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醒过来之后,一直没看到秦铮,这会儿见到刘老太太,娘儿俩说话相对更放松更琐碎,邱晨擦了手脸之后,拿着勺子缓缓地喝着丫头们送上来的鸡汤,刘老太太在旁边看着,低言慢语絮絮地说着:“……那日你说睡就睡过去了,得亏了你婆婆在这里张罗应酬着,不说两位王妃我是一见就不会说话了,还有好些个人家打发了人来问候道贺的,都是你婆婆带着她身边儿那个姓孙的嬷嬷和陈嬷嬷林嬷嬷一起应对的……咱们那里,做完月子要给婆婆做身衣裳的,你可别忘了。”
邱晨抬眼笑笑,毫不犹豫地点头应着:“娘,你放心吧,我记下了。”
刘老太太满意地眯了眯眼睛,抬手将桌上的鹅油鸡丝卷儿和鸡豆花推了推,示意邱晨:“你喝了汤也吃点儿东西,第二顿了,也不能总喝汤水,不吃点儿硬实的人没劲儿。”
邱晨微微一笑,顺从人意地夹了一只鹅油鸡丝卷儿吃着。
老人们总是有好些个似是而非的经验之谈,有些甚至明显没有科学道理,一辈子一辈子口口相传的,老人们奉为金科玉律的……曾经外婆也常常念叨,邱晨当时常常自以为是地引经据典反驳一番,然后为外婆的叹息沾沾自喜。只是,等到外婆去了之后,邱晨却开始怀念,那一句句看似没有什么科学道理的说法后边,更多的却是老人对孩子对晚辈的疼爱和关切。
人,为什么总是要等到失去或者不可挽回了,才明白个中的珍贵?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的梦,让她心里多了许多感慨和明悟。心里感慨着,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从容,满心温暖地听着刘老太太絮絮地唠叨,吃了半份鸡豆花,一只鹅油鸡丝卷儿,再加上一盏清清的鲜香的鸡汤,虽然还完全没有饱月复感,邱晨却放下了碗筷。
“哎,怎么不多吃些?”刘老太太诧异地看着邱晨剩下的饭询问了一句,随即又开始絮叨起来,“你这一回生了仨,耗的元气可是赶得上人家做三个月子的,你可得多吃点儿,不然,怎么补回来?”
这话是着实的没有道理的,邱晨却也不烦,微笑道:“娘,我刚刚睡了好久,肚子里太空(四声),吃多了克化不了……”
看着刘老太太露出一抹担忧,邱晨又连忙道:“我一次不能多吃,但是可以多吃几回……您看,我醒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呢,已经吃了两顿了,算起来,一点儿也没少吃,指定能补回来的,您就别担心了。倒是您,这些日子一直为我操心受累的,看着眼窝都塌下去了,我睡了这一觉,是真地觉得身上松缓多了,您老可要好好歇上几天调养调养,可不能把您累坏了。”
这些日子熬心疲惫是肯定的,但是听到闺女一句体贴的话,看着闺女精神气色都好起来,刘老太太又去了担忧,身体上仍旧疲惫,精神和心情却大好起来,笑容满面道:“嗯,嗯,你就不用操心我了,你好起来,我歇上两天就好了。”
邱晨笑笑,也没多说,接了丫头子递上来的百合白果茶递给刘老太太,这是特意给刘老太太定制的饮品,百合白果都是清肺理气化痰止咳的,日常做茶饮,对有咳喘宿疾的老人很有好处。
刘老太太笑嗔着:“说不让你操心我……你这会儿养好身子最要紧,等你出了月子,养好了身子,怎么孝顺不行,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母女俩说着话,终于,三个小东西睡醒了又喂过了女乃,由各自的女乃娘抱着,一溜儿排队地来到了邱晨面前。
三个宝蓝色团花杭绸面儿襁褓毫无二致,三个刚刚出生三天的小婴孩儿,都小小的,皮肤泛红细女敕的近乎半透明模样……邱晨看的有些愣神,三个孩子都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这么抱到跟前来,她这个当母亲的,居然也一时有些傻眼,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刘老太太看到三个孩子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些,笑着指着三个孩子给闺女说:“女婿说让我给孩子们起个小名儿,我说我又不识字,能起出什么好名字来……”
陈嬷嬷在旁边笑着凑趣:“您老人家有儿有女,子孙满堂,人丁兴旺的,是有大福气的,侯爷让您给小主子们起名儿,也是想借借您的福气,给孩子们添添福。”
刘老太太看着陈嬷嬷笑了笑,道:“说起来,我也觉得自己是有福的。儿女们孙子们都顺顺妥妥的,平平顺顺的,各家里日子过得越来越富楚,和气兴旺……这都是我跟老头子的福!”
说着,又回头看向自家闺女,笑着道:“也是这么话说的,我也没推托,给三个小家伙起了个小名儿,三小子嗓门儿最敞亮,就叫敞儿;四小子秀气文静,两颗眼珠子特别黑亮,就叫亮儿;三个孩子是九月初九重阳日生人,二丫头就叫九儿吧!”
这一番话说下来,邱晨也随着刘老太太的指点,分清楚哪个是儿子,哪个是闺女,哪个是敞儿,哪个是亮儿,哪个是九儿……细细回味一下,老太太起的三个名字虽然简单朴实,却朗朗上口,容易记忆,……用句方言来形容,就是比较顺耳,蛮好听的!
“来,放在我这里,你们去歇一会儿吧!待会儿孩子闹了,我再叫你们。”不知是不是太小心眼儿的缘故,邱晨看着自家孩子被别人抱在怀里,就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干脆吩咐开了。
三个女乃娘略略有些意外,互相看看,终究是不敢违拗夫人的吩咐,温顺的把孩子按照邱晨示意的,放在炕上一字排开,然后退开几步,曲曲膝退出屋去。
邱晨根本顾不上理会这些了,目光落在三个粉团团肉呼呼的小宝贝身上就挪不开了。
或许是离开了女乃娘温热的怀抱,三个软软的小东西活动了活动,没依没靠的,性子最急的敞儿咧咧嘴巴,率先嚎啕大哭起来。另外两个受其影响,也紧跟着哭起来,略有不同的是亮儿和九儿的声音略小些罢了。
汗!看到三个娃儿这种反应,邱晨心里更吃味儿了,自家孩子反而跟自己不亲,哪个当娘的遇上这种事也高兴不起来。
还好,邱晨亲自带过昀儿,对于哄孩子已经很有些经验了,她没有急着抱起三个孩子来,而是伸手拿起桌子上的空茶盏来,举到孩子们近前用茶盏盖儿碰击杯身,发出清亮悠扬的一声声脆响。
敞儿哭的太过投入,一时没反应过来,反而是四小子亮儿第一个反应过来,停住哭,转着头寻找起声音的来源来。随后是九儿,最后才是敞儿……
看到三个孩子对声音敏感,邱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说明三个孩子的听力都没毛病!
之后,邱晨又用鲜艳的丝帕在孩子们头顶一尺左右的距离晃动。丝帕轻盈,晃动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正好可以用来检查三个孩子的视力……孩子出生时间短,视力范围有限,大概只能看到近在咫尺的物体,当然了,邱晨选择了颜色鲜艳的丝帕,也是为了让孩子们更容易看到……所以说,这个实验也仅仅只能够检验孩子们能不能看的见,至于进一步的色盲、弱视什么的,就检查不出来了。
三个孩子的对丝帕实验也都有反应,这一回是敞儿反应最敏捷,盯着邱晨手里晃动的丝帕,竟晃晃悠悠地伸出了小手……虽然,那肉肉的小手只是抬了不到一扎高就落了下去,却让邱晨很是惊喜不已。刚刚三天的孩子,看到东西就不容易了,居然还想着伸手去抓……这小子的动手能力指定很强!
“一看这小子就是淘的!”说着话,邱晨笑着伸手去抱敞儿,旁边的承影立刻俯身抱起孩子,小心翼翼地托着递到夫人怀里。
邱晨一边抱着敞儿调整了一下姿势,一边笑着道:“爱哭的孩子有糖吃,这话真是不错啊!”
刘老太太笑着摇摇头,也俯身抱起一个孩子来,却是抱的小丫头九儿。老杨家最缺闺女,老太太稀罕九儿也不意外。
眼看着左边右边的哥哥妹妹都被抱了起来,亮儿瘪瘪小嘴儿,委屈地咧开小嘴哭起来。
陈氏连忙上前将可怜的亮儿抱了起来,邱晨倒出一只手,示意陈嬷嬷将孩子递给她……她一只手抱了一个儿子,这才细细地端详起两个孩子的容貌来。之前她跟秦铮都有些担心,怕生出来两个容貌难以区分的双生子来……这个时代,并不待见容貌相同的双胞胎,被认为是妖孽的……生出三个孩子来,还是有男有女,性别不同,邱晨就知道,必定不是同卵多胞胎了……如今看着两个小子,果然有些差别,敞儿眉眼有些深刻,鼻梁也挺直一些,更肖像秦铮一些。亮儿的眉眼则更清秀些,却不太像邱晨……邱晨猜测着,应该是随了孩子的祖父祖母。当然了,秦修仪和纪夫人都是容貌出众风姿非凡的,孩子随了祖父母,也绝不会丑……不管邱晨心里高兴不高兴,但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孩子们随父亲或者随祖父母,都比随她好看!
暗暗撇了撇嘴,邱晨脸上仍旧抑不住笑容满脸的,低头逗弄逗弄敞儿,亲亲亮儿,再伸头看看刘老太太怀里的小女儿,感觉之前几个月的折磨疲惫都值了。
没多会儿,俊言俊章俊礼和致贤致德几个小子率先放了学转回来。随后是阿福阿满也放学回了家。听说邱晨醒过来,精神很好,孩子们虽然不被允许进来,却也都欢喜起来。
俊言俊章几个笑嘻嘻地转回去洗漱吃饭了,阿满转了个圈儿又返回来,走进沐恩院大门口,就看到哥哥阿福也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兄妹俩看到对方都没有意外,相视会意一笑,阿满站在门廊下等了片刻,待阿福走过来,兄妹俩相携一起返回沐恩院,径直往后院看望母亲去了。
见到阿福阿满一儿一女,邱晨自然是欢喜无限。她对血房避讳什么的原本就不在意,是以,这份欢喜并没有半点儿杂质,拉了阿福阿满一起看三个小东西,哄着三个小家伙换了一回尿布,随即,一个个小肉团子舒服地眯眯眼睛,然后打个哈欠,或者伸伸胳膊……很快,三个小东西就安安静静地睡着了,并没有哭闹。
林嬷嬷笑着悄声道:“唔,倒是不哭不闹。”
邱晨笑笑,摇摇头道:“这会儿说这话还早着,谁知道长大些如何。”
屋里人都无声地笑笑,邱晨也不着急叫女乃娘,只拿了薄丝绵被子给三个小东西盖了盖,仍旧将三个孩子放在自己身边。
刘老太太提醒道:“你毕竟日子浅,不能长坐……你还是躺下歇会儿吧!”
坐了也有小半个时辰了,邱晨也觉得有些累,听闻刘老太太这么说,自然顺从地躺下,侧着身子拢着三个孩子,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呼吸,片刻后,就再次沉沉睡去。
阿满看着娘亲睡熟了,伸出小手扶在了邱晨的手腕上,查探了片刻,抬眼看向外婆和哥哥,无声地笑笑笑:“娘亲恢复了许多,再耐心养着就好了。”
刘老太太早就听周氏说过了产房中发生的事,知道闺女能闯过这一关,小外孙女功不可没。而且,经过周氏对阿满医术的推崇,刘老太太乃至家里其他人,对阿满的医术也算是认可了,是以,阿满诊过脉之后,一说邱晨真的没了危险,只需安心静养即可恢复,刘氏老太太也终于彻底地放下心来。
阿满诊过脉之后,又和哥哥阿福一起,把刘老太太送回如意院歇息去了。
邱晨这一次仍旧只是小睡,不过三刻钟左右就醒了。醒来之后,三个孩子还仍旧睡得香甜恬然。邱晨小心翼翼地起身,唤了月桂承影过来,伺候她穿了厚底的软鞋,慢慢起身下炕,自己去了一趟净房,转出来,慢慢在屋里走动绕圈儿……
虽然生产时消耗过大,但毕竟是顺产,只要生产过程中没有太大损伤造成大失血什么的,顺利生产之后,就只剩下产褥感染的问题了,注意清洁,不引起产褥感染,产妇的身体恢复远比剖月复产快。而适时开始适宜的运动锻炼,则能够促进身体的恢复。
邱晨之前生昀哥儿的时候,在第二天就开始起身锻炼了,月桂承影等人都是在邱晨身边伺候的老人儿了,对于夫人这些做法也见怪不怪了。就是陈嬷嬷,之前昀哥儿小时候专门询问过穆老头儿,得到穆老头儿首肯后,也不再劝止,只是嘱咐几个大丫头小心伺候着,别累过了。
见过了俊言俊章几个,也见过了阿福阿满一双儿女,却一直没有看见俊文俊书哥俩,邱晨之前突然生产多少与这哥俩有些关系,生产后身体疲惫太过一直没有顾上询问,这会儿精神好了,自然询问起来。
月桂和承影却没有回答,只将目光转向陈嬷嬷。
邱晨一看这情形,也有些诧异,紧跟着转头看向陈氏,微微挑了眉头问道:“怎么了?俊文俊书两个人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陈嬷嬷笑笑,上前来扶住邱晨在炕对面的软榻上落座,这才小声道:“夫人想到哪里去了,两位表少爷好着呢……只是,顾先生重阳节偶遇月洞书院的山长宋大儒士,甚是相投,相见恨晚。宋大儒过完重阳就离京,顾先生也临时决定,带着两位表少爷一起相伴而行,好能够在路上谈经论学,交流切磋。”
邱晨眉头渐渐落下来,快速地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回,很遗憾地发现自己记忆中完全没有月洞书院的印象,于是只好看向陈氏,求教道:“月洞书院,宋大儒,好像没听过。”
陈氏笑笑道:“那月洞书院位于江西湖山镇,并不在几大书院之列,是前朝末年修建,一直秉守着安心求学的立学之本,极少在人前宣扬。要不然,也不至于宋大儒进京却鲜有人知,临到离京前才被顾先生遇上,并一见倾心,相见恨晚了。”
邱晨略略一沉吟,也就笑着点头称是。
她也经过不同的渠道打听了解过顾先生的才华、品性、为人,知道这位稍稍有些清傲外,学识学问乃至品行都没得说的。是以,能够被顾先生一见恨晚,并倾心引为知己的人,相比学问和人品也差不了。
再者说,俊文俊书本就定下了下半年游学的计划,进入九月才离京出发,已经是晚了一个多月了。
想开了,邱晨也就不觉诧异了,只询问了打发了谁跟着,又问了问行李盘缠之类的,知道这些事都是有陈嬷嬷亲手筹办的,也就彻底放心了。不再多想多问。
陈嬷嬷目光扫过旁边的月桂承影几个丫头,微微笑着跟邱晨道:“夫人,侯爷暂时搬到东厢房了,前两天一直在外屋里守着,今儿临近晌午,才被福王打发人来请了去,说是工部有些事情需要侯爷前去处理一下……就在工部,看辰光也该差不多回来了。”
听陈嬷嬷提起秦铮,邱晨不由想起徘徊在生死关头时,那位干巴巴的一句:“我回来了!”
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了。
不过,邱晨并没觉得怎样怎样伤心啊失望啊什么的,反而有一种老夫老妻特有的理解和默契,简单几个字,短短一句话,对她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他在,就是她最坚实有力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