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昀哥儿周岁,就宜萱宜衡两个姑姑到了,三姑太太四姑太太也打发人送了礼,大姑女乃女乃和三姑女乃女乃人礼未见。邱晨没有想那么多,她也不在乎那点儿东西,这话也是随口而出,却让三姑女乃女乃讪然红了脸。
呐呐道:“昀哥儿……”
她一提昀哥儿,邱晨就想起了这茬,哪里能让她在这里说出来,连忙笑着道:“孩子们都在西屋里玩呢。”
说着转眼看向三姑女乃女乃身后的一儿一女,笑着道:“孩子们又长高了。”
三姑女乃女乃连忙拉着两个孩子给邱晨见礼,邱晨不等两个孩子跪下,就一手一个拉了起来,模模两个孩子的脸颊,身后的承影已经递了两个荷包过来,邱晨接过来,一人一个塞在孩子手里,干脆又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孩子,回头跟李氏笑道:“夫人,我将两个孩子送到那屋去吧!”
一屋子都是人,挤得满满登登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一听邱晨要将两个孩子送走,她正中下怀,忙不迭的挥挥手:“去吧,去吧!”
邱晨含笑含混着朝三姑太太四姑太太那边曲曲膝告了罪,带着三姑女乃女乃两个孩子走了出来。宜衡自然而然地跟了上来,三姑女乃女乃跟了两步,又转了回来看着没有动身的大姑女乃女乃,犹豫了片刻,还是紧跟两步,也出了东间。
二姑太太愕然着,眼看着屋里的人一眨眼间走了大半,脸上的惊讶变成了怒气,一巴掌拍在榻几上,怒声道:“这是哪家的礼?孩子们不知上门拜年也就罢了,这长辈儿都上门了,居然都不知过来见个礼吗?!”
李夫人嘴角噙着一丝讥讽,垂着眼喝着茶。三姑太太和四姑太太看着李氏,同样垂了头,装作没听见。
大姑女乃女乃被吓了一跳,抚着胸缓了几口气息,撑着笑开口,二姑太太蓬勃着一脸怒气转过目光看向她,没想到大姑女乃女乃开口却是道:“母亲,几位姑姑,我也过去看看孩子们去……”
李氏似有似无地点点头,大姑女乃女乃不敢看二姑太太瞬间阴冷下来的脸色,胡乱地曲曲膝,转身疾步走出了东间。二姑太太伸着手指点着匆匆走出去的大姑女乃女乃的背影,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差点儿仰倒过去。
“这,这……什么时候,梁国公府这般没有规矩了?”二姑太太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李氏似乎这会儿才听到她说话,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淡淡地笑着道:“她们年轻的,难得凑到一起,让她们自在说话去……孩子们平时都是孝敬恭顺的,咱们长辈也体谅着,更何况,她们不在跟前,咱们说话也便宜!”
三姑太太和四姑太太眼光从怒气勃发的二姑太太脸上飞快地转过,都一叠连声地附和着李氏。
“这……你平日就是这么教导……”二姑太太的怒气朝着李氏就要发作出来,挨着李氏的淑仪再也坐不住,连忙起身走过去,给自家娘亲顺着气,截断了她的话,笑着道,“娘,您今儿早上不是说,好久没见舅妈了,要跟舅妈好好唠唠,那谁家的……小姐……”
二姑太太一口气在女儿的宽慰安抚下,硬生生咽了下去,接过女儿递上来的茶杯,沉着脸垂了眼,喝了口茶,这才觉得胸口的憋闷稍稍缓了些。
李氏听到淑仪话里的‘小姐’,微微挑了挑眉梢,随即又落了下去。
这二姑太太也就仗着是国公爷的嫡亲妹子,在国公府里耍蛮使横的行,看看她给儿女们寻得亲事,女儿挑的人家不过是个四品主事,儿子们娶的媳妇更是不堪,都没落到六七品的人家去了。她的儿子可是堂堂国公府正经的嫡出公子,不说跟皇亲国戚结亲,最起码也是勋贵人家,高官达贵才成,指望着这位姑太太能成什么事儿!
李氏充耳不闻,两个姑太太更是充当泥菩萨木头人,一个垂着头喝茶,一个摆弄着自己手中的帕子,无比仔细地看着上边的绣花纹样,似乎她手里的帕子不是她的,也似乎她盯着看那绣花能不能真的活过来一样!
淑仪见自己跑出去的诱饵根本没人理会,眸子也沉了沉,却飞快地收拾好情绪,展开一脸的笑意,走到李氏身边,笑着道:“舅母的茶冷了,淑仪给你换盏热的吧?”
李氏恍然抬头,看着淑仪笑着道:“你来到舅母这里,哪能让你做这些活计……你坐在舅母身边儿好好说话,这些活计有哪些丫头婆子们呢!”
淑仪脸上闪过一片讪然,却随即恢复了温婉的笑容,坚持着接了李氏手中的茶杯,递给旁边伺候的丫头,又接了热茶,一一给李氏和三位姑太太奉了,这才微微垂着首,温婉柔顺地重新坐回到李氏身边去。
李氏一脸笑地看着淑仪,满眼赞赏地夸赞道:“瞧瞧,这么好的闺女儿,这容貌气度就不必说了,都是拔了尖儿的。难得的是这份懂事……啧啧,谁家得了去,都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气哟!”
二姑太太立刻在旁边附和道:“真真是这样……”
又转脸看向二姑太太,笑着问道:“二姐,淑仪这么好的闺女,我看着也眼馋……我们家他四叔的独子,年纪倒是正好相当,过了年刚满十八,人品相貌都没的说,也最会疼人……”
二姑太太眉毛几乎竖起来。
三姑太太嫁的不过是个小吏之家,也就三姑太太的夫婿指靠着秦修仪给在将作监寻了个不入品的修房子的活儿,其他几个兄弟更是不堪,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有……就那样的人家,还敢觊觎她的闺女?真是癞蛤蟆想吃那天鹅肉——净想好事儿了!
“哼!”二姑太太轻蔑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垂着眼喝了口茶,这才不疾不徐道:“多谢三妹妹操心,不过,我们淑仪不敢劳动你了!”
三姑太太就没想过她答应,不过是拿那么一门亲事恶心恶心她们母女罢了。她们这些亲枝近叶的,哪个不知道她们娘俩儿那份心思……之前,秦家老大没娶亲时,娘儿俩就恨不能贴上去。人家娶了亲了,还一而再地自甘下贱往上凑……若真是如此死心塌地也还罢了,偏偏老大一出征离京,她们就急巴巴地寻了亲事下了定……这是,看准了老大回不来了?
哼,偏偏人家老大是个大富大贵平安康健的命数,不但回来了,还大捷凯旋……啧啧,瞧瞧这会儿娘俩在这儿坐着,心里还不知怎么后悔呢!
人家如今不但有侯爷爵位,还领了国公俸禄,更加封了太保衔!不说荣宠圣眷第一,也算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了……瞧瞧这娘俩儿拼命巴结李氏的样子,难道还想着退了亲,重新巴上去?
啧啧,人家可是娶了妻生了子的。若说之前杨氏是寡妇出身,醮夫再嫁,众人不看好她跟秦铮的婚姻,可如今,人家不但夫妻协谐,连儿子都满周岁了。更为重要的是,杨氏独得圣眷,秦铮受到叱责,勒令在家思过之际,杨氏与其子却双双加封,荣宠无两……再看这娘儿俩,除了秦修仪嫡亲血脉这一点点依仗外,还有什么?凭什么跟人家争竞?
三姑太太心里如此如此月复诽着,脸上却露出一脸惊喜道:“这么说,淑仪终于挑中人家了?是哪家勋贵之后?公侯世子啊?”
四姑太太一直不怎么说话,这会儿也笑着插嘴道:“二姐姐最疼淑仪了,挑了这几年,定是给淑仪挑了个高门贵婿吧!究竟是说了哪门好亲,二姐姐也说出来,让我们跟着欢喜欢喜!”
老姐妹几个里,四姑太太长的最是柔婉,说话也总是轻言慢语的没个高声一回。偏偏,这样柔柔软软的一句话,把二姑太太和淑仪母女俩都说的青白了脸色。
淑仪是未嫁的女儿,这种关涉到婚姻的事情没得她说话的份儿,按理她只能垂了头装柔顺,更或者连听都不能听的……可这会儿,她也顾不得害羞了,连忙张嘴想要说话,却被李氏一把拉住手,拍着笑道:“哎哟,这女儿家定亲可是大事,人都说了,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女儿家嫁人可是关乎以后大半辈子的事儿。寻得婆家是高门显贵,以后就金尊玉贵地活着,少夫人、夫人、老夫人,一路尊荣富贵着呢……淑仪说的是那家勋贵,或者朝中新贵?哎,二姑太太别嫌我话多,这新贵终究是底蕴不足,哪里及得上勋贵世家……”
二姑太太的脸色一路青下去,几乎黑成了锅底。淑仪垂着头,脸色则是一路白下去,惨白到没了半丝儿血色。
新贵不如勋贵,这个理她又何尝不懂!只不过,就她们的家世,不依托国公府的势,哪里能够攀得上高门贵婿,别说勋贵了,她下定的人家,实打实的四品小官不说,更是连新贵都谈不上……
母女俩被挤兑的几乎撑不住脸色,二姑太太几乎就要发作起来。淑仪倒是强撑着一口气,白着脸,却装出一脸的羞惭来,摇着李氏的胳膊撒娇道:“舅母,你们就说这些……真是的!”
二姑太太被女儿这一句撒娇唤醒了理智,勉强压下心头的恼怒去,强撑着一丝生硬的笑容道:“哈哈,当着淑仪咱们不说了……倒是灏哥儿,过了年也十七了,也该裁度裁度他的亲事了……可是有眉目了?”
李氏脸色一僵,嗔怪地看了二姑太太一眼,笑着道:“灏哥儿还小着呢,昨儿我还跟老爷商量着,给遥哥儿几个裁度亲事呢……几个哥哥还没有说亲,灏哥儿也不急!”
三姑太太四姑太太两个人都连忙随声附和着。二姑太太脸色难看的几乎撑不住,好歹,几个人也没有接着挤兑,说说笑笑的转了话题,说起其他的家长理短来。
姑太太姑女乃女乃加上各家带来的大小孩子,午饭整整坐了两桌,邱晨抱着昀哥儿,宜衡抱了和恬,姑嫂俩坐在孩子们的席里,喂饱了孩子的同时,也略略吃了几口就算了。
经过之前在李氏屋里那一番唇枪舌剑,二姑太太和淑仪母女俩倒是乖巧了不少,一顿饭给了邱晨无数冷眼外,倒没怎么找茬儿,邱晨乐的松快,自然不会去兜揽这两个,陪着吃完午饭,略略说了一会儿话,姑太太姑女乃女乃们陆续告辞,她也紧跟在后边告辞出来。
在二门里下了暖轿,秦铮带着阿福已经等在了马车旁。一家人会合了,乘了车出了梁国公府大门,一直有些蔫吧的阿满就恢复了精神,晃着秦铮的胳膊两眼发亮地询问着:“爹爹,咱们去哪儿?”
“满儿要去哪儿?”秦铮略略带了些酒意,脸颊微微泛红,耳朵尖儿上一抹红晕格外清晰。
邱晨抱着昀哥儿靠在大迎枕上,斜睨了阿满一眼,低声跟阿福说着他一上午的见闻和收获,阿福显然很满意很欢喜,放低了声音,嘀嘀咕咕地跟邱晨说着各人的趣话趣事……
关扑开放,百姓同乐。
一家人刚刚从家里吃过午饭出来,也就不急着去寻什么小吃美味,而是径直在西四瓦子前下了车,让车夫将马车停到街口僻静处等着,她们只带了丫头婆子和护卫,步行着往瓦子里且游且逛且赏玩去了。
最外围的彩棚都不大,有猜枚儿的、对对子的、连词连句的……秦铮不擅这个,邱晨一个理工科出身,更没有多少文字功底,秦正抱着昀哥儿跟邱晨两人只慢慢地走着看着,并不上前,倒是阿满一脸兴趣,拉着阿福一个个逛过来,猜枚儿也罢了,对对子和连词连句竟也对上了几个,阿满思维敏捷,阿福基础扎实,两个人竟是平分秋色,不分伯仲,两张小脸兴奋的发红,昀哥儿跟着拍巴掌拍的起劲儿,阿福阿满得的彩头又都堆在他的怀里,小东西反而成了最兴奋最欢喜的一个。
秦铮一手抱着昀哥儿,一手握住妻子,满眼含笑地看着阿福阿满连着过了几个彩棚,越往里走,彩棚越来越大,渐渐没了文字游戏,转而成了关扑关赌的棚子。
承影林氏几个丫头婆子没来过这种地方,秦礼秦勇等人一直都是贴身护卫的,又在边关呆了那么多年,对京城这些事情也不熟悉。好在秦铮和邱晨都没多少赌性,来这里也不过是看热闹居多。除了那神乎其神的幻术表演,邱晨对于其他的还没多少期盼。
一路走过了几个投壶套圈的棚子,眼看着前头最大一个棚子。这只棚子立在街口,并将整个十字路口都包涵在内,南来北往的人群,只要想经过这个路口,就必须从这只大拱棚里穿过去。
“好霸道!”邱晨低声感叹着。
秦铮瞥了她一眼,揽着她停住脚步。秦礼秦勇不用人吩咐,立刻快步上前,走进棚子里去,片刻功夫,两个人转回来,秦礼躬身回话道:“回爷、夫人,前头就是西四瓦子最大的关扑行!”
关扑行也就是赌场,这个时代没有扑克、麻将,却有其独特的关扑赌戏,自宋以来,就有‘词食物、动使、果实、柴炭之类,歌叫关扑’,说的就是用物品、货物关扑赌博之事,输了的人不需花钱就可得大宗的财货。
到了大明国,不但有货物关扑,更多的则是变相的银钱赌博,只不过,这里不是直接拿着银子下注,而是要先买上赌牌子,才能上桌压注。虽然还叫关扑,却早已经月兑离了商品交易的范畴,成了彻头彻尾的银钱赌博!
这种地方,别说秦铮和邱晨不感兴趣,就是感兴趣带着三个孩子也不能凑这个热闹。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有志一同地随着人流进入棚子……还好,棚子里又有内棚,里边才是关扑赌博之地,外边一匝则是留给往来行人通行的道路。
没走几步,就有人高叫着被几个壮汉从棚子里推出来。
数九寒天的,那人却只穿着一身淡薄的中衣,却似乎丝毫感觉不到寒冷,被两个大汉架着拖出来,还努力地挣扎着大叫:“不是爷手气坏,是那几个下作卵子做了手脚,明明爷这一局是稳赢的局面……哎呀,放开爷……爷一定要把那几个下作卵子赢了不行……哎呀,放开爷……”
一边呼喝着,一边被几个大汉架出棚子,远远地掼出去,头脸着地扑到地上,半天没有动静,周围人或一脸鄙夷,或露出些不忍来看着,却没有人肯上前看一看扶一把。
阿福阿满两个人齐齐转回头来看向邱晨和秦铮,邱晨抬手模了模两个孩子,低声道:“这种赌博成性之人,已经迷失了心智,满心里就想着赢回来……岂不知,这赌博最是害人,一旦沾染了,不输光了家财,搭上身家性命哪里容得你抽身。这种人不值得同情。走吧!”
阿福阿满默默地转回头又看了那个人一眼,见一个容貌憔悴苍老的老妪扶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急慌慌寻来,将那个扑在地上的人扶起来,抹着眼泪就要去寻郎中。
那扑在地上的人大概是摔昏了头,被扶起来之后坐在地上好半天才晃过神来,也看不见一老一少祖孙俩脸上的泪痕和焦急,一眼看到那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立刻爆出满眼的亮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