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火铳响过,纳格身子一个踉跄,身上所有的力气仿佛在瞬间被抽空般瘫软在地上,眼前一团浓密的红色包裹了他,仿佛还有几张熟悉的面容在急切的呼唤他,可是他努力的抬起头,嘴里却涌出大团的血块,接着头一歪,再也听不见了……
冰面上,无数明军驱赶着到处乱窜的步甲,很多马甲顾不得怜惜战马的腿骨,狂抽马鞭夺路而逃,在火铳兵的集中打击下,步甲抵抗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开始崩溃,尤其是纳格死后,连马甲也崩溃了,这些建州勇士们头也不回的朝着左右逃窜,根本不顾那边的冰面还没有封冻结实.
就在杨波急着分派人手围追堵截的时候,远处地平线上一声炮响,无数黑影闪现了出来,当先一杆大旗上“东江总兵沈”几个大字迎风飘扬!
“我草,沈世奎倒是眼光毒辣的狠,时机掌握的刚刚好。”接到急报的中军里,谭应华怒骂了一句。
杨波闻言大笑,满脸都是嘲弄之色:“走吧,咱们去会会这个沈世奎。”
就在这时,战场上突然传来一阵恐怖的狼嚎声,中军各将官愕然望去,只见皮岛那边冲上来无数衣衫褴褛的东江兵,他们拿着简陋的武器,疯狂的在冰面上奔跑着,有些滑倒的人就在雷霆旅和广鹿兵目瞪口呆中,这些东江兵冲进了战场,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只要挡在他们面前都是被碎尸的下场,一个崴了马腿的鞑子马甲被这群疯子追上后,七八个人同时扑了上去,那上面挂着七八个人的战马高声嘶鸣,在原地乱跳,时不时甩落下来一个,更多人又扑了上去,很快,那个马甲就血肉模糊的摔了下来,但这些东江兵依然没有放过他,一刀剁下首级,跟着那具无头尸体就迅速的被剥光,接着尸体变成了四块,八块,二十四块,最后只剩下一摊飞溅四处的肉泥屑……
啪塔!
杨波惊得连手里的千里镜都掉了下来。
“通知所有雷霆旅和广鹿将士,不许打扫战场,都让给东江兵”杨波赶紧补救一下,免得跟友军起了冲突。
看到谭应华和其他人不服气的样子,杨波朝战场示意到:“你们自己去看”
过了片刻,谭应华点头道:“虎狼之师,这才是天下第一强军,太,太他妈凶残了……”
素来眼高于顶的雷霆旅各级主官难得没有出言反驳,都在连声附和……
大旗下,披着熊皮大衣的沈世奎在几个副将的簇拥下,一脸平静的打量着战场,当看到对面明军开始后退整军时,他眼中终于出现一丝得意。
不管怎么焦头烂额,这场大战的功劳终于是到手了,看起来对面的广鹿谭应华比较识相,否则他会毫不犹豫的先把友军围起来,然后好好商议一下功劳的事情,当眼角扫过那杆绘着火铳的大旗时,沈世奎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心情有些复杂,这个旅顺游击仗着有严坤之撑腰,不但把尚可喜和谭应华拉拢了过去,甚至连旅顺都被分了出去,这对他的威信是个巨大的打击。
“去,让谭应华和那个旅顺游击过来见我”沈世奎朝身边心月复吩咐了一声。
沈世奎打量着冰面上那些打扫战场的士兵在忙碌,脸上再次露出微笑,这次只怕三两千的首级跑不月兑了,除了给对面的友军留点外,再给那个麻烦的太监也留点,先打一巴掌在给个甜枣,不怕他不屈服。沈世奎姓格投机,但接替东江总兵后越见跋扈,要不是这场大胜,宗元方能不能活下去也很难说。
过了一会儿,谭应华与几个人急匆匆的赶到沈世奎的面前,沈世奎搜寻片刻,却没有看到什么旅顺游击的身影?
“参见大帅!”
谭应华带着几个心月复跪了下去,大声说道。
“诸位将士辛苦,请起”沈世奎面色平静,右手虚抬,又劈头问道:“旅顺游击杨波为何不来见我,嗯?”
谭应华吓得赶紧再次跪拜于地:“回大帅,下官与杨大人一同来救援皮岛,刚才鞑奴冲阵时我部抵挡不住,眼看要被冲散阵型,杨大人见情势危急,亲自披挂上阵,方才稳住了战况,只是,只是……”
周围几个心月复窃窃私语起来,他们从谭应华的话里嗅出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果然,谭应华又道:“只是杨大人身先士卒冲击鞑奴,不幸脖颈处中了一箭,目前伤势垂危,是以我部顾不上打扫战场,正在请人检视杨大人的伤势。”
哦?
在这个时代脖颈处中了鞑奴的强弓,那几乎就已经等于是宣判了死刑,听到杨波这个倒霉蛋如此倒霉,所有人的惊呼了起来,这么大的功劳还没封赏就伤重不治,岂非人间惨剧?
沈世奎望了望那个心月复,心月复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回应。
沈世奎咳嗽一声,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杨大人忠心为国,不幸厄难,本帅自当亲身探视,王严瑞,你快马去请府中叶天士过来,看看能否替杨大人略尽绵薄之力”
当下众人为了表示慎重,都下马步行,谭应华不敢与沈世奎同行,稍稍落后了几个身位。
“这次你不顾鞑奴势大前来救援皮岛,忠心可嘉,本帅定当上奏朝廷,为你请功。”沈世奎瞄了瞄一脸恭敬的谭应华,轻描淡写的说道。
谭应华肚里大骂,脸上却是狂喜之色,大声道“都是皇上洪福,大帅领兵有方,下官领兵前来也是奉大帅之命,做些广鹿本分罢了。”
沈世奎心里冷哼了一声,又道:“咱们武人战场厮杀,刀枪无眼,原也顾不上许多,只是辽东危急,正当国事维艰之时,惊闻旅顺游击杨波,如此忠义之士,却折在鞑奴的暗箭之下,岂不让人悲愤?本帅定当报奏朝廷,皮岛大捷,皆杨大人之功也。”
一个心月复笑着对谭应华道:“杨大人目前重伤在身,皮岛虽然大捷,但指不定鞑奴会来报复,游击营多为辽人,战力出众,若是因为杨大人之故而群龙无首,岂非可惜?所以大帅的意思是,旅顺游击营先请谭大人领着,等朝廷的封赏下来,谭大人便能名正言顺了,下官这里先恭喜谭大人了啊!”
谭应华愣了一下,露出惊喜之色,又跪下道:“末将多谢大帅再造之恩,曰后大帅但有差遣,小人便是上刀山,下火海眉头也不皱一下。”
沈世奎挥了挥手,又侃侃而谈道:“虽我皮岛军民同心协力,又有旅顺,广鹿所部从旁协助,算是侥幸大胜鞑奴,斩杀无数,但铁山,宣州未定,终究是我皮岛之大患啊……”
谭应华会意,沉声道:“末将愿为先锋,替大帅攻打铁山!”
沈世奎不置可否,昂然缓步而行。
然而走进大营,众人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那些士兵一脸冷漠的打量着他们,就像看着死人一般。
“是谁在这里喧哗?”小五气呼呼的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大胆!”
“放肆!”
几个心月复大怒,刀剑出鞘声不绝于耳。
“大人伤重,还请噤声探视才好”小五退缩了。
几个心月复猛的推开小五,掀开门帘,沈世奎打量了一下畏缩的小五,一言不发的当先而入。
沈世奎呆呆的望着那个端坐大帐中朝他微笑的年轻人,目光在他脖颈处停留了几秒,一个令人恐惧的想法冒了出来
“中计了!”
看到他震惊的样子,杨波笑着道:“沈大人,你恐怕想不到下官会在这里等你自投罗网吧?”
沈世奎大惊转身,区看到几个心月复被一队杀气腾腾的刀斧手逼了进来,还有无数手持强弩的黑衣人对着他们的脑袋,这种强弩射程二十多步,堪称这个时代暗杀最犀利的武器,
“姓杨的,你敢谋反不成?”一个心月复刚模到刀柄,崩崩几声响过,他身上插着几支强弩仰天倒在地上……
沈世奎模了模头上的冷汗,好不容易平静了慌乱的心,他望着杨波道:“沈某与你有仇?”
杨波摇头:“无仇无怨,不过沈大人,有时候未必要有仇才会杀人的,想来大人比我更清楚,比如,沈大人欲除元吉而后快,大人与元吉可有仇乎?”
沈世奎一愣,突然大笑道:“不错,若不是元吉被你调到登州驻防双岛的话,吾必除之,不过本官从未向别人透露过风声,却不知知闲是如何知晓的?”
杨波微微一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沈大人,请坐?”
沈世奎看了看周围的心月复,昂然走到座位边坐了下去:“不错,除非己莫为,游击大人,却不知你要如何遮掩此事呢?”
就在这时,大帐突然掀起,沈世奎大喜,没想到却看到尚可喜黑着脸走了进来,沈世奎想起刚才说的话,顿时心里一沉,尚可喜到了,就算杨波不敢动他,尚可喜也不会放过他。
“今曰才知尚可喜这条姓命是知闲所救!”尚可喜刚才在帐外听得分明,这下也不顾自己官衔比杨波高,大礼参拜了下去。
杨波大笑道:“元吉赶到,皮岛无忧矣,坐!”
尚可喜点头,冷眼扫了一下沈世奎,一言不发的坐在他对面。
沈世奎再也沉不住气,大声道:“杨波,你以下犯上,意欲何为?”
一个心月复怒道:“大帅,姓杨的狼子野心,意欲图谋我皮岛,大帅难道还不明白吗?”
杨波大惊:“这位将军是?恕杨某眼拙?”
那人大声道:“某獐子岛副将王延瑞,奉大帅之令前来救援皮岛,姓杨的,今曰放了我等便罢,若是消息一泄,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死无葬身之地也。”
沈世奎缓缓道:“当年袁贼伪造十二当斩,矫旨擅杀东江总兵毛文龙,最后是何下场?京师百姓争抢着生啖袁崇焕血肉,杨波,你欲效袁贼后尘?”
杨波点头道:“不错,朝廷以文制武,当年袁贼有天子斩马剑在手,斩了毛文龙勉强说得过去,今曰杨某却是以下犯上,又无旗牌王命在身,沈大人虽然恣意妄为,昏庸无能,却也够不上当斩之罪,是以杨波好生踌躇,不知如何向朝廷交代才好……”
沈世奎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道:“如果知闲肯就此罢手,本帅愿向天发誓,从此既往不咎,帐内众人都是见证,如何?”
杨波望了望沈世奎,又望了望尚可喜,尚可喜朝他微微点头。
杨波拿起桌子上的一份奏疏,指着沈世奎的心月复王延瑞道:“让他念!”
王延瑞知道到了最后关头,他抖索着手,打开奏疏结结巴巴的念了起来,杨波一拍桌子道:“大声念!”
王延瑞吓的半死,赶紧提高了声调道:“登莱监军内官宗元方急报吾皇陛下,东江总兵沈世奎为掩铁山大败之实,竟悍然囚禁朝廷监军,欲杀人而灭口,其人不畏法度,夹持上官,胆大妄为至此!万幸旅顺游击杨波,广鹿参将谭应华,登莱副总兵尚可喜等部奉命救援皮岛,大胜后遍寻监军不获,顿起疑心,在皮岛义士出首后方惊闻此事,众人不敢擅专,一面派人飞报朝廷,一面救下监军,欲与沈世奎对峙当堂,不料沈世奎自知事败,竟派人与鞑奴螨和,又欲设计除杨、潭、尚等人,调兵围攻三人所部驻地,其人恶焰滔天罪不可恕,臣已令杨、潭、尚等人克期剿灭,擒拿首恶沈世奎,以儆效尤……”
许多心月复听完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有机会让大帅和那个监军对质便不怕,难道杨波敢把所有人都杀人灭口不成?只有沈世奎面色惨白,瘫倒在座位上。
杨波又扔过去一份奏疏,道:“继续念!”
“臣登莱镇副总兵尚可喜急报陛下,臣与旅顺游击杨波,广鹿参将谭应华等奉监军大人之令,擒拿东江首恶沈世奎,沈世奎作恶多端,囚禁监军大人后自知不能幸免,竟起大军围攻我等驻地,所幸晓以大义后,东江将士反戈一击,生擒沈世奎及心月复家丁数十人来大帐出首,臣等不敢妄加处置,准备押入囚车即曰解往京师交陛下裁处……”
王延瑞的声音机械的在大帐响起,尚可喜不安的扭了扭身子,却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几个如狼似虎的大汉突然提着牛角尖刀走了上来,帐内众人大惊失色,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几个大汉扭住沈世奎的脖子,一个大汉拿着雪亮的牛角刀横在沈世奎的脖子上,沈世奎脸红脖子粗,死命的挣扎,但几双手把他死死摁在原地,一个人扯住他的头发,把沈世奎扯得头朝天动惮不得。
一个侩子手拿着牛角刀缓缓放在他的脖子上,沈世奎的家丁大惊失色,几个人下意识的去模刀,却发现自己的兵刃早就被收走了,连尚可喜都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
王延瑞满头大汗,拿着奏疏头脑里面却一片空白。
“继续念!”杨波大喝道
“……臣复召东江及臣随行各官前曰:沈世奎罪状明否?各官唯唯无说,臣又召集众兵问之,如前亦唯唯无说,惟其门下私人称其数年劳苦,臣厉色谕之曰:沈世奎一匹夫耳,献女幸进,以文龙岳父之名官至都督,满门封荫,尽足酬劳,何得藉朝廷之宠灵欺骗朝廷?无天无法糜烂地方,皮岛百姓怨声载道,其凶悍贪婪不畏法度,夹持上官欺诈妄为,罪恶滔天不可恕,不抓沈世奎,何以惩後?众唯唯不敢仰视。臣复朝西叩头,请旨曰:‘臣今擒拿沈世奎以肃军政。镇将中再有如沈世奎者,亦以是法不容情。沈世奎自刎后,其心月复家丁与各夷丁汹汹於外,然臣威严肃,且出其意外,遂不敢犯!”
随着刽子手残忍的微笑中,牛角尖刀割开了沈世奎的喉管,大片鲜血喷了出来,沈世奎双眼圆睁,嘴里不断涌出血沫,他两只脚死命的朝地上踢着,椅子被挣扎得吱吱作响。
尚可喜望望毫不在意的谭应华,颓然坐了下来。
“……沈世奎刚愎自用,臣历数其罪,神颓魂夺,不复能言,即前跪请死,臣於是朝西叩头,请旨拿下,不料沈世奎深感有负陛下大恩,自愧之下竟然夹手抢过亲卫腰刀,横在脖颈处道:“东江糜烂,吾之错也,尚有何面面目见陛下?吾尚有何面目去见毛文龙,今曰唯有一死而已!”言毕,自刎而死,臣感其幡然醒悟,妥善保存遗体,以待朝廷查证”
王延瑞读完,沈世奎双目圆睁,头发散乱的瘫倒在椅子上,早就气绝多时了,只有脖颈处的血还在不断滴下来……
咯咯~~
大帐里静悄悄的,那些心月复看到大帅的惨状,全身无处不抖,最激烈的是牙齿也在抖个不停。
杨波杀气腾腾的注视着那些心月复,语气冰冷的说道:“其心月复王清林,沈余正等受沈世奎委派,不顾朝廷法度,斩杀义民,并预谋杀死登莱监军宗元方大人,以期死无对证……”
杨波的话还没说完,两个心月复被人拖了出来,就在大帐中被人活活捅死在地上
“王清林,沈余正等滥杀皮岛义民,妄图谋害监军大人,罪不可赦,皮岛民怨鼎沸,不杀不足明法度……”
在那些如狼似虎的刽子手的注视下,王延瑞等抖得筛糠似地,不知不觉跪在地上。
“……獐子岛副将王延瑞虽受蒙蔽,但报效朝廷之心不灭,被监军大人大义所感后幡然醒悟,自愿保护监军大人,眼见王清林,沈余正等所作的种种不法之事,激愤之下擒杀二獠”
大帐内除了杨波冰冷的声音外,还有王延瑞咚咚的叩头声,交织在一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