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
啪的一声,书房内的读书声戛然而止。
穿着素色长衫的老夫子手拿戒尺,站在案前,双目圆睁,就差一头怒发将头上的方巾冲下来。老夫子瞧着才悠悠转醒的少年,气得不打一处来,拿戒尺又重重拍了几下,“楚齐之,谁允许你在这睡觉的!”
楚齐之倒也从容,眯了一双睡眼,整了整睡皱的衣摆,“先生,学生昨日读书读得晚了,便提早歇息歇息。”
老夫子被他的话气得不行,在一旁拿着些之乎者也的道理教训着,把戒尺在桌子上敲个不停。楚齐之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眼睛一瞟,就见个削瘦的身影跪在石子路上,后背挺得笔直。突然,那身影像是跪不住了,猛地往后一歪,露出隐约的半张脸,顿时让楚看得有些愣神。
那人似乎也是知道有人在看他,蓦地转过脸,长得和楚齐之颇有些相似,却年少了很多,也秀美了很多。见到楚齐之,那少年也不避开,只直直地和他对望着。
那时候天气正好,春日里的阳光很是暖和,带着跪在那里的少年也变得柔软起来,如同入了画的小童生,清浅又动人。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楚齐之终于才发现,那或许就他这辈子见到的,最好看的光景。
大概是从这一天起,楚齐之才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关心起来。这个默默无闻的弟弟,不知是从哪一天起长大了,不但引起了自己的注意,同样还有当家的楚老爷。
随着楚过眉目的长开,越发和过世的娘亲相似起来,使得楚老爷对他更是宠溺。每每从外赶商回来,楚老爷都会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给他,甚至都忘记给楚齐之这个嫡亲的长子。原本就肚量狭小的正室夫人,开始变得更加善妒,她可以容忍一个女人分享她的丈夫,但绝不能让一个庶子,来撼动她儿子的地位。
一年里,楚老爷大概只能在家中待上两个月,剩下的时间都是带着商队在外面跑商。那么,一个毫无依靠的庶子,一个名门正娶的夫人,任谁都知道怎么选择。一大家子人都默契地选择视而不见,楚夫人更是百无忌惮地针对起楚过来。最开始还只是暗地里下些绊子,到后来干脆找个借口,整日整日地关禁闭,将原本就瘦小的楚过折腾得几乎能被风吹走。
可是楚过从来不和其他人说,甚至对宠爱他的爹也只字不提,这也是为什么楚夫人会留有余地的原因。可即使楚夫人再怎么仇视他,楚过终究是楚家的二公子,动不得。但这一切,都从那一日大雨,开始发生了变化。
站在院子里,楚过咬着牙提起水桶,往水缸处搬去,脚下一软,手里的水桶立马一倾斜,水泼出去了大半。勉强将剩下的水倒进缸里,楚过的手撑在井沿上,不住地颤抖着。手心里一阵尖锐地疼痛,摊开一看,就见指月复和掌心都冒出了不少水泡,有些被反复地用力,已经露出里面的红肉。等手臂上难耐的酸痛稍稍过去,楚过接着提起了水桶,今晚若是不能装满这几缸水,明天怕是又要被罚了。
夜里的天气总是变得很快,刚刚还只是有些阴沉,骤然间就开始噼噼啪啪地下起雨来。楚过也顾不得躲雨,手上的动作更是加快起来,这雨淋得久了,又有自己苦头吃了。
正拉着绳子,楚过就觉得身上的雨点一轻,接着雨声便开始在头顶上大作起来。转身一看,那个毫无交集的大哥楚齐之就站在身后,手上还撑着把纸伞。见到楚过眼里的怀疑,楚齐之也不啰嗦什么,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可不希望明天家里有人病倒,药费还得再多出一份。”
对视了半天,楚过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懒得管他,接着去打他的水去了。楚齐之就跟着他身后,一刻不歇地举着伞,还得避开洒出来的井水。不知过了多久,那几个水缸终于被装满,两人身上的衣服基本上也湿透了。
将手里的伞一把塞给楚过,楚齐之退出了伞下,看着楚过轻声道,“我走了。”
说完,也不理会其他,径直跑开了。看着那个人周身被挡开了一圈水帘,脚下因为奔跑,溅开了一圈圈的涟漪。楚过呆呆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握着伞柄,此时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那一阵一阵的雨声,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