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崇关乃即墨、西戎、大鄢三国交界关口,属于三不管地界。此地人口混杂,大多为往来经商之人,当地居民大多三国迁徙而来。民风开放,但也时常因各地习俗不一而发生争斗。
几崇楼——崇城当地最大的茶楼。大堂中,一灰衣女子正穿梭于各色客人之间,端茶倒水上糕点。每日晚饭后便是一天最忙的时候。
女子身段窈窕,虽包裹着粗质的衣物,但丝毫不减气质。随着走动,隐约竟有飘逸之感。
茶楼一侧,几名大汉对着她品头论足,肆笑不断,其中一人,在同伴的怂恿下,本欲打算起身过来搭话,但看到女子转过来的脸,当即吓的腿一抖,便生生地打消了念头。
这女子是生了一张怎样的脸?
满脸的暗黄色雀斑,左脸颊似曾经受过烧伤而严重变形,鼻头生了一颗大拇指大小的黑痣,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女子的双眼,更是分辨不清本来面目,嘴角似中风一般斜横在脸上,竟是如此丑陋不堪。
饶是身姿再好,但这幅尊荣,恐怕无一人会下得去手,看一眼都需要足够的勇气。
几人一阵哄笑,嘲笑那起身之人,这等边陲之地,就算再缺女人,也无人会要她。
女子对周遭的议论充耳不闻,依旧卖力地干活。心里暗想着,做完今天,她这一年的边境生活,便就此结束。
“影子,过来。”店老板看了看正擦着汗喘气的女子,将算好的工钱递过去。
“这是这月的工钱,以后好生照顾好自己,找个深山老林隐居吧。哎……”
女子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捧着碎银,咧开横斜的嘴,不住地点头。
店老板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不忍再看她那副尊容。
前年年末,他从大鄢采货回来,深夜路上遇见一女子横躺在路中央,他下车翻过女子身子一看,当时吓一大跳,以为是幽魂鬼魅。当下立马转身欲逃,不料被女子伸手抓住了脚腕,他忍住内心的惊恐,询问她到底要如何,不料女子竟是哑巴,支支吾吾指着自己的脸和喉咙,说不出来一句话。沟通良久之后,他才约莫明白,这女子可能是受重创,遭人遗弃在此,若是这样,他更不敢出手相救。
然女子黑夜里亮晶晶的双眼,祈求无助地望着他,他竟然生出恻隐之心,便将她带回去,仍在下人房,决心只留一晚。天一亮就让她离开。
不料第二天天亮后,他推门进去,不见人影,本以为是自行离开,不想她却在茶楼大厅忙活。
虽然长相丑陋,但却是很勤快,比他的那些个小二强太多,便留了她下来。也不曾亏待她。
这一晃就是大半年,她要走还真是有点不舍。这也是个苦命的姑娘,希望她日后能月兑离苦海,苦尽甘来吧。
是夜,女子在房内简单收拾,将撕下的面具扔进包裹。简单的衣物,微薄的银两。随后,她搬开屋子正中央的桌子,掀开地面的木板,取出一个布料精良的包裹,微微摩挲,打开包袱,取出一只手指般大小的玉牌,玉质通透温纯,手感极好。上面刻满了字符,不似通用的文字,竟如花纹一般,十分精致漂亮,世间稀有。
女子把它放在掌心自己端详,目光微散,似透过它,思念着某些人和事。
良久,穿上吊绳,小心翼翼地挂在脖子上,塞进底衣内。
“叩叩叩”,三声敲门的声音响起。女子模出靴子中的匕首,轻声轻脚靠近门边。伸手扣了两下门框。
外面回复两声,女子便知晓来人是谁,将匕首插回靴内,开门。
一黑衣女子闪身而进,往桌上甩下一个沉甸甸的包裹,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解渴。
“累死我了!你这是什么地方,进来还得跟做贼似的。”
“后面可干净?”伤疤女子细声问道。
“放心!我谨慎着呢。我们什么时候走?”
“对面的崇来客栈,戌时会有一只商队启程回墨都,你我乔装成兄弟混进去,若被问起便说是来此交易。其余的别多说。”
伤疤女子便说便取出两套男装,催促黑衣女子换上。
二人收拾妥当后,便从后门悄悄离开。
墨都的天,晴空万里,湛蓝无云。骄阳下的生命力旺盛无比。
尹府旧址,断壁残垣中如今已长出青翠的杂草,草长莺飞,寂静而荒凉。当年今日,那夜大火是何等的惨绝人寰,震撼人心。
一名极年轻的灰衣男装之人站在斜对街的一角,静静看着那一片荒草丛生之地,沉静如水的眸中隐隐浮现雾气,隐忍的情绪不断翻滚。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
身后一名年纪稍大的男子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双肩,给予她力量。饶是这大热天,她却觉得面前这人的身子是冷的。
“小词,你还有我在。总有一天我们会手刃仇人的。”
苏瑾无法想象经历了这么多不幸,这一年多日子里,这人是怎么熬过来的。自她遇到她开始,这女子的冷静自若,坚强如盾让她汗颜,她知道她身世的惨烈,却从不见她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悲天悯人,暗自神伤。这女子身上有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饶是年纪尚小,但心智成熟毫不输于成人。
良久,女子收回视线,敛了眸中一切情绪,转身离开。
“瑾姐姐,我们走吧。”
天边夜色渐浓,墨都笼罩在夕阳余晖中。
良王府,即墨琛处理庶务才回府,便速速向书房走去。近来潮州一带洪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官员懈怠失职,是该好好治治这帮腐臣了。
即墨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仰躺在整齐干净书桌后的太师椅上。须臾睁开眼,便被桌上砚台下现出的一角白色吸了目光。
他没有将纸张压在砚台下的习惯,难道有人来过他书房,动过他的东西?正欲取出,门外便传来通报声。
“爷,姑娘派人来催了。”
“恩,你叫人在外面等我,把东西准备好,我即刻就过去。”即墨琛瞟了瞟那露出来的信脚,抿抿唇,起身出门。
今日是念乔生辰,他允诺她,不管今日多忙,都一定要准时过去给她过生辰。好不容易才能见一面,他不想让她失望。这事,回来再处理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