还是会比较忌惮的,那些人能不能升迁,除了战功的积累、长官的提拔外,兵部也不可得罪!
如此一来,若想动兵,掌控银米的户部反而不是最重要的,直接掌控辎重饷银划拨、影响兵将升迁功勋的兵部,才是重中之重。
可如今,让杨璟郁忌惮的是,兵部尚书隋元庆是魏家一系的人物。此人先帝时期的武状元出身,在江浙沿海打了十多年的倭寇海匪,曾经立下了赫赫战功。还是先皇后魏氏提拔与他,将其迁入兵部任左侍郎,之后又升为兵部尚书。隋元庆一直感念魏皇后的知遇之恩,从而对皇长子颇为尽心竭力,可以说是魏家阵营中的中流砥柱。
吏部尚书王铭时年逾七旬,这位兵部尚书隋元庆却还不到六十,而且因为练武出身,身体硬朗的很,若是想着等他年老致仕显然不现实。而且,这位隋尚书持家立身都比较正,不贪腐不……想要捉其把柄也不容易。
见杨璟庸神色沉重,秦铮搁下茶杯起身道:“你也放宽心,此人虽说身在魏系,但还算识大体,不会将朝争之事凌驾于家国大事之上……”
杨璟庸当初跟着秦铮在北疆,就是主管辎重粮草后勤,对于这个自然也清楚。
隋元庆虽说一心保诚王,在战事上基本还算持正,没有太过克扣。当然了,这也不排除当初秦铮派系不显,魏氏一直存着拉拢之心的缘故。
徐琼在西南能够大捷,因为背靠的两湖和四川,皆是鱼米富饶之地,有所凭持。到了大西北,当地收拢军饷补给根本不现实,军队打仗依靠的完全是朝廷的军饷调度,若是军饷供应不上,再好的将军,再多的兵丁,也只有饿死在荒漠戈壁上的份儿。
秦铮说完,抬脚就走。
杨璟庸突然出声道:“昨儿晚上来的军报你看了没?松江海匪作乱,抢掠数十个村庄集镇,淮州指挥同知带兵驰援,烧了海匪的船只,断了海匪的退路,围而歼之,共斩杀海匪两千余人,生擒千余人!”
秦铮转回头挑挑眉,示意杨璟庸有话快说,这些军情他怎么会不知道。
杨璟庸看着秦铮,慢慢道:“淮州指挥同知你可记得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