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上将军府已近亥时。
不想府中一干人等全在院子里等着,慕苒吓了一跳:摆这阵势是几个意思?
玉桓迎上前:“老大,怎去了这么久?事情怎么样?”
“稍安勿躁,我们先进屋,待他们休息片刻再议。”粟临走上前。
“恩,苒儿今日是累坏了。清儿,你带苒儿先去歇息片刻,梳洗一下,再来书房找我们。”尹怀真支开了母女二人,有些事情需要立即部署,但是他不想让他心坎里的两人牵扯进来。
“苒儿,跟娘亲回房。”谢悦清了然,这么多年来,他心里想什么,她一直知道。今晚,会是个不眠夜。
几人进了书房,还未坐定,尹怀真便做了吩咐:
“粟临,你速到袭香阁走一趟,请那人来府上一见。玉桓,即刻到营里,交待林敬近日暗中严加集训,以防异动。方叔,嘱咐线人高度隐蔽,不得令不准轻举妄动,另府上护卫暗中加强,密切留意各方探子。”
几人得令速速离去。
片刻便空荡的屋子,只余书桌上轻轻的叩响。
尹怀真脑中思虑万千,今日皇帝的做法,始料未及,看来是准备下手了。可他不会束手就擒,沦为鱼肉,任人宰割。
指尖一顿,执起狼毫,奋笔疾书。这事还得知会西边的人,凡事留后路,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一盏茶的功夫,谢悦清带着梳洗完的慕苒来到了书房。
慕苒轻轻吸了一口气,讲打好的月复稿重温了一遍,她不知道,这个时候将她的身世坦白是好是坏,但她相信,早知道早作打算。也许他们能接受她呢?
谢悦清有些担忧地看着慕苒:这孩子自一回来,就有些沉重。难倒她要说的那件事很严重?
尹怀真也发现了慕苒的不同,但也不催。
抬起头,看了看两位这世上“慕苒”的至亲,心里微微一钝,定定心神,给他们打了预防针:
“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你们是否能承受的住。也许我可以选择隐瞒,但是这对你们不公平,对慕苒不公平。我也不知道接下来我们会是以怎样的结局收场,但是我还是选择坦白。”
两人的眉心隆的更紧,从未见她这样严肃。
“其实,我不是尹慕苒……”
话还未完,谢悦清便立马站起,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苒儿……你……你在胡说什么?”
转头便对尹怀真质疑道:“难道我们寻错了?!”
“清儿!错抑或不错,都先听她把话说完。”
尹怀真按下激动的人,尽管他也是疑虑重重,但此时不是质疑的时候。
见“慕苒”娘亲反应这么大,她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了,紧了紧交握的双手,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斟酌地再次开口:
“我的真名叫庄词,来自几千年之后,一个社会形态发展趋近完善的世界,就如你们所说的前世。在那里,我是个逃亡的人。
我父亲母亲同在一个组织,母亲负责行动,父亲负责决策。在一次行动中,母亲行动失败,暴露目标,被困敌营。
父亲立即下令解救,但是当时的副将对父亲职位是垂涎已久,便暗中威胁营救人员将解救计划解除。致使母亲在那场战争中殉职,父亲负疚自责,更是痛恨此人。
便将副将多年来的恶迹收集起来,准备将他及其党羽一举歼灭。
不想副将是卑鄙无耻之极,越级投诉,诬陷父亲指挥决策失误,导致整个组织受损严重。暗地里更是讽刺父亲无能,不能护妻周全,又有何能耐护国周全。
父亲终不能抵御外界的压力和自身的愧疚,便引咎归隐。但是副将提正后,并没有放过父亲的部下,严刑逼供后,得之父亲手中有他的罪证,便四处搜捕父亲,赶尽杀绝。
父亲带着年幼的我四处逃亡,一次又一次地死里逃生后,父亲将自己的毕生所学传授于我,让我有能力自保。
后来,父亲在一次最凶猛的猎捕行动中牺牲,只留下了我和那份证据。
之后,我被父亲的师弟收留,辗转于多个城市以求生存。我来此之前,策划了一场婚礼,预借夫家的势力得以庇护,并伺机打垮仇人。
婚礼当天,不想被仇敌撞个正着,欲致我于死地。不想我的……未婚夫意外受害。
为了不牵扯到无辜的人,我将证据留给父亲的师弟,只身约其谈判,并趁机给仇敌下了可致人疯癫的毒药,足可毁了他下半生,而我也被他乱刀刺死。
可是醒来后,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死,而是来到了这里,进入了慕苒的身体。
你们的爱和温暖给了我新生,我欣喜若狂,自私的想留在这里,留住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所以并没有向你们坦白,只是说我失忆。
本来我以为一切都会好的,但是今晚,我看到了一个人,很像我前世未婚夫——二皇子。
我的心当时很混乱,我不能因为前世的孽债给将军府带来不幸,让你们因我受牵连。便下定决心,对你们说出实情。
占用了慕苒的身体,我很抱歉,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来挽回或弥补。我知道你们肯定很难接受,所以不管你们做怎样的决定,我都会坦然接受。
最后,我感谢你们这几天让我享尽了着世间最幸福的宠爱。”
慕苒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说完,起身,跪地,恭敬地朝着首座二人行了三个叩头大礼。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几度欲将她吞没。
前世身负血海深仇、艰难生存,今生占她人之躯夺、她人之爱。两世的恩怨几乎将她撕碎。连起身离开的力气和勇气都几欲丧失。
良久,肩上覆上一双有力的手,将她颤抖着的身躯扶起。
慕苒微微一抖,心里一丝雀跃,抬起苍白无色的面颊,小心翼翼地审视着眼前的人。
尹怀真听着她的自白,心脏像是压了一块重石,压抑钝痛。不知为何,他相信她说的话,十二分的绝对。
找回慕苒前,他曾多次求证,且种种证据皆表明,眼前的人就是他的亲生女儿。但是现在看来,慕苒的灵魂已被叫庄词的女子所占。
分离十三年,他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让慕苒受尽折磨,再也无缘与他团圆,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也许这就是天意,让这个叫庄词的女子来到这里,代替慕苒活下去,让他有机会尽责补偿,她应是上天派来救赎他的福星。
尹怀真温柔地拭着“慕苒”强忍但依旧滚滚落下的泪水。他轻叹一声,眼前的小人儿这般惹人爱怜,聪慧机智,玲珑剔透,真真是让人爱不释手。不由取笑道:“瞧瞧,都成小花猫了。”
“慕苒”一愣,他没有斥责她?没有赶她走?还愿意对她笑?
尹怀真牵她坐到他身边,一手用力按在她肩上,正色道:
“听着,不管你前世是谁,有着怎样的恩怨纠葛,从现在起一并忘记,要永远记得,你是我尹怀真的女儿,你叫尹慕苒。任何人、任何情况都毋庸置疑。
我的女儿自十三年起便于我分离,我甚至未能听她唤我一声爹爹。
她流离在西戎多年,我一直愧疚自责、寝食难安,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能将她接回来团圆。我找到她时,她已中毒多时,许是早已离世了。
但是,上天断了我一条路,却又给我留了一线生机。你便是我们的那线生机。
你没有错,不是你占了苒儿的身子,而是你代替苒儿活了下来,来到我们身边,给了我们尽父母之责和天伦之乐的机会,让我们月兑离了亲子分离的苦海。
几日相处以来,又是那般默契融洽,让我们尝到了做父母的喜悦与骄傲。
真正说抱歉的应该是我们,做尹家的女儿可是要身肩重任,独挑大梁的。且未来有数不尽的明争暗斗,可能还要堵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这副身份可是沉重艰难的,你,还愿意做尹慕苒吗?”
“愿意!愿意!我愿意!”慕苒迫不及待地表明自己的决心。
“真是个好孩子!苒儿,我亏欠女儿这么多年,思念成疾,日夜盼着她回来。在外找寻多年,就怕会弄错,毕竟过了十三年,生怕被他人冒充,让真正的慕苒却在外吃苦受罪。
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了,母女的默契,让我确认那就是我的女儿。且我相信怀真,他不会错的。
可是我害怕你是上天跟我开的玩笑,一不小心又被人拐走了,杯弓蛇影,才会有刚才的失态。请你原谅我的失态。”谢悦清急急地开口解释着,她不想再失去了。
“不会的不会的…”慕苒狠狠地摇头,泪流满面,得而复失,又失而复得,大悲大喜之下,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你能还如先前一般,叫我们爹娘,可好?”
“爹爹!娘亲!”
“诶,诶,好孩子!”
慕苒再也止不住内心溢出的情感,抱住两人,大哭起来。
今天,她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能有人接纳她,愿意将她当成亲生女儿般疼宠,让她有枝可依,有家可回。
谢悦清搂着慕苒轻泣出声。她想,她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能有这样好的女儿。
尹怀真也不禁动容,红了眼眶。他知道自己的决定不会错,她就是他的女儿。
上天将一个如此优秀的人儿送到他身边做他的女儿,他是何其有幸。她前世那般凄苦,这一世,他一定尽全力护她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