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修长而匀称的手,提着沾满墨汁的狼毫,在素白的绢纸上勾勒着什么,那是一副女子的画像,柳叶蛾眉如烟如翠,杏眼含春盈盈似露。不知是否因那容貌与身姿已深深的印刻在脑海里,男子下笔如此的一气呵成,却说不出的惟妙惟肖。
叩门声与通传声猝然响起,男子的手顿了顿,将画纸小心翼翼地收好,仿佛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只是,那原本情波荡漾的眸子转瞬之间便恢复了以往的沉如深潭,波澜不惊。
“进来吧。”君夜玄的声音依旧清冷如水,可是却带着隐隐未退的波澜。
“六哥!”君逸臣依旧是那副火急火燎的性子,硬生生地从高邑身后一下子窜到了君夜玄面前。“乌桓边境的事多紧迫啊?你居然还有这么淡然的坐在这!”
“九王爷,奴才和您说了多少回了。您就不能注意点礼术吗?”高邑一边揉着被君逸臣撞过的肩膀,一边碎碎地抱怨着。
“无妨,都过来坐吧。”君夜玄倒是依旧淡淡,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一般。
待君逸臣,林无涯都一一落座,君夜玄才再度开口,“乌桓近来在边境滋扰生事,五哥连陨三座城池的事朕已经知晓了。看来君峻熙他忍耐不住终于要动手了呢。”
“那六哥你还这么淡定?”君逸臣急急地月兑口而出,就差再从椅子上窜起来。
可是,君夜玄却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将眸光转向了林无涯,“花洒和小达子可有消息?”
“自从皇上你命我切断与花洒的联系后,她一直没有再联系我们,不知是真的没有重要的消息可以传递,还是已遭逢不测。”林无涯俊颜微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恭敬地呈给了君夜玄,“至于小达子,倒是传来了一封密函。”
君夜玄摩挲着玉扳指的手顿了顿,“花洒不会出事的,朕送给他的女人,他还不敢怎么样。”说着,接过林无涯手中的信件。
朱红色的火漆,就像细作们艰辛的血泪,似乎诉说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手指微一用力,捻开了封口。素白的绢纸铺展开来,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张布防图,乌桓边境的布防图,纵横乌桓和大胤边境共同的疆域。
“这是?”君逸臣的声音从疑惑到乍醒再到惊醒,“五哥和北苑王筹划的布防!有了这个,我们岂不是轻轻松松就可以不战而胜!”
连素来稳重的林无涯脸上也露出一丝放松与欣喜,可是君夜玄却依旧神色如常,甚至比平常更冷了几分。
“你以为我们的五哥是这等简单得能让你抓到把柄的人物?”圆润的指肚摩挲过墨香悠然的素绢,讥诮与狠冷染上君夜玄深邃的黑瞳。
君逸臣和林无涯的面容均是一僵,君逸臣俊秀的脸庞上满是困惑与不解,“可是,小达子不是我们的人吗,他可是我们牺牲了无数的死士安插到五哥身边的人,他传来的布防图怎么可能不是真的?”
“你怎么就知道这传信之人是小达子,而不是别人呢?”
“可是。”林无涯微一沉吟,“无论是从字迹还是传信的方式看的确是小达子无疑啊。”
君夜玄倏然一笑,明明带着三分揶揄,却魅惑天成,让人忍不住流连注目。“怎么无涯你也越发像小九一样愚笨了?”
“我哪里笨了!虽然我从小无论是功课还是骑射都不如六哥你,可是也断不至于到愚笨的程度吧!”君逸臣满眼愤愤,连声音都升了个八度。
君夜玄倒也不恼,唇边的笑意却越发的深邃。只是这笑意却不是因为君逸臣,因为这个男人的笑永远伴随着危险与狠辣而起,笑意越深,代表他心中的怒意越深。
“朕当初曾私下会意过小达子,嘱咐他写每一封密函时都要在墨汁里掺上朕给他的香料,而这封信,没有那种独特的香味,有的只是墨汁的味道。”
林无涯剑眉微蹙,“可是会不会是事出紧迫,他来不及在墨汁里掺香料。比如这副布防图是临时临摹的匆匆之作。”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所以朕与他还有一个约定,就是,是每隔两封信就在信封的最内沿处用指甲划一条痕迹。可是这种痕迹,却在他随着君峻熙离开王城之后便没再有过了。”
君夜玄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无论是字迹,传信的方式可能都可以模仿。但是这种细小的细节却不会有人注意。所以,小达子,只怕在离开王城之后,就遭遇不测了。”
“六哥你的意思,五哥也许从一开始就知道小达子是细作,却是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出了王城月兑离了咱们的眼线,才杀了他,并且还模仿他的字迹来向我们传递假消息?”
“嗯,差不多就应该是这样吧。”君夜玄起身来到窗边,推开窗,萧瑟的秋风一涌而入,吹起他明黄的衣摆,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却久久凝望着远方的天际,似乎在寻觅着什么。“从小一起长大,朕有多了解他,他就有多了解朕。”
“那花洒呢?”林无涯似乎想到了什么,“五王爷会不会也对她起了疑心?”
君夜玄嘴角微扬,笑意蔓延。“多半会起吧,不过花洒还是一样会把消息带给我们的。”
“可是如果这张布防图是假的,我们要如何应对五哥与乌桓北苑王的联手呢。边境的三处兵权,五哥一处,寂远山的干儿子寂臣风一处,淑妃的父亲大将军萧阳一处。能站在我们这边的只怕只有萧将军,实力悬殊的很啊。”连一贯乐观的君逸臣也意识到了眼前的危机。
“萧阳,站在我们这边吗?”君夜玄轻笑出声,旋即眸中厉色乍起。“朕,也是时候该扭转一下这悬殊的实力了呢。”
声音温润如水,却不怒自威。“无涯,你的师兄那边可有消息?”
“有消息说,师兄在苗疆一带出现过。”
“无涯的师兄?难道是那个奇门遁甲,兵法布阵,武功天文无一不晓无一不通的鬼谷派这一任传人?”君逸臣一怔,旋即笑容满满。“我就说嘛,六哥你这么不惊不乱的,原来是找到这个宝贝,鬼谷传人用兵如神,这人可抵得上十张布防图了。”
君夜玄深邃的眸子如漆黑夜空,仿佛万千星辰皆坠落其中,流光璀璨。“他,不过是朕诸多谋划中的一环而已。”苗疆吗?她和无痕不也是在苗疆吗?“高邑,无痕最近的消息说他们现在在哪?”
“公子他…公子他……”高邑支吾了半天,被君夜玄眸光一扫,扑通一声跪倒地上,“无痕公子已多日没有消息传来,奴才见皇上您进来为乌桓边境一事日夜操劳,实在是没忍心告诉您事情。不过奴才想凭无痕公子的本事一定能护凉妃娘娘周全的,也许只是路途遥远,所以书信有所阻隔也说不定。”
“多久,有多久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了?”君夜玄冷冷地打断高邑的话,寒冷的气息如千年寒冰透骨而来。
“七,七天。”
高邑胆战心惊地悄悄抬眼望向那抹明黄,正巧撞上那双波澜狂起的黑瞳。
“高邑,朕,只原谅你这一次。明日启程去苗疆,先找无痕确定他和月如雪无事,而后再找鬼谷传人。”
“六哥,这样,只怕来不及啊……”君逸臣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便被两束如玄冰般的目光镇住,默默地咽回了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