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陈使团进京后,被搁在四夷馆冷了十多天,一直不得召见,那南陈使馆李瑾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既然南陈派李瑾出使,这人也了解些大明的习俗,或者说临行前做过功课的,知道,大明朝廷冬至大节之后,清闲不了几天就进了腊月了,腊月里,从上到下就都忙着过年了,谁还有功夫搭理他们一个南陈使团啊!大明朝廷不急,他们南陈等不得啊,大明的十几万军队还驻扎在南陈境内,吃的喝的用的,可都由南陈供给啊!
不过,南陈既然是战败一方,受降纳贡而来,他们也没什么凭恃,在京城又是两眼一抹黑……他们认识的,又能在朝廷里说上话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靖北侯秦铮了。
外国使团到达京城入驻四夷馆之后,每天都有理藩院的小吏负责招待接应。
那些西洋的国家有钟表、玻璃镜子什么的新巧玩意儿。南洋各国有宝石、黄金等珍玩之物,理藩院的小吏多少都能模一些稀罕物儿,也就殷勤一些,好说话一些。
偏偏南陈这个国家是务农为主的,除了一些热带瓜果之外,也没啥稀罕物儿了。偏偏,那些热带水果不容易携带,从南陈到大明的京城不说万里迢迢,也差不了多少。路上又多有高山崎岖,颠簸难行,那些水果根本带不过来。当然了,来纳贡受降自然带了些金银之物,李瑾也想过送些金银给那小吏,人家小吏可是精乖的很,南陈这受降纳贡的事儿皇上可没答应呢,谁知道会不会一时兴起,再让靖北侯跑一趟,把南陈直接占下来呢?历史上的交趾,自汉朝可就是属于朝廷的地盘儿,不过是后来宋朝军力软弱,这才让它得了喘息功夫自立,真要是收回来,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他这会儿可不敢要这南陈使臣的金银……
关键是,理藩院的人除了招待,更主要的职责就是监视外国使臣,未经许可,不得踏出四夷馆,更别提四处走动了。
这李瑾心急如焚,又有那南辉公主一再询问,怎么不见靖北侯过来?又打发他去给靖北侯送信……北方冬天干冷干冷的,这些南陈人本来就不适应,加上各种焦急、磋磨,李瑾急的起了满嘴燎泡,嘴里苦的犹如嚼了黄连,却也只能偷偷拿了自己的一只猫眼石戒指,偷偷塞给理藩院那小吏。
猫眼石,乃宝石中的极品,宝石的光芒呈直线状,犹如猫儿眼睛一般,故而得名。因宝石多产于暹罗和西亚等地,中土比较少见,物以稀为贵,自然价高。这种猫儿眼,则更是难得的很,也就是豪富、勋贵人家才有那么一两颗珍藏传承,老百姓别说拥有,绝大多数见都见不到的。
不过,猫儿眼宝石毕竟名声显赫,传播甚多,这名小吏身在理藩院,接触多了外国使团,也算见多识广,猫儿眼的大名自然知道。入手一个小戒指,他还很嫌弃的准备塞回去呢,手伸出来,那椭圆形的宝石戒面见了光,一道光华毕现,几乎耀花了他的眼。他眯了眯眼睛,随即看到那戒面上一道光芒贯穿其中,蓝绿色的宝石,中间一线,恰如猫儿的眼睛!
已经伸出去的手,毫不犹豫地缩了回来。小吏脸上的虚假笑容多少带了丝儿温度,低声对李瑾道:“李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办?”
那猫儿眼是李瑾的家传之物,刚刚送出去,也心疼肉疼的,不过,见事情终有转机,他也暂时顾不得肉疼,连忙低声道:“好歹来一趟上国京都,我想去城里转转,见见世面,回去……也好跟人说说上国气象不是!”
这见世面不过是个借口,理藩院的小吏哪有不知道的,心里已经同意了,却仍旧面有犹疑道:“出去……李大人这口音……”
李瑾能够得了这出使的差事,有一个重要条件就是他祖上皆为行商,专门往来南陈和中土做买卖的。李瑾虽说已经出仕当了官,却仍旧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语,当然了,因为他们的买卖最远也就到达云贵和四川,他们所说的汉语也是南方口音,还不纯正,发音生硬那种。这种口音在京城一片北地口音中那是相当另类的……
李瑾能够得了出使的差事,自然也足够聪明,一听此话,连忙拱手道:“自然还要劳烦大人一趟……”
那理藩院的小吏一听这话,彻底的放了心。能够让他跟着最好,碍事的地方他阻拦着,也就不会生出什么事情来,自然也就不会牵累到他了。
双方一拍即合,李瑾换了一身淡灰色的大明学士长袍,那小吏也穿了一件青色的灰鼠皮袍子,抄了手,与李瑾出了四夷馆,径直往京城最繁华的所在而去。
走了一趟市坊,又过了一条百姓小吃杂耍聚集的热闹所在,那小吏穿着皮袍子还算好,李瑾只穿着一身薄丝绵衣裳,一条夹袍子根本不隔风,又冷又累不说,还一点儿进展没有,心中又急又躁,暗暗琢磨着,对小吏低声道:“这些日子在屋子里没觉得怎样寒冷,如今走出来,才知道冷到骨头里了,真真是‘滴水成冰’啊……”
小吏见他冻得脸色发青,浑身瑟瑟的,不由暗暗鄙夷,偏居一隅的撮尔小国,据说连春秋冬天都没有,一年四季都是夏天,这回也终于见识到大国气象了。
嘴上却含笑道:“李大人这身衣裳可不抗冻,我劝李大人还是去买上件皮袍子穿穿才好。这皮袍子隔风隔寒,冬天非这个不可,不然冻伤了筋,老了连地也下不了了!”
李瑾看着小吏碍眼的笑,心中愤懑,却也只能连连笑着答应着,转着心思,干脆托了小吏带他去买皮袍子。
这冬季买皮袍子自然有处买,而且,各种皮毛,上到紫貂玄狐,下到珍珠嘎达野兔皮,多种多样。当然价格也差距甚大。
李瑾这一趟出来,倒是带了不少金银之物,以备打点所用,此时拿出一些来买几件皮袍子也不算什么大事。
衡量一番,李瑾给两位公主每人买了一件缎面绣花的狐狸皮袍子,给自己则买了一件灰鼠皮的袍子。那小吏看在眼里鄙夷在心里,小国就是小国,出手这个抠唆劲儿,都快冻死了,也只买一件灰鼠皮……那俩还是公主呢,居然也只买杂色狐皮……再想想大明,别说公主了,就是郡主县主,穿的最次也是赤狐、白狐皮,再富裕点儿的就是紫貂玄狐……
正鄙夷着呢,李瑾却又示意小吏帮他买了一件黑貂皮大氅,这一件大氅足以抵得上另外三件了。这小吏暗暗惊讶着,他刚刚还觉得这个李瑾抠唆呢,没想到,人家早就看好了!也是,出生入死万里迢迢地跑这么一趟,若是一点儿好处也没有,谁也不会来不是!
没想到的是,李瑾付了银子之后,转手,就抖开这黑貂皮大氅披在了小吏身上。
小吏惊讶非常,李瑾却谦逊温和地笑着,裹了皮袍子,脸色也不再那么青白了,看起来竟让小吏生出一丝亲近之意来。
“这么冷的天还让大人陪着在下出来,再让大人冻伤了,在下可就万死莫赎了。”
小吏怔怔地任由李瑾系了带子,跟着李瑾出了皮货店,走出老远,才猛地顿住脚,看着李瑾询问道:“李大人还有什么事要做?”
李瑾扯动嘴角,嘴唇上的燎泡冻了半天后,反而没有那么火烧火燎的疼了。
“瑾万里迢迢至此,为的就是尽快拜见大明皇帝陛下,递上国书,结下臣邦之约……瑾至此已半月余,一直未蒙召见,瑾心急如焚……”
不等李瑾说完,小吏就连忙挥着手道:“这个不行,你也知道,我就是理藩院的小吏,不入流的……别说得见天颜,连话也递不上去的……这个你还是求别人吧,我是真帮不上忙!”
说着话,小吏就要截上的黑貂皮大氅。虽然这黑貂皮大氅实在是柔软轻巧又暖和无比,让他很是不舍。
李瑾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抬手按住小吏解衣带的手,含笑道:“这件衣服是在下送大人的,跟这些没有关系。大人虽然不在乎一件衣裳,却是在下的一片心意,大人执意不收,那就是看不起在下……唉,战败小国之臣,别人看不起也是正常。”
说着,李瑾满脸伤感地叹息着,几乎哽噎起来。那小吏解衣带的动作不知不觉地停下了,顿了一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道:“李大人,你说的那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虽不能帮你直达天听,但要是你要是有谁能够帮忙,我帮你送个信儿传个话儿还是行的。”
李瑾心中一喜,脸上却只是强扯出一抹笑来,深深一揖致谢:“多谢大人仗义。只是,此事非同一般,在下实在不忍心让大人牵连其中……”
那小吏寻思了寻思,然后睨着李瑾道:“李大人,想必你已经有所打算……”
李瑾一脸羞愧,恭恭敬敬一揖,方才道:“大人莫要多心,在下从南陈奔波万里到此,自从到了京城就没出过四夷馆,哪里有什么打算去?满京城在下可是一个人都不认识啊!”
那小吏听得放下心来,脸上的戒惧褪去,转而换上一副笑脸道:“你怎么一个不认识?那靖北侯秦侯爷跟你们一路同行几个月,还不认识?”
李瑾垂手道:“靖北侯是何等人物,在下虽蒙他带契着一路上京,但统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再者说了,在下连靖北侯府大门朝哪儿也不知道啊,就是有心攀扯,也无从攀起啊!”
听李瑾说的越来越苦,那小吏竟不知不觉地开始为对方想起办法来,拉着李瑾一边往四夷馆走,一边低声道:“你在京城不熟,我熟啊!我祖宗八辈儿都是土生土长的京里人,别说找靖北侯府,就是找再小的犄角旮旯,我也能带你去!”
李瑾不懂这犄角旮旯是啥意思,却也不妨碍他明白了小吏的意思,满心欢喜地一句句引诱着小吏,往他铺下的套子里钻进去。
靖北侯府里,许多人登门拜会靖北侯,或者下帖子邀请秦铮洗尘的,都被挡在了外头,理由是秦铮一路奔波旧伤复发了。
秦铮可以不出门,邱晨却不得不应酬一些闻讯上门来探望的人,有些比如唐家的大夫人、常佳仪,还有宜萱的婆家,还有宜衡……这些亲近之人上门,无论如何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邱晨送走了上门看望的宜萱婆婆,揉着脑门子慢慢走回沐恩院后院,进门就看到秦铮穿着家常的薄棉衣裤歪在炕上,正举着昀哥儿在炕上抛高高,昀哥儿眉开眼笑的,咯咯咯的笑声传出老远去!
邱晨哭笑不得地瞪着这爷儿俩,还是秦铮觑着邱晨的脸色,停下抛掷的动作,抱着昀哥儿坐起身来,拍拍昀哥儿的小**:“快去亲亲你娘,问你娘亲辛苦了!”
昀哥儿也乖觉,摇摇摆摆地奔着邱晨就扑过来,搂住邱晨的脖子亲了亲,软软道:“娘……心……苦!”
邱晨哭笑不得,瞪了秦铮一眼,搂住儿子亲亲,把手伸进小家伙的衣服里模了模,触手湿乎乎的都是汗,连忙招呼着丫头拿来干爽的棉衣裤放在熏笼上烤着,她则慢慢用手撑着孩子的棉衣,等待孩子脊背上的汗水渐渐敛了,这才动手将潮湿的衣裳月兑了,用温热的巾子擦了,换了干爽热乎的衣裳,这才作罢。
丫头们拿了换下的衣裳和用品退下去,邱晨抱着昀哥儿坐在秦铮对面,柔声道:“孩子出汗最容易受风感冒了。你们爷俩以后玩耍也注意些……”
说到这里,看着秦铮望过来,脸上没有半点儿喜色,眸子黑沉沉的,邱晨连忙笑道:“等他再大些,身子结实了,你带着他练功也好,骑射也罢,我就不操心了。这会儿,毕竟小一些,真伤风感冒了,喝药都难!”
秦铮望着邱晨,好一会儿才道:“你是真心关爱孩子!”
邱晨微微诧异着,又忍不住失笑道:“我是他娘,不关爱他关爱谁去!”
秦铮转回目光,微微摇着头没有作声。
邱晨微微诧异着,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低头看着昀哥儿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了,这眼瞅着要吃午饭了,可不能这会儿睡了,连忙抱着他起来逗弄着,把睡意混过去,又连忙吩咐丫头婆子摆上午饭来。
午饭仍旧是一家三口围着炕桌吃了,邱晨哄着昀哥儿睡着了,交给女乃妈嬷嬷抱下去照应着午睡去,她洗漱了,换了睡衣,也上了炕,收拾好了被褥,拉着秦铮躺下。
秦铮自从邱晨说了那番话之后,就一直郁郁的,午饭吃的似乎也少了些。
邱晨拉着他的手圈着自己的腰,整个人偎进他的怀里,见秦铮没有反感,还很自然地揽了揽她,微微侧了身,让她躺的更舒服些,邱晨略略安了心,心中猜测着秦铮郁郁的原因,应该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至于是什么原因,邱晨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提及的过去,他想告诉她的时候,自然会告诉她。
不过,邱晨隐约猜到,秦铮不高兴是因为自己对孩子的关爱上……或者,是想起了他自己的童年?!
他的童年……
虽然生在富贵乡里,面对的却是满月复幽怨的母亲、风流无忌的父亲、还有满府妖妖娆娆心怀叵测的女人们……
邱晨想想都会觉得浑身发冷。那样的生活状态下,秦铮还能在长的这般坚毅、这般包容和温暖,实在是不容易!
但,邱晨也知道,那样的童年,不可能不在秦铮的记忆中留下烙印,也不可能不影响他的性格,比如他如今的沉默,比如他一贯的冷硬示人……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将脸往他的肩膀上蹭了蹭,低低的道:“有你在家真好。”
秦铮怔了怔,揽着她的胳膊紧了紧。
邱晨自顾自地蹭过去,跟他脖颈挨着脖颈,脸挨着脸,低声喃语着:“你不在家,被窝里总是觉得冰冰的……生了昀哥儿后,揽着他也不行……”
秦铮默然着,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略略沙哑着声音道:“让你……受苦了!”
邱晨也不客气,蹭了蹭他,感慨着:“你不知道,生昀哥儿的时候,我连后事都交代好了……就怕我一个挺不住,也不至于乱了……”
秦铮揽着邱晨的胳膊紧了紧,又紧了紧,仿佛后怕一般,想要紧紧把她揽在自己怀里,不至于失去……
邱晨努力抬起脸,看着秦铮,含着满眼的笑意道:“可是我很好很顺利地生了昀哥儿……我很顺利地过了产褥,孩子也结实健康,还聪慧活泼……如今,你又平平安安回来,我觉得自己这会儿特别幸福,每天睁开眼,看到你,看到哥儿,就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
秦铮在她的挣扎下,略略松了胳膊,听她说的热切真挚,也垂眼看向她,黑沉沉的眼睛里不再没有温度,而是渐渐暖化,并渐渐流溢出丝丝缕缕的暖意和感动来。
他凝视着她,她坦然地回视,然后,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大胆地将自己唇印下去,印在他微启的唇瓣上:“这样的日子……真好!”
“唔……很好!再没比这样好的了……”含糊断续的回应从秦铮嘴里溢出来。
有些东西,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他是个有福的,能够顺利健康地长大,能够在那样的战场拼杀中活下来,能够一步步走到今日……更重要的是,让他遇到了这个女人,并果敢坚决地娶她为妻……最后这个,是他最大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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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了两天,今天晚上才勉强码了这点儿,就这些吧
身体好了,会尽力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