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这个叔叔真笨!
村子里生活艰辛,没有财力修建牢固的石墓砖墓,只能起一个黄土包。为了这坟堆不至于渐渐被风雨耕地所平,亲人们来上坟祭扫时的一大任务就是添土维护,村里人总会说,谁谁谁的坟堆多少年了还不见小,溜溜光没有杂草,就夸这人的亲人后辈们有心孝顺!这座坟,仿佛就是去世之人在活着的人心中的位置和重量的具体体现!
邱晨没有出声,点点头,俊文把两只盛放祭品的垸子拎了过来,放在祭台旁,然后把一碗碗的祭品拿出来,摆放到狭小的青砖祭台上,之后把香炉烛台等物也拿出来,按烛火两分香炉居中的次序,依次摆放起来。
俊书则带着俊言俊章跟着林旭一起,把坟头上的落叶草屑捡拾干净,又去旁边的田地里捧了黄土,培在坟包之上。
俊文点燃了香烛,又取了纸钱递给邱晨,邱晨这才带着两个孩子在坟前跪下,拿了纸钱在蜡烛上借了火,在祭台前开始祭祀焚烧。
林旭一边捧起泥土添在坟头上,用手拍实,一边低声念叨着:“大哥,大嫂带弟弟和阿福阿满来看你了。这些日子,大嫂一人辛苦操持着林家,学会了炒药制药,开了一炒药作坊,家里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咱们家前几日起了院墙,盖了西厢房,都是石头建脚青砖青瓦的。还买了将近十九亩地。还买了车马,马儿还是罕见的大漠良驹胭脂雪,特别神骏,你要是在一定欢喜……眼下又在院前的洼地挖了池子准备种莲菜,大嫂……大哥,你放心吧,大嫂很好,阿福阿满很好,小弟我也很好,你在那边一个人,不要挂念家里……”
念叨着念叨着,林升的眼泪止不住地涌上来,流了满脸,他也不知道擦,仍旧一边加固着坟头,一边絮絮地把家里的情况念叨给大哥听,仿佛大哥就在他眼前,虽然没有出声,却在默默地倾听似的。
不知是不是林旭的抽泣声,还是这肃穆的场景勾动了邱晨的神经,她竟也不知不觉地流下两行泪来,冰冷的泪水滑过面颊,渗入嘴角,咸涩的滋味才提醒,她哭了。
阿福阿满一边一个似有些紧张,阿福扯住了邱晨的衣角,阿满则搂紧了邱晨的腿,都紧紧地偎在母亲的身上。
林旭添完坟,回头一看大嫂满脸泪水,跪在坟前,两个孩子也是一脸哀戚,心下更加悲戚。默默地走到祭台前,林旭也跪在邱晨身旁,上了香。
一阵风阴测测的风吹过来,焚烧纸钱的火和纸灰扑腾腾刮卷起来,直往人身上扑。
林旭和俊文一边一个,上前扶住邱晨,俊书和俊言俊章则手疾眼快地抱了阿福阿满,一起往后退了几步。
“大嫂,你带着福儿满儿在这吧,起风了,别让火扑到身上!”
邱晨默默地点点头,神情哀戚木然地拉着两个孩子再次跪下来,林旭则返回祭台前,拿了纸钱祭品继续焚烧祭拜。俊文去寻了一根长树枝过来,隔着一段距离翻腾着燃烧的纸钱祭品,被风吹得呼啦啦的火苗,炙烤的人手脸生疼,隔得远些能好受些,也避免被火扑上,发生意外。
前边,俊文帮着林旭焚烧纸钱、衣服,邱晨就带着两个孩子默默跪在后边。
微微勾则着头,邱晨满心的黯然悲伤,想的却不是林升,而是那个世界已经逝去的女乃女乃,和那些亲密的好友同学,甚至连意见分歧对立的几个同行这一刻,都让她无比怀念。
仿佛刚刚已经把话说完了,这会儿,林旭也不再说话,只默默地流着泪倒了三杯酒洒在坟前,将带来的纸钱纸衣烧了,从那些祭品中用筷子挨个碗里夹出一些来,放到火里焚化了,又磕了头,差不多坟前的香烛也燃完了。林旭就开始清理坟前的余火,又把一碗一碗的祭品,吹去浮灰放回垸子里。转回身,见大嫂带着两个孩子还跪在那儿,不由更是心生哀意,刚刚抑住的泪水再一次汹涌上来,流了满脸。
强抑住悲声,林旭抬手抹抹脸上的泪水,拖着步子走过去,一手一个先把阿福阿满抱起来,又对仿佛悲伤至极的大嫂道:“大嫂,起来吧,地上凉,跪久了,伤腿……”
这一声,邱晨却仿佛仍旧毫无所知,林旭就叫着阿福阿满道:“福儿满儿,快叫娘亲起来,咱们回家了!”
阿福阿满答应着,一边一个搂了邱晨的胳膊,软软脆脆地叫:“娘!回家了!”
“娘亲,起来了,回家啦!”
邱晨恍恍惚惚地正看着一张张熟悉的容颜在眼前放电影呢,突然听到有人喊大嫂,她没有那个做大嫂的自知,更不想离开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亲近的笑容,可片刻又有人搂了她的胳膊叫娘亲,叫她回家!
回家这个词,触动了她心底的某处柔软,回家啊,是该回家了!
就这样,恍恍惚惚地丢开了那些无比熟悉的面容笑脸,抬起头,阴沉的风吹过来,湿漉漉的眼睛涩涩地发疼,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再睁开时,就看到阿福阿满两张小脸挂着泪珠,正一脸焦急地扯着她的胳膊一声声呼唤着,她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唉!她这是怎么了,明明知道回不去了不是吗?怎么还会再次放纵自己沉湎进去!
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又从袖袋中模出手帕,给两个孩子擦干脸上的眼泪,伸手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拍着安慰了一番,又给两个孩子拍打去身上的泥土,这才让林旭抱了阿满,自己起身背了阿福,一步步往家走去。
路上,仍旧有些懵懂的俊言俊章询问着:“……你们家怎么就一座坟,祖坟呢?”
这会儿,邱晨的神思已经恢复了清明,听到俊言俊章这么问,不由地竖起耳朵凝神听着。
林旭这会儿虽然仍旧心里悲戚,却也稍稍收了些悲色,听到俊言俊章询问,也就开口回答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只记得小时候哥哥曾和我说过,当年父亲带我们兄弟俩是从京城搬过来的,只不过,父亲只在此住了一年,安顿好我们兄弟就外出了……从那以后,就再无音信……至于再往上的祖辈,哥哥没有提过,我也不知道了。”
感情,这音信全无还是从父辈遗传来的啊!
林旭谈及林家的来历显然也是所知不多,不过邱晨还是有些许的收获。比如,林旭言谈中只提及了父亲,却没有提母亲,也不知自己那个便宜婆婆是之前就去世了还是怎么了。至于那个便宜公公,邱晨则颇不以为然,十年前林旭还是一两岁的幼儿,林升也不过十多岁的半大孩子,那位就把两个孩子撂在这里,再没露面,这人感情根本没有身为人父的责任感啊……鄙视!
林升带着那么小的林旭能够活下来,还娶妻生子,还真是不容易啊!
邱晨月复诽着,顾自低头往回走。俊言俊章似乎也没了说话的兴致,再没提什么问题,一行人就此彻底安静下来,默默地往回走着,这在旁人看来,衬着身后阴沉的天色,难免就透出一股子悲哀凄凉的意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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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廖文清,那日在林家想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想,又有疗伤药的配方惦记着,从刘家岙离开后,就即刻连夜回了府城廖家。
虽然心里急切,但廖文清还没有糊了心,还知道先去拜见父亲,并把找到上佳疗伤药配方的事情向父亲廖家丞汇报了,廖家丞大喜。可待听到林家要求自己制药,并不交出配方后,又不由转了怒色。
“那妇人如此不识抬举,若非我廖家,谁肯相信她一个乡村妇人……”
廖文清虽知父亲说的都是实情,但还是觉得有些不过意,却也不敢跟老爷子撂脸子,只好连忙上前抚慰:“爹,你且别发火,听儿子把话说完。”
廖家丞恨恨地瞪着廖文清,还是忍了怒气坐了下来。
廖文清赶忙倒了一杯茶递到老爹手里,看着廖家丞喝了一口茶,脸色稍稍缓和了,这才斟酌着开口道:“爹,儿子这些日子与那妇人接触下来,越来越觉得,那妇人不止茯苓膏和疗伤药两种配方……哪怕只是这两种配方,茯苓膏还罢了,疗伤药值多少,您老英明,自然比我看得更清楚……这一次,她之所以坚持自家制药,怕的不过是我们起了什么心思……”
一听这话,廖家丞的怒火又冒了上来,一瞪眼还没说话呢,就被廖文清按住,继续道:“爹,您老可是做了一辈子生意了,这事儿也不怨人家信不过咱,搁谁身上只怕都会这么做。这疗伤药非同小可,一旦拿出来,别说像咱一样的人家,那些官宦人家只怕都忍不住要伸手……所以啊,儿子就琢磨着,咱们怎么能又妥帖又不声张的把这个方子拿过来……可是太难了,儿子我为了咱们家可是殚精竭虑,绞尽脑汁啊……”
廖家丞这会儿怒气已经缓了许多,看着儿子挤眉弄眼的怪样子,忍不住抬手就给了廖文清一巴掌,呵斥道:“别弄鬼,赶紧说!”
廖文清夸张地哎哟一声,捂着脑袋揉着,一边呲牙咧嘴地朝廖家丞诉诉苦,眼看着老爷子又要抬手打,这才赶忙上前按住老爹的巴掌,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那啥,你和我娘不是总嫌乎儿子不娶妻成家吗……你看,我这未娶,她的男人也死了,我直接把她娶进门,岂不一切水到渠成,妥妥帖帖了……”
说实话,廖文清对自己的这个打算没什么底气,所以,他一边说一边那眼睛觑着廖家丞的脸色,却见廖家丞听了他的话之后虽然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发怒,提着的心就渐渐落了下来。
廖家丞皱着眉,低头沉吟了好半天,也没有开口,廖文清就觉得心里像是有七八只猫抓一样,耐着性子等了半天,终于按捺不住了,巴巴地去换了杯热茶,递进廖家丞的手里,同时轻声叫道:“爹……”
廖家丞接了茶杯,一改平日的火爆,竟是轻轻叹了口气,让廖文清刚刚放下的心有忽忽悠悠地提溜了起来。
就在廖文清忍不住要开口催促之际,廖家丞终于开口道:“这事儿我知道你是为了咱们廖家着想,可那妇人毕竟是寡妇,还带了两个孩子,你娶了她实在是太委屈了。”
这是同意了啊?
廖文清心中根本没有委屈的感觉,一听老爹松了口,登时大喜,不过还知道把这份喜悦压在心底,脸上只露出一抹坚毅来,道:“爹,只要能让咱廖家发扬光大,儿子就不委屈。”
廖家丞这会儿对儿子敢于牺牲勇于牺牲的精神是非常非常满意的,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也罢,等将那妇人娶进门来,再让你娘替你踅抹几个温柔貌美的妾室……”
一听这话,廖文清就知道自己装可怜装的过了,连忙道:“爹,那妇人虽说生在乡村之间,却并不粗鄙,而且容貌也颇为清丽……咳咳,儿子是真的不委屈,你老就不用和我娘提什么纳妾的事儿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你老爹我还不糊涂,怎么着也得你把人娶进门之后再说这些。”廖家丞一听儿子把那个寡妇夸得和朵花儿似的,就有些不乐意了。
这大概是所有当父母的通病,孩子小盼着孩子长大,等孩子长大了,又心急娶妻。可等真的把媳妇娶进门了,当爹娘的就总会觉得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了的孩子被人抢走了,又有些见不得儿子看重媳妇了……
廖文清连忙笑着描补:“爹,她进门后,咱们还得哄着些,说不得还有多少好方子呢!”
廖家丞这回没有呵斥儿子,捧着茶碗点了点头:“罢了,你只要记得光大咱们廖家,纳不纳妾的,我就不操这闲心了。”
廖文清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又给老爷子拍了一顿马屁,把廖家丞拍的通身舒服妥帖的,就主动提出要去和自家夫人高氏说说,毕竟,给儿子娶妻,大部分事情都要高氏这个当娘的来操持。
廖文清仿佛已经看到把林家娘子娶进门来,换成了廖家娘子了,满心欢喜地跟在廖家丞身后,去寻高氏说事儿。
可让廖文清和廖家丞都没想到的是,他们爷俩商量好了事儿,到了高氏这里,却遭到了坚决否定。
高氏根本没听廖文清说完,就一口给否决了:“想娶个寡妇进门,没门儿!”
原来,高氏早就从廖文清身边的小厮嘴里得了信儿,知道这些日子自己最心疼的三儿子居然和一个乡下寡妇来往密切,她心里就憋着口气,这会儿听到廖文清居然打算把那乡下媳妇娶进门,当然不会同意。
她如此优秀的儿子,什么样的高门大户的千金闺秀娶不来啊,非得娶个乡下寡妇进门,这以后她哪还有脸出门见人啊!
“妇人之见!”廖家丞呵斥一声,却又忍住气把自己和儿子的打算细细地和高氏说了一遍。高氏虽然不如廖家丞通透,却也知道廖家的发展是大事,是重中之重,既然那妇人手握重要的药物配方,丈夫儿子将人娶进门的打算恐怕是不能改了,可让那么一个乡下寡妇做儿媳,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要说高氏也有些急智,心思一转,就道:“那妇人不过是个乡下寡妇,咱们肯收容她,已是她积了几辈子的福祉了……这样吧,既然对咱们廖家有用,那就纳了吧!不过,在纳她进门之前,老三先给我应下商家二小姐的婚事。待商二小姐娶进门,再纳那妇人进门不迟!”
这一句话,就把正妻改成妾了。而且,还要在纳进门之前,先娶一门大户女子进来……
虽然廖家丞觉得这事儿恐怕没有高氏盘算的那么轻松,可他本身也觉得让儿子娶个寡妇太委屈,一时竟没有出言反对。
廖家丞和高氏不了解林娘子,可廖文清却了解的多,他虽然也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求娶对林家娘子来说,就是最大的诚意,根本没想到会遭到拒绝什么的,可毕竟知道林家娘子傲气的很,娶进门作正妻还罢了,若是纳妾,那妇人必不肯答应的。
看着自家老爹也不出声,似乎也有些赞同高氏的意见,不由地有些急了:“娘,人家手里握着那等药方子……这就是信儿没传出去,若是信儿传开了,等着娶她进门的人有的是呐,哪里还等你娶了儿媳,再去纳人做妾……”
廖文清一急之下,措辞也忘了斟酌了,登时激怒了高氏。
哐当一声,高氏手中的茶杯已经被掷到地上,摔得粉碎,高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气冲天地指着廖文清的鼻子道:“再有什么了不起的方子,也不需要我卖儿子来换!”
这话就有些捎带上廖家丞的意思了。
“什么卖儿子不卖儿子的……”廖家丞也不干了,怒气一冲,就要反驳。
廖文清也没想到会是引发这么大的反应,心里烦躁,却也不能眼看着自家爹娘为了自己个儿吵起来,连忙上前架着自家老爹从高氏的房间里走出来。
走出高氏的院子好一会儿,廖家丞才缓和了怒气。看了看身边搀扶着自己的三儿子,廖家丞轻叹了一声,难得的安慰儿子道:“你且忍几日,让你娘消消气再提。她毕竟是当娘的,一时转不过弯儿来,也是正常的。”
听老爹如此说,廖文清也只能按下心中的急躁烦乱,挤出一个笑脸来应着:“爹,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我娘答应之前,我会稳住那边的……”
“嗯,如此甚好!”廖家丞也算是放下了心中那一点点担忧。刚刚廖文清说的那句话太对了,那妇人手里握着方子的事儿是没传开啊,传开了别说纳进门当妾了,只怕明媒正娶等着娶那妇人进门的都能排起队来,他可没有子大地以为廖家强大的无人敢惹,虽然小有家财,但毕竟只是行医经商之家,在这府城里,人家哪怕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都能辖制,更不论那些高官达贵了。若是真的惹来那些人的瞩目,他们廖家只能靠边儿站。
最后,廖文清回家商议婚事,就以各方暂时偃旗息鼓结束。
急躁烦乱的廖文清安抚了自家老爹,在家里也呆不下去了,但夜色已深,城门也早关了,他只好捺着性子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了府城,返回安平县。
也就是说,邱晨进城的时候,廖文清其实也在安平城,只不过,有时候人与人也挺奇妙,赶巧了一天能见好几回,赶不巧儿,说不定擦身而过,却没注意到对方。
廖文清原本就和林娘子约好,这一日过来送药材原料和一些制药用具,包括他熟悉的整套切碾捣工具,也有他有些不知所以的一盘中号石磨。装好车正要出门,秦铮却带着一名黑脸汉子上了门,不用秦铮说,廖文清也知道这二人所为何来。他原来准备林家出了第一批货再接洽秦铮,这正让他堵在门口,车上许多的药材和制药用具避无可避,廖文清干脆光棍到底,直说找到了疗效极佳的疗伤药方,并邀请秦铮同行。
原想着秦铮位高繁忙,必不会亲力亲为,却没想到人家二话没说,连马都没下,直接拨转马头,让他前头带路。廖文清无法,只好舍了备好的马车,要了一匹马,与秦铮同行。
正值清明时节,杨柳吐绿,百草萌发,正是草长莺飞,放眼望去,远处的山,近处的田野,无处不是鹅黄女敕绿,一片勃勃生机。
秦铮性子清冷,不喜言笑,那位黑脸汉子洪展鹏却是豪爽性子,廖文清又有些刻意地寻找这话题,不着声色地奉承着,自然很快就熟稔起来。几人并没有催促马匹,只是任马而驰,即使如此,也远比拉了货物的马车快了许多,从清水镇到达刘家岙不过两刻钟功夫,廖文清就和洪展鹏称兄道弟,言谈间竟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了。
几人乘兴而来,却没想到,到了林家门口,却见林家新建的黑色大门紧闭着。三人收缰坐在马上静候,廖文清的小厮没药快步上前敲门,只不过没药的手刚刚碰到门环还未敲响,就听那跟在洪展鹏身后的小厮安辔高声叫道:“竟是那泼妇!”
这一声高呼,可以说秦铮、廖文清都不陌生,他们都不是第一次听到安辔这样的称呼了,倒是洪展鹏第一次听到安辔这个称呼,颇觉兴趣,也不禁随着其他几人扭头看去,就见缓坡下几株垂柳掩映中,一名身着青色衣裙的年轻妇人背着一个孩子,微微垂着头,正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近前。
不知怎么的,那妇人并没有看过来,甚至连头都没抬,秦铮就从马上跳下来,下意识地抬了抬脚,却恰到好处地掩饰住自己的失态,仿佛他只是下马活动了一下腿脚,然后就将马缰丢给身后的侍从,手往背后一负,静静地立在那里,目光清冷地注视着那一家人拖大带小地一步步走近。
相形之下,廖文清就熟稔多了。他也几乎在秦铮下马的同时跃下马背,却毫不掩饰地笑着迎上前去。
“林娘子!”招呼一声,廖文清根本没有经过大脑,双手已经伸了过去,将邱晨背上的阿福接了过去。
邱晨这才抬起头,撩了一下鬓角垂下的一缕乱发,微微勾了唇角,道:“多谢少东家了!就要到家了,让孩子自己走吧!”
“不碍的,不碍的,这小小子个头不矮,可真不沉……呵呵,小家伙看来要多补一些,这么瘦怎么行啊!”廖文清一边笑着回应,一边还低头逗了逗仍旧神情肃穆的阿福。再转回头,又朝后边的林旭含笑略略点头致意。林旭抱着阿满,也同样点头回应,算是打过招呼了。
邱晨这会儿目光一转,看到秦铮几人已经明白了眼前的形势,于是也不多言,只微笑着走到门首,推开院门,招呼一群人进门。
大门、围墙簇簇新的,包括门首的地面都用青砖漫了地,也算得上整齐,但走进大门,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三间崭新的西厢还算像样,正屋和东厢低矮陈旧,简直有一种摇摇欲坠之感,称之为简陋都太勉强,简直是太寒酸。
邱晨告了罪,带着两个孩子进屋洗了手脸。娘几个在野地里哭了一场,眼睛都红肿着,涩涩的疼。用清水洗一把,感觉果然好了许多。让两个孩子去找俊文几个,邱晨这才走过去,招呼廖文清几人。
安辔的目光扫了一圈儿,嘴角就禁不住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嘲讽来。只不过,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他也不敢再冒冒失失地乱说什么,只能和几名侍卫小厮,跟着迎上来的俊文俊书,牵了马往后院去了。
前院寒酸不堪,进了后院,反而让安辔一阵诧异。这小厮虽然学得他家公子那般傲气些,但也学了一些他们家公子的眼光,自然也有些见识。若说前院一眼就能看透这家寒酸的话,后院虽然只是建了几个简单的棚舍,却偏偏给了他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特别是那孤零零地建在院子角落的小房子,他瞅了半天,居然都没看出是何用途!
就在安辔愣怔着,俊书俊言带了俊言俊章几个小子引了众人,将马匹牵到角落的马棚处栓了,又拿了新鲜的草料来,给几匹马喂上,伺候的周到体贴,这些人都是擅长骑马之人,自然也都是爱马之人,见这几个小子手脚麻利,照料周到,不由都生了几分好感。
那名当初替邱晨挑马的汉子,竟难得的带了丝笑出来,问道:“几个小兄弟,看样子对掌管马儿很熟啊?”
俊文是老大,自然责无旁贷地替兄弟们回话,他双手抱拳在胸,微微躬身道:“这位大哥眼力好,我们兄弟都是打小儿就跟着马儿打混了,不说知道多少,就是喜欢马儿!”
这么大的孩子得了夸奖,还能保持这般丝毫无伪的淳朴谦虚的还真是不多见,这个汉子不由更是多了一层好感,脸上的笑意竟也深了那么一点点。
俊言这会儿也从马厩那边回来,见大哥和对方说话,谈论的又是马儿,不由心痒难耐地插嘴道:“这位大哥,我看你们这些马儿可真是神骏的很呐,不过,我还是最喜欢我家的胭脂!”
七八岁的孩子,这么真挚的夸奖,最让人喜欢,当然,那一句看似多余的自夸,也并不显得无礼,反而有一种孩童的真纯质朴,让人忍俊不禁起来。
几个汉子,除了这个侍卫,就连安辔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俊言被几人笑的有些窘,挠着脑袋,骨碌着一双黑亮干净的大眼睛,在众人身上转过,露出一脸的莫名之色来。
他这种模样无疑更取悦了那群人,众人笑声更高。
俊章小小的身子一挺胸脯,挡在了俊言身前,气呼呼道:“我们家胭脂就是最好的,你们笑啥啊!到别人家里来,却取笑主人,真是……嗯,岂有此理!”
这句岂有此理,还是刚刚听林旭偶尔说起的,觉得很有力,就记在了心里,没想到,这会儿让他拿出来用上了。
相较于俊言的淳朴可爱,俊章的勇直反而更投这些军中汉子的脾胃。那侍卫脸上挂着笑,乐呵呵地朝着俊章伸出手来,似想要模模小孩子的头顶,没想到,俊章正在气头儿上呢,哪里会那么乖乖地等着对方的碰触,头一歪,抬手就要把对方伸过来的手打开。那个侍卫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人看清他怎么做到的,却恰恰好躲开了俊章打来的手臂,伸出去的手却动作丝毫未见停顿地落在了俊章的头顶,轻轻地拍了拍愣住的俊章,带着淡淡的笑意道:“小家伙的脾气不小哦!”
“哼,别碰我!”俊章这回不仅歪头,连腿也用上了,用力往旁边一跳,想要躲开那人的手掌,却不想,那只大手却仿佛在他的头顶生了根,俊章竟是接连蹦了几下,都没能躲开。
小家伙却丝毫没有气馁,更没有害怕,反把那股子执拗性子激了起来,眉毛倒竖,瞪圆着两眼,竟是不再躲避,反而拼尽全力,朝着那黑衣侍卫撞了过去。
“四弟!”
“俊章!”
“小三!”
几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俊章就觉得自己先是眼前一花,视野中已经失去了目标,却在几个喊声响起的同时,身体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固定住,本来拼尽全力的身体竟是毫不听自己的使唤般,双腿腾空往前翻了个跟头后,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双脚着地,俊章半天都没醒过神来。
俊文俊书照应着把马匹拴好,就去炒药棚子里安置了几张长凳,准备让众人歇息,没想不过片刻,俊章居然为了维护俊言和那几个人顶起了牛儿。哥俩儿回头恰看到俊章全力一撞扑空,小小的身子眼见就要扑倒在地。俊章几人所在之处可是铺了青砖的,这一扑之下,即使不受大伤,说不得也可能磕掉几颗牙齿,父亲叔叔将两个弟弟托付给他们照应,万一出了事,他们可怎么向家里长辈交待!
情急之下,这哥俩也没想这么全面,惊惧之下,高声大呼自然月兑口而出,同时喊的是四弟。俊言喊的是小三,这小子虽然比俊章小一岁,但总不肯承认,也不爱叫三哥,而是叫小三。而比较正式的俊章,却是一个女声,却是送材料的车到了,邱晨引着马车到后院来卸石磨和诸般用具的。一转过屋角,却正好看到了那么惊险的一幕,登时也是惊呼出声。
在众人的惊呼中,俊章有惊无险地安稳落地,这几人的心也从嗓子眼儿,忽悠一下落了地。
俊言几乎在俊章落地同时,就冲上来,扶住了俊章,连声呼唤:“小三,小三你没事吧?”
邱晨也迅速地打量了一下俊章,确定孩子毫发无伤,也知道,刚刚是这个侍卫逗孩子玩儿呢。虽然这种亲近孩子的方式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但她还是能够分辨出,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
于是,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来,稳了稳神,邱晨这才缓缓走到俊章俊言身边,先把两个孩子以保护姿态搂进自己怀里,抬头这才认出,和俊章逗乐子的竟是替她选马的那个侍卫,那心中仅剩的一丝不虞也散了去。
虽然只是第二次接触,但邱晨却知道此人性子清冷,却很厚道,并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于是嘴角就不由带了一丝笑,向着黑衣侍卫微笑着点点头示意道:“没想到是这位大哥,刚刚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多谢大哥维护了!”
黑衣侍卫本就不是善言之人,刚刚和人家孩子闹玩也不过是一时看着两个孩子顽皮逗趣,没想到反而被人称谢,难免有些窘迫,一张黝黑的脸上就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来,连连摆手道:“无妨,无妨!”
邱晨笑着拍拍怀里的两个小家伙,道:“你们俩小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你们可知道,这位叔叔可是身手了得,还有一手看马的好本事……咱们家的胭脂,当初还是这位叔叔帮着挑的呐!”
其他的也还罢了,听到胭脂是这个人挑的,俊言和缓过劲儿来的俊章都抬起了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眨巴着眼睛看着黑衣侍卫,片刻之后,两个小子竟是同时扑了过去,一人抱住了黑衣侍卫一只手臂,齐声嚷嚷道:“叔叔,胭脂真是你挑的?你教教我们辩马吧!”
俩小子倒是顺杆子爬的快,姑姑叫大哥,他们自然跟着叫叔叔。可没想到,这么一扑一搂,竟然千军万马中从未露过怯色的汉子,红了脸。
一番打闹,加上邱晨的执礼相待,这黑衣汉子面对两个臭小子的要求,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一个‘不’字来了,一贯清冷无情的脸上,竟破天荒地露出一丝苦笑,僵硬着脸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俊章俊言立刻欢跳着发出一阵欢呼,同时放开黑衣侍卫的手臂,规规矩矩地学着林旭的样子,朝着黑衣侍卫抱拳一揖及地,同声道:“多谢叔叔!”
“哈哈哈……”这回又是一阵爆笑传来,却是廖文清和洪展鹏跟在秦铮身后走过来,恰看到这一幕,大笑出声。
洪展鹏爆笑还不够,还伸手指点着那黑衣侍卫笑谑道:“没想到,秦义这小子也有这一天!”
原来,这黑衣侍卫名叫秦义。是秦铮身边的七侍卫之一,其他六位的名字分别是智、信、仁、勇、严、礼!此次南来,跟在秦铮身边的就是秦义和秦礼二人。
只不过,洪展鹏这肆意大笑,却没人应和,他也浑不在意。见廖文清笑过之后,已经和秦铮一起,跟着邱晨走进那新搭好的炒药棚子,指挥着几个人安装那沉重的磨盘,他的目光往那一伙热热闹闹挤在马棚边的人看了看,终还是给了那边闹哄哄的小年轻们一个鄙视的眼神,跟着秦铮走了过去。秦义相马有啥能耐,还不是他……他大哥一手教出来的!
炒药棚南段已经盘了两口灶,占去了炒药棚大约四分之一的空间。邱晨指挥着众人,就将中号石磨安置在北端。
那安置石磨的师傅看了看邱晨指的位置,不由心生疑惑,开口提示道:“这位娘子,石磨四围可要留出磨道来,你让按的靠墙这么近,可没法子推磨啊!”
邱晨笑笑,摇头道:“无妨,你只需留出一尺宽的空隙,能够让人打扫就够了。至于推磨,我自有办法!”
她在现代的湘西见过推磨,不用绕着磨盘做圆周运动,而只需在磨盘上加一个木架子,然后按一根长木棍做柄,推动木柄,就能带动磨盘运动,剩的绕着磨盘走啊走,走的人头晕眼花。而且,进一步改造后,还能改造成脚踏式的,人只要坐着就能操作,效率更高,也比较省力。
嗯,这个想法要去和木匠沟通一下。得找个头脑灵活的木匠才行,否则,就她这只能说出大概来的情况,恐怕做不出来。
那按磨的师傅没办法,只好指挥着几个青壮,一阵号子之后,将石磨安装在了邱晨指定的位置。看着几乎挨到墙上的石磨,这回连廖文清都露出一脸的疑惑了,更别说洪展鹏了,几次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都被秦铮若有似无的目光止住,最后算是憋了一肚子疑惑,闷得整张脸都发红了。
只不过,显然邱晨没有给这些人解惑的打算,把石磨安装好,就引着众人出了后院。
一一和送药的人清点过数目,又逐一检查了药材的品质,邱晨这才在往来交接的账册上签下了第一个名字。她没有签林娘子,也没签杨海棠,只是签了个小小的花体晨。这是这段时间她唯一练的,能够让人看的字。没想到,这一会儿,这个花体的晨字,倒可以用来作为类似印鉴的东西使用了。
弄完这一些,天色也近了午时。
邱晨看看这么多人,家里实在拿不出那么多东西招待,也没做留饭的准备。
直接对廖文清道:“少东家,如此,诸事皆已齐备,我下午就开始动手,明天下午,你就可以过来拿试用品了。量多不了,大概能出十瓶左右。”
廖文清心急不假,却根本没敢想这么快就能拿到成品,如今听说一天时间就能拿出成品来,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嫌少,一脸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连声答应下来。
邱晨自觉话该说的都说了,事情该办的也都办完了,这些人咋就还不说走呢?
她不善言辞交际,也不打算招待这些人,可毕竟大伙儿都算是合作伙伴,真开口直接撵人,廖文清还行,可旁边还有个冷着脸的秦铮呢,据她猜测,这位在军中恐怕最少也是个团级干部吧,而且还是负责后勤的,真要得罪了这位,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给他们穿小鞋啊!
既然不能撵人,那就虚留一下,对方知趣也就该告辞了。
虽是虚留,邱晨也不会将自己陷入尴尬,还是快速地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把家里的食材过了一遍,米面足够,蛋类不用说,刚够孩子们吃的,没几个存货。猪肉倒是还有一些,还有昨天买回来的紫菜虾皮……对啦,她昨天才在县城买了十多条大咸鱼回来啊,还有辣椒,没有辣椒咸鱼会腥,有了辣椒,咸鱼可会非常好吃,而且,因为咸的很,用量也小,一条鱼就差不多够四五个人吃了……嘿嘿,就它了!
虽然,对于拿出自己稀罕的辣椒有些舍不得。再想想,有了辣椒籽,也不愁没辣椒吃了,又释然了。
她已经把寒食不动火的风俗给完全丢到脑后去了!
邱晨微微一笑,仍旧对廖文清道:“这眼看快晌午了,若是少东家和诸位不嫌弃农家饭菜粗陋,就在这里留饭吧?”
廖文清也知道今儿人多,即使运送药材的青壮跟着马车回去了,却还有秦铮和洪展鹏带的数名随从,加吧加吧也有十四五口子,特别是秦铮带的人,可都是军汉,能装饭着呐,林家这样的还真是难以置办。更何况,他也确实感觉在这里吃饭有些怠慢大将军,那日的上梁席他还记得,那还是林家能够置办出来的最好席面,在他的眼里仍旧上不得台面。两相里结合,他就想着拒绝,却没想到一直冷着脸没说话的秦铮这会儿却开了尊口,淡淡道:“粗茶淡饭即可,不必为难!”
廖文清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秦大将军居然答应在林家吃饭?他做大将军的,有没有想过,就他带的那七八号人,一顿饭光馒头也得两大锅啊!
洪展鹏也有些愣神,他倒没想到自己个儿大肚能装,就是听着大哥这话音儿有些不对啊,这话听起来仍旧冷淡,可熟悉秦铮如他,怎么听着怎么觉得这句话中隐隐地竟有些关切之意呐?有木有,有木有啊?
一群人,倒是邱晨反应最快,微微一愣之后,就了解了眼前是什么情况了。
得了,她这是让着实着客了!
这会儿,邱晨都有恨不能咬掉自己舌头的心,你说你咋就那么虚荣爱什么面子啊,直接撵人还抹不开脸,这下好了,留饭的话是自己说的,人家不过是答应了留饭,还很客气地嘱咐不用为难,她还能怎么说?赶紧麻利地收拾饭菜吧!
勉强挤出张笑脸,邱晨把廖文清几人招呼到院中的矮桌上,沏了一壶茶过来,笑道:“家里没有人手,有怠慢处还请诸味担待!”
说完,也不再多啰嗦,干脆地转身进了屋。来的十四五口人,加上自家的六七口,二十多口人吃饭哪,她有得忙了!
这会儿,她还想,幸好今儿个过寒食,放了挖池子的青壮们一天假--可,兰英几个帮手也被她放了假,这会儿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首先拿了一只木盆,把五条大咸鱼剁成段儿,放进木盆里浸泡,去除多余的盐分。笋干也拿出来泡发,然后把罐子里腌的咸肉都拿出来,清洗之后,放进锅里蒸。下边锅里炖上了昨天买回来的一副大骨。
另一口锅里同样生了火,闷了满满一大锅米饭,上边还加了蒸笼,笼中同样加了细竹篾箅子,铺了笼布,等锅里的米煮的膨胀,就拿笊篱捞上来,放在蒸笼里--不要误会,邱晨不是蒸捞饭--锅里的米捞上蒸笼后,她再次往锅里加了生米!
咸肉咸鱼可都下饭,米饭不够到时候可就难看了。
正忙乎着呢,兰英端了一笸箩卷子走了进来,“海棠啊,你昨儿进城没来得及蒸干粮吧,我给你拿了几个来。”
一进门看到院中这么多人,不由一愣。刚刚听到邱晨这边人声喧嚷的,她还特意等着马车走了,人声小了才过来的,没想到,这还有这么多人呐!
特别是坐在小桌旁的三位,一清冷,一豪爽,一俊雅,明明那么好看的三位公子,却偏偏让兰英生出一种敬畏之心来,不免有些惴惴的,仿佛手脚都没处放了。大着嗓门一句话没说完,竟生生地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还好,邱晨听到声音,扎着围裙,手里还握着菜刀从屋里迎了出来:“兰英姐,你来啦!快进屋,快进屋!”
她虽然忙乱着,却也一眼就看出了兰英的窘迫,连忙出声招呼。
兰英如逢大赦,连忙答应着往里走,经过矮桌旁的时候,还紧张地朝那几个人匆匆福了福,这才紧跟着邱晨往屋里走。还没进门呐,门内做饭的香味和热气就扑了出来,兰英小声惊呼道:“海棠啊,你咋生火做饭了?!”
邱晨忙乎的有些晕头胀脑,一下子还没能反应过来,呆愣愣地看着兰英,问:“咋了?”
兰英拍了把大腿,随即道:“今儿寒食啊……罢了罢了,那也不过是老人们的古话儿,也没啥凭据的……”
说着,转身走到门口招呼跟她过来的栓子:“栓子,你去和你爷女乃说一声,你海棠姨这边来客了,我在这帮会儿忙,让家里别等我吃饭了!”
栓子嘿嘿一笑,嚷了声:“我也顺便和爷女乃说一声,我和灵芝也不回家吃饭了,也不用等我们俩了……”话没说完,灵巧的小身影已经飞也似地奔出了林家大门。
兰英嗔怪地瞪了一眼,回头对邱晨笑:“这孩子……在你这比回家还实诚了!”
邱晨笑笑:“孩子们贪伴儿,这边孩子多,热闹!”
“也是!平日里在这边说说笑笑的热闹的很,这么在家里呆一天,连我都觉得不得劲儿呐!”兰英说笑着,挽了袖子就过来帮忙。她也不挑拣脏累,直接拿了个矮凳去洗盆子泡的咸鱼了。
兰英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茅屋本就不隔音,又开着门窗,故而屋里两人的对话,院子里的几个人都听了个清楚。自然惊动了院子里的几位,都停了喝茶闲谈,关注起这边的对话来。
只不过,同样的话听在耳中,各人心思又有不同。
廖文清是有些懊恼加尴尬,刚刚他也忘记了今儿是寒食节,若是真的带了一行人回去,家里不动火,酒楼也自然一样,他还真不好收场。怎么也不能拿冷食待客吧!可眼下,留下来是留下来了,也免了他冷食待客的尴尬,却带累着邱晨动了火……这个时代,不敬先人可是大罪过!
原来,这女子名唤海棠啊!
秦铮暗暗有些不以为然,海棠在争春的百花中也以娇艳妖娆为胜,可这女子,容貌倒还不差,却是清秀中透着爽直傲然,根本没有半分娇艳妩媚之色,海棠--名不副实嘛!
咸鱼又腥又咸不说,因为晒得半干了,去鱼鳞非常不容易,而且鱼刺尖锐,一不小心还会扎到手,是做咸鱼最麻烦的一个步骤。
有了兰英帮忙,邱晨做饭从容了许多。拿了昨天买回来的紫菜放水里泡开洗净备用,寻模了一下,看到那四十多只鸭蛋,狠了狠心拿出二十只来,打在盆子里,挖了几勺豆酱出来,锅里放一勺荤油,炝锅放入豆酱炸香,然后倒入打好的鸭蛋飞快地搅动,让炸香的豆酱和蛋液充分混合,为了去除鸭蛋的腥味儿,邱晨还点了几滴酒,很快,一股子混合了荤油的肉香、鸭蛋的蛋香,还有豆酱特有的咸香的浓郁香气就馥郁开来,引得后院在摆弄马儿的军汉和孩子们,猛一阵吸鼻子,完了,都哈哈大笑说是太香了。
一个炸鸭蛋酱做好,盛在两只小陶盆里。兰英已经洗了好咸鱼,邱晨又拿来两只鸡蛋打成蛋液,拿了一只笸箩撒上厚厚的一层面粉,把洗干净控了水的咸鱼块先放在面粉中挂一层粉,再放进蛋液中挂一层,然后放进热了油的锅里煎。
这个活儿兰英会做,就主动地接了过去。
邱晨又把泡软了皮儿的笋干清洗干净,放进炖大骨的锅里。吃笋干需要提前十来个小时泡发,她上赶着要用来不及了,就放进大骨汤里炖,这样不但发的快,而且会吃足了骨汤的香味儿,用来炒菜会更香。
邱晨把上边的活儿做完,就去那她收在橱子里的干辣椒拿出来,小心翼翼地一个个掰开,把辣椒籽都倒在一只碗里,去掉辣椒蒂,把净辣椒放在石臼中捣碎,只得了半碗辣椒末。
看着红彤彤的辣椒末,邱晨叹了口气,依着她的口味,这半碗一顿饭都不够用的……
拎了素油罐,拿了辣椒末,邱晨去屋后支了一口小小的铜锅,熬制红油。这玩意儿太呛,在屋里的锅灶上根本没办法弄,不然,屋里老半天没法待人。
林家忙忙碌碌地准备午饭待客,刘家岙的整个村子里却烟火全无,家家户户都清锅冷灶的,从林家飘散出来的饭菜香味儿就格外诱人。
不多会儿,青山家的大虎二虎,庆和家的老三结实,就都跑到林家来了,进了门,熟门熟路地就往后院跑,看到邱晨在屋后熬制东西,都纷纷跑过去看,却很快就被呛得咳嗽连声地跑开了。
邱晨一手拿了湿布巾捂着口鼻,一边挥着锅铲撵着那些孩子,让他们远着些。
俊言俊章都已经和这些孩子们混熟了,隔老远地招呼:“你们别过去,我姑制药呢!”
邱晨听了这话,暗暗汗了一下,也顾不得解释,锅里的红油已到了最后关头,慢慢撤火,收油。等不得晾凉,邱晨就用锅铲挑了一点点放进嘴里……唔,鲜香麻辣,这种她喜欢的熟悉的味道……这儿的辣椒是不是太辣了,她怎么觉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呢?!
收了火,邱晨端着熬好的红油回前院,一边和马棚那边的一大群大人孩子招呼,“稍等会就去前院吃饭哈!”
不用林旭、俊书四兄弟回应,二魁家的山子石头,兰英家的栓子,加上刚刚跑来的五六个孩子,就欢喜地齐声应了。这些孩子在林家吃饭都习惯了,简直一点儿做客的自觉都没了,就如兰英说的,比在自家都实诚了。
邱晨却觉得人多了热闹,如今又不缺这么几口吃食,笑着回了前院,继续做菜。有了红油,其他的就很简单了。
她回到屋里,兰英正好把一盆咸鱼煎好了,邱晨把蒸好的咸肉取出来,把骨汤锅里的笋干拿出来,让兰英都切成片,她自己则去菜园子里踅抹。
葱蒜总是开春生发最早的,菜园子里有林旭栽下的老葱和蒜苗,培了厚厚的土,院子里又隔风朝阳,所以比外边的草木要长的快许多。蒜苗已经露出地面半扎,葱也长出了一扎多高的墨绿色葱叶儿,在林家的菜园子里是最郁郁葱葱的一道风景。
邱晨拿了把铲子挖了一大掐绿葱青蒜,摘洗干净,白绿鲜女敕的,拿在手里都觉得水灵灵的诱人食欲。
把青蒜切成段,加了笋干、咸肉炒,当然少不了一勺红油。
大葱不用炒了,还有余下的一掐青蒜,搭配鸭蛋酱,就是一道好菜。
屋里饭菜收拾的差不多了,林旭带着一群军汉一群孩子也回到了前院。
不用邱晨指使,林旭和俊文俊书就去搬了两张方桌,数张椅子、长凳出来,摆在院子里。
然后给众人倒水洗手,准备摆饭。
秦铮自然是排在第一个,他挥退了上来伺候的侍卫,自己挽了衣袖,把手伸进木盆浸湿,揉搓两下,习惯地抬起手,林旭在旁边看到,就以为他要洗手的物事呢,就很自然地拿起装皂液的青花小瓶递了过去。
“唔,这是何物?”小瓷瓶入手,秦铮有些意外,他在家洗手是用香胰子的,但自从进入军中,这些讲究之处差不多都改了。可即使他见多了京城权贵人家讲究排场,也没见过谁家洗手时还送上小瓷瓶的……这个,应该是头油吧?或者香露?
阿满见自家娘亲制作的皂液连这位很吓人的叔叔也没见,不由升起一股子自豪来,很有些小显摆地上前,踮着脚接过秦铮手里的瓶子,拔开瓶口的木塞儿,举着手示意秦铮矮子:“你低一些!”
秦铮眨眨眼,看着一脸得意的小丫头,一本正经地命令,不由有些好笑,却还是很配合地弯下腰。
“伸过手来啊!”小丫头觉得这人真是笨啊,这么简单的事儿,还需要她小丫头一步步指使啊!真是的!
秦铮很无辜又莫名地,不知小丫头的鄙夷之色来自何处。不过,他第一次与小孩子这么亲密的接触,还是觉得很新奇。
他伸出修长又有力的大手来,阿满就小心翼翼地拿了瓷瓶子,在秦铮手心里倒了那么一点点皂液!嗯,真的只有一点点,也就两三滴的样子……
因为娘亲说了,用这个洗手的时候只用一点点就成,多了手上沾了泡泡,吃饭会肚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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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箱:……某人真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