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原本一拿来,刚摊到案上,所有人都抽了一口冷气。
原卷一样糊了名字,也看不出考生是谁。
何景明指了指卷子,笑吟吟地问众人;“如何?”
就有一个考官惊讶地叫了一声:“这三馆体写得真是不错啊,起码有二十年以上的功底。”
“没错的,若将原本和誊录弥封后的副本放在一起,这原来的卷子反像是录本。做了这么多年考官,考生的三馆体比誊录还写得好的,今天还是首次遇到。”
原来,这能够做誊录的,谁不是秀才出身,本身字就写得好。
又在学政衙门当差,每日干的都是抄写的活儿,这么多年下来,谁不是将一手馆阁体写得如此刚印出来的一样,这可是他们吃饭的本事。
却不想,如今却有人写得比誊录还专业,倒是奇了。
众人这才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准备写榜吧。”何景明觉得将这份卷子点为第一,自己这次的差事就算是圆满了。单就这份卷子上的第二篇文章来看,已是实至名归。
至于二三名,这又是不会试,可以直接选馆送翰林院,倒不打紧。
等下让韩学政随便添两个人上去就是了。
其他考官都是松了一口气,精神懈怠下来。
到这个时候,这场劳碌的工作总算是可以结束了。
在贡院里关了这几日,大家都累得够戗,只想早一点了事,好回家洗个澡,美美睡上一觉。
“点他中个秀才还是可以的,第一名,好象不妥当吧!”一个声音传来,众人转头看去,却是一脸严肃的韩学政。
副主考提出反对意见,大家都安静下来,屋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这篇文章好是好,不过很多地方都是歪理邪说,有违圣人之道。”韩学政面容森然:“若依我言,别说点头名,就算是中个秀才都难。不过,格式上却让人挑不出错来,点他入贡,也是可以的,要得第一,却不成。”
说完,就提起卷子,扔到其他卷子当中。
“歪理邪说?”何景明笑了笑,眉毛慢慢地扬起来:“原来韩大人取士看的却是考生的师承和门户,心中先存了流派之别,又如何能够做到公平公允?”
韩学政一张脸慢慢地红了起来,须臾就变得铁青。
他一咬牙,突然一巴掌拍到桌子上。
“蓬!”
响亮的一声,案上的笔墨和卷子跳起来,散落一地。
这里的气氛本就凝重,韩学正突如其来的这一巴掌落下,震得所有人都面色大变,其他还有一个官员接连退了好几步,一坐到椅子上。
韩学政不过是一个五品官员,而何景明则是堂堂翰林出身,如今又是正三品的提学,准封疆大吏。可就是这么个小小的府学政官,竟然敢对着何景明大人咆哮。
都是读书人,自然知道学派之争的意义。
不同的学派都认为自己手握真理,自然而然地视别家如同异端。
而这种争夺,最最是不可调和。
“何景明何大人,你一味选取同一学派的士子,又有何公平公允可言?心术不正,不为国家举贤,小人行径!”韩学政的脸彻底扭曲了。
这已经是彻底撕破脸了。
何景明表情严厉起来,他慢满俯去,将苏木那份卷子拾起来:“韩学政,你是副官,我才是主考。本官才有权力定一份卷子的好坏,才有权力决定谁能拿今科第一。本官之心,可昭日月,也无须同你多说,写榜吧!”
这话说得平淡,声音也低,可其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毕竟是一省的提学官,一等一的人物,这官威,一般人还真经受不起。
可是,韩学政却寸步不让:“这可是我们保定的府试,地方文教该倡导什么,只有我等才有发言权,何大人,你如此相逼,官体何在?”
“官体,嘿嘿。”何景明突然冷笑起来,再不似先前那般儒雅从容,目光也锐利得如同一把刀子:“刚才拍案怒吼,顶撞上司,咆哮公堂的可是韩大人你。本官倒要问一句,韩大人官体何在。此事了结,我当写折子上奏朝廷,参韩大人一本。”
“好得很,很好!”韩学政怒极反笑,猛地朝门外冲去。
他这一走,倒将其他人吓了一大跳。
“何景明,你要参我。本学政倒也要写本上奏朝廷,话不投机,我这就写折子去,告辞!”
说话中,人已去得远了。
副主考当堂撂了挑子,所有考官你看我我看你,都傻了眼。
等韩学政走远,一个考官这才战战兢兢地上前:“敢问学台,这次院试的名次还定不定?”
看着外面的夜色冷笑了半天,何景明才转头:“怎么不定,一切照旧。朝廷制度不可废,难不成考官心中不痛快就不考了,糊涂!”
“那么,这卷子怎么办?”那考官指着何景明手中那份苏木的考卷又问。
一切的矛盾都出自这张卷子上,若想息事宁人,换其他人自会将其降一格,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
可何景明却摇了摇头:“依旧定为第一,否则,士林不服,整个保定不服。单就这张卷子上的那篇文章来看,莫说是院试,就算是上了乡试考场,也能稳拿第一。即便是会试,点个庶吉士亦不在话下?”
众人只知道这张卷子的第二篇文章虽有争议,可却是作得极好的。得第一也可以。却不知道何大人会有这么高的评价,这竟是一份能点翰林的好卷?
当下众人都是“轰”一声炸了,就有手脚快的人接过何景明手中的卷子,撕开封皮,一看,又都叫了一声:“原来是苏木苏呆子!”
“啊,是苏木,又拿了第一,这不是小三元吗?”
见大家反应这么大,何景明倒是好奇了,反问:“怎么,此生在保定很有名吗,可是个老夫子老儒生?什么小三元?”
众人都同时摆头。
一个人上前拱手施礼:“禀学台,此生不但不是老夫子,相反,却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
“哦,少年人,如此年轻就能写得这样文章,果然是好!所谓后生可畏啊!”
就有人又插嘴:“后生是否可谓下官不敢说,可此人却有一桩奇处。”
“怎么说?”
“他是个傻子,厄,不对,应该是呆子。也不对,是个痴子吧……”
何景明大奇:“什么乱七八糟的,呆子、傻子、痴子都出来了……详细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