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四人就坐了车朝胡顺的百户所行去。
这还是苏木第一次来到老板的根据地,心中难免有些好奇。在这以前,他对胡百户起家的地方闻名已久,却一直没有机会过去。再说,既然立志科举入仕,苏木对明朝的官制也有偌大兴趣,正好就近考察了一下军户制度。
胡老板的百户所离倒马关尚有五十里路,因为下了这么多天雨,路实在难行,折腾个半死,等到了地头,已经是黎明三四点钟的样子。
也顾不得洗,就月兑了衣裳,倒在炕上就睡死过去。
等醒过来,一问时辰,才知道已是第二天下午。苏木忍不住苦笑着摇头:这一觉好睡,大个子他们为什么就不来叫我呢?
胡百户和帐房老李却不在,就苏木和大个子一起吃饭。
用过午饭,苏木叫大个子将帐目拿出来,也好抓紧时间把事做完好回保定。
大个子忸怩半天,才到胡老爷和老李有事出门了,他也不知道帐本什么得放在什么地方。
苏木没办法,只得说:“算了,等他们回来再说。”
胡进学:“子乔,干脆先到处逛逛,认识一下卫所里的人。”
“倒是想看看,也好。”苏木点头。
其实,卫所里的青壮苏木都是认识的,以前在货栈里也见过,大家见了面,又听说胡百户的官位已经保住,面上都露出了笑容。
胡百户所辖的百户所不错,是一个有这六七十户人家的大村庄,土地平整,地里的麦苗已经长高。一眼看过去,平坦地延伸到地平线那边,如同一张绿色的绒毯。
一条清澈的溪流在村边蜿蜒而过,有了这条小河的灌溉之利,庄园年年丰收,在倒马关千户所中可位是风水宝地。
胡百户得了这么个好地方,又在城中开货栈做生意,难怪会让人眼红。
看着这微雨中的田园风光,苏木心怀一畅,笑着对胡进学道:“大个子,这地方真不错,以后咱们在城中住得烦了,倒不妨来这里度个假,耍上几日。”
大个子情绪却是不高,哑着声音道:“子乔你如果喜欢这里,自来就是,反正也不可能有人拦着。”
“好了,回屋去等老李吧,还是作帐要紧。”
“恩。”依旧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此刻,在不远出的一座小阁楼上,胡百户和老李正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苏木和胡进学。
二人身前正摆着一堆帐本,胡百户:“老李,这次进学和苏木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有功必赏,这是我做事的原则,等这事下来,你支几两银子给他们两人。还有,这个苏木……和莹儿的婚事得早些办了,挪三百两出来给苏三爷送去,只要那边一点头,咱们立即在这里把莹儿的婚事给办了。”
他面容一凛:“苏木表面上看起来整日笑眯眯的,游手好闲的模样。可这家伙端的是好生厉害,若再等他府试中弟,还会将我这个区区军户看在眼里,肯来做我的赘婿?当然,以他的本事,入赘了我胡家……你也知道,我老胡虽然不是个笨人,可年纪大了,心思未免有糊涂的时候……一旦苏木这种人物进了我胡家,又贴心贴肝地出谋划策,我胡顺将来只怕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依我看来,这小子起码是个秀才以上的货。如我这种小小的百户,能够得一个秀才幕僚,却是一个大造化。”
模了模额头:“这次的事儿表面上看来,老胡我是死定了。可苏木一个算计,不但化险为夷,反将那宋同鸟人给搞了下去。可见,这读书人是何等的厉害!为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将他接入门,定了名分才好。苏家的三老爷看起来道貌岸然,那只是表面,骨子里却是个爱钱的。只要将钱送过去,自然就允了。”
老李看了看帐本,苦着脸:“老爷,这次甩卖存货,我们已经尽亏五千二百多两银子。而且,别家看我胡家倒霉,都欲将股本抽空。到如今,帐中只剩十三两二钱银子,货栈也开不下去。要想重整旗鼓,还得等新麦打下来,卖了钱,再与朝廷拨下来的款子一道,进些货回来,如此休养生息个两年,或许还能恢复往日光景。这还罢了,怕就怕其他股东见势不好,想把钱都撤走,到时候,我们也只有去跳河干净。”
“啊!”胡顺叫了一声:“这次我胡家可算是伤筋动骨了。”
他焦躁地在屋中转了两圈:“没有三两百银子,苏家根本就不会答应将苏木倒插门过来的,我是在了解苏家的两房老爷了,那就是掉在钱眼里的。还有几日就是府试,一旦那苏木中了,只怕一门心思地奔秀才功名而去,如何肯就范,须想个法子让他中不了才好。”
老李苦着脸:“科举关系到苏木的前程,他一心要考,谁能拿他怎么样?”
转了半天,胡百户站住了,森然道:“我胡顺在军官里打滚了这么多年,什么人和事没见过,此番我自有计较。总归要将这个苏木钉在百户所里哪里也去不得,府试,就别想了。”
人才难得,落到我胡顺手里,就别想溜。
他大智慧没有,可小聪明却是不缺。
接下来两日,苏木过得郁闷。
在百户所里转了一个下午,到晚上时胡顺和老李总算回来。苏木忙问他们要帐本,两人却笑着说不急,反正帐目不多,明日一天就能弄好,先吃饭。
然后摆上宴席,一大群人轮流上来给苏木敬酒,说了许多恭维的话儿。
盛情难切,又不疑有他,苏木酒到即干,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日又是睡到下午才起来。
没办法,只得强忍着头疼坐到桌前开始作帐。
一看帐本,苏木才抽了一口冷气:妈呀,实在太多了,整个卫所最近十年的帐本都要重新整理一遍。说是一天就能弄好,只怕再来个两天都弄不完。
算了,还是做吧,实在不行就熬夜。
坐在桌前刚写完两本帐,又到了晚饭时间,然后又有一大群人过来敬酒。明朝的酒度数不高,也就后世啤酒的样子。苏木心中有事,不敢多喝。
只两三碗,但依旧醉了,又是睡到下午才起床。
醒来之后,他心中也是奇怪,这酒怎么分外的醉人。一问,伙房的人才回答,说是苏小官这几日辛苦,又立下大功劳,老爷特意吩咐将上好的蒸馏酒送来。
“靠,烈性酒!难怪那酒喝起来滋味不错,难怪醉成那样!”
“再这么喝下去,还怎么赶回保定?”
苏木心中就有些急了,当天晚上更是滴酒不粘。草草吃过晚饭,就磨了墨挑灯夜战。离考试还有三天,自己还没有复习,真上了考场,不名落孙山才怪。,
当晚就熬到零点模样,累得右手都软了,洗了脚正要上床,却听到村子里一阵锣鼓声不绝于耳,好生热闹。等锣鼓声响了白天,又有人呓啊啊地唱起戏了。好不容易等那边消停,村里又响起一阵尖锐的号叫,仔细一听,原来是又人在杀猪,猪儿吃了那一刀,嚎得凄惨。如此一阵折腾,苏木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也不知道在床上滚了多长时间,等再次醒来,又是下午。
苏木这次是彻底地恼了,跑去问胡进学这究竟是闹哪样。
大个子沉着脸回答说,老爷这次大难不死,请了个戏班子过来,恰好农忙已经结束,准备在百户里摆个流水席热闹三五天。
“三五天!”苏木瞠目结舌,三五天之后府试都结束了,这个胡百户不是乱来吗。
他气恼地对胡进学道:“算了,不管帐目完没完,我明日一早就要回保定,大不了不干这个帐房先生。”
……
“什么,苏木要走?”胡百户听到胡进学来报,一脸的阴森:“没这么便宜,大个子,把他给我看好,明日一大早,我就将那小子给扣住,丢地牢里关上两日。想逃,没那么容易!”
大个子口吃起来:“叔……叔……这这这,这都是一……一家人了,至于下此狠手吗?”
“你懂个屁?”胡百户冷笑:“或许这小子会怨我几日,可一旦入赘我家,生米煮成熟饭,大不了我这个做丈人的给他赔礼好了。日子一长,他死了心,就不会怨我恨我了。”
大个子大叫:“不对,叔,我觉得你这样对子乔不对。”
“怎么就不对了?”胡百户大怒,猛地一拍桌子。
胡进学:“韶先生说了,以子乔之才,中个秀才也是容易的,将来或许还有可能做个举人老爷。如果姐姐能够嫁给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不也是咱们胡家脸上的光彩,岂不强于让子乔来倒插门。而且,子乔可是刚救了怎么胡家,叔你可不能做这种事啊?”
胡百户:“你知道个屁,是,那苏木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也许能够中个秀才,不过哪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穷秀才。至于举人,哼哼,每年乡试这么多人,最后又能中几个。他若是中了举人,或许我可以将莹儿嫁过去,如此也不算亏她。可是,这个希望太渺茫了,却不能冒这个险。否则,一旦莹儿嫁给他这个穷书生,岂不要随他吃苦。再说,我老了以后,谁来给我养老送终?”
大个子突然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叔,子乔将来肯定会中举人的,我确信这一点,你不能毁了他呀!咱们做人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叔!”说着说着,胡进学哇一声哭起来。
“滚!”胡百户一脚将大个子踢翻在地:“把苏木给我看好了,否则,定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