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这个打击,苏木还不至于彻底颓丧下去。
对于未来,他还是有信心的,实在不行,找个抄抄写写的活儿。至不济,在街上摆个摊,代人写家书什么的,也能混个一日三餐。
如今满北京都是读书人,各人家境不同,其中也有不少出身贫寒的士子以次为生,一边赚钱一边等着即将开始的科举考试。
再说,苏木又算得一手好帐,在胡家货栈干了一个多月,属于有一定工作经验,去应聘个帐房先生,比其他人也有优势。
当然,今天实在太晚,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等明天再说。
肚子骗不了人,大热天的一天水米未进,在大街上走了一段路,苏木只感觉虚汗一阵一阵地出,心中慌得厉害。即便现在回家,也是无用,蛾子还在挨饿了。
这一条街正是北京城最繁华的所在,满大街都是人。卖甜酒的,逛街的,人挨人,人挤人,挤得水泄不通。
天气实在太热,苏木在人群里挤了半天,汗水出了一身又一身,嘴巴里的口水早已经干得像胶水一样,隐约发苦,实在有些顶不住。
想了想,还是先问人讨口水喝要紧。
古代民风淳朴,过路人口干,去别人屋里要杯水,主人家不但不会拒绝,反会非常热情地邀请你去进屋小坐片刻,顺便聊聊唠唠嗑嗑什么的。不像现代社会,凡事要钱不说,一见陌生人敲门,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不会是来推销保险的吧?
又或者“你好,请你你知道安利吗?”
“老板,生意兴隆啊。这天,真是热得紧,可否讨口水喝。也不用麻烦,又碗井水即可。”苏木走进一家药铺,微笑着朝掌柜的拱了拱手。
那掌柜的见苏木生得文质彬彬,又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便客气地回礼,道:“大热的天,喝井水仔细凉了脾胃。小二,给这位小相公泡杯热茶来。”
苏木:“麻烦老丈。”
“来者皆是客,看座看座。”掌柜的忙将苏木迎进去,又坐在一边作陪。
不片刻,茶水上来,外带一碟松子和一碟绿豆糕。
刚泡的茶实在太烫,一时也无法下嘴,只润了润嗓子,就专心对付那盘糕点,吃了几块,总算是将饥火给压了下去。
吃人嘴短,话还是得说几句的。苏木便打点起精神同掌柜的聊起来。
作为一个大学讲师,口才本就了得。拜现代社会资讯爆炸所赐,苏木对古人来说可谓是见多识广。一通天南地北地乱侃下来,竟让那药铺老板惊为天人,口中啧啧有声,就连药铺的伙计也听得入了巷,忘记了手头活计,竖起耳朵听热闹。
见苏木喜欢那盘绿豆糕,心中也是得意,又让伙计上了一碟,不住催促:“这位小相公,你接着说下去,你故事里那个姓药的衙内骑马撞人之后不但不救治,反顺手给了人家八刀,结果如何,中刀那人死了吗?”
苏木正要再讲下去,突然间,门外大街上“光当!”一声,有人敲起了锣。
就有人喊:“来瞧一瞧看一看啦,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这一声喊甚是嘹亮,顿时将苏木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两个买艺的。一男一女,女的那个大约十把九岁,生得枯槁蜡黄,丑得紧。男的那个满脸憔悴,一脸晦气。
也就是两个在街上买解讨生活的普通人。
听到这一声锣响,街上的闲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又是一阵开场白,说了半天诸如“我是某某某,兄妹二人流落此地,衣食无着,没了生路。好在家传一套高明武功,逼不得以,只能上街卖艺,愧煞仙人云云。
说了半天,待到人围得差不多了,就开始耍起把势来,什么拉弓、胸口碎大石、银枪杂喉什么的,做了个全套。
明朝的北京城还没有天桥艺人一说,江湖艺人大多散落在城中各处,也没有一个固定的演出场所。
老实说,这兄妹的表演实在不怎么样,非常老套,尤其是对苏木这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来说,更是如此。
惟独耍叉还有点意思,那对兄妹手中各自将三把叉子循环扔到天上,在接叉扔叉的时候,还得摆出不同的招式。但见满天都是雪亮的光影,霍霍风声,倒是热闹。
药铺老板见卖艺术人多了,也不希奇。苏木看了两眼,也没有兴趣,二人就将目光收回来,继续聊天。
待苏木将药八刀,和我爸爸是李纲的故事将完,夕阳已经染红了天边。
茶已经喝到地三开,又吃了两碟糕点,苏木觉得身上无一不畅。
药铺老板也听得爽利,一会儿摆头,一会儿叹息:“李伯纪李纲一代名臣,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毁了一世清名,可惜,可惜。苏小相公,李相爷后来抑郁而死,除了国事操劳外,估计也与生了这么个孽子有关。不过,正史中怎么没有记载这事?”
苏木:“为尊者讳,李相一生忠烈,史官也不忍心看到他的人生履历上有这么一个污点。晚生也是在一宋版书的孤本上看到这事的,当时还叹息良久。”
药铺老板赞道:“苏小相公果然渊博,佩服,佩服!”
正说着话,那边有是一声锣鼓,然后买艺男子又喊:“今日就到这里,若各位父老乡觉得好,还请赏个大子儿。”
原来,表演已经结束,开始问要钱了。
“嗡!”一声,围观众人很有默契地推开:“演完啦,散了散了!”
顷刻就走了个精光,只剩下那对兄妹看着地上十几枚铜钱呆了片刻,慌忙拉人:“别走啊,还有更好看的!”
眼见着就是傍晚,才这点钱,饭钱都不够,这两人也是急了眼。
苏木也忍不住一笑:这些家伙,真是替京城人丢脸,这可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啊,什么素质?
“放开我家公子,放开,好大胆子!”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如同刀子一样刺得人耳膜隐隐发疼,跟鸭公叫一样。
苏木定睛看过去,却看到那女艺人正使劲地拖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死活不丢手。
而发出鸭公嗓子那人则用力地掰着女子的手。
那年轻人身高臂长,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身材也极为匀称,显然是经常参加体育锻炼的,这一点从他粗壮的胳膊上就可以看出来。
看他体形,苏木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应该是个军人。
可仔细一看,他有很快否定了这个判断。
这青年虽然长得壮实,可身上却穿着一件藕色府绸,腰带上还挂着一件羊脂白玉挂件。漆黑油亮的头发用一只金冠束在头顶上。再加上他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世家子弟的气质,估计应该是京城贵人家的公子。
至于鸭公嗓子那人,大约四十出头,人长得瘦,面容苍白,看起来身体不太好。所以,即便他如何用力,死活也扳不开女艺人的手,急得又跳又叫,额头上也出了一层细汗。
这人看起来不阴不阳,怪怪的,苏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看了半天,死活也看不出来。
身边,药铺老板突然小声道:“苏小相公你别看,也是这对兄妹倒霉,惹了不该惹的人,今次只怕麻烦了。”
苏木有些愕然:“怎么了?”
“小相公你看,那中年人没有胡须,分明就是里面的公公。看来,这位小公就算不是宫里的人,至少也是个宗室。”
苏木有看了那中年人一眼,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道:“原来是个太监啊!”他先前觉这中年人有些奇怪,可具体什么地方不对,他一时也想不明白。经过老板这一提醒,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古人到了一定年纪都是要蓄须的。这人四十多岁了,还面百无须,又是鸭公嗓子,不是太监才怪。
听到这一声,老板吓了一大跳:“苏小相公,苏小相公,千万慎言。”
他也读过几本书,知道读书人对太监都是异常憎恶,生怕他突然跳出去指着那人的鼻子就是一通“阉贼阉贼”地痛骂。
他骂爽了拍走人,将来那太监若要报复,只会找到自己头上。
这还是苏木第一次看到太监,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在他看来,太监也不过是身有残疾,之所以挨那一刀,大多是生活所迫,其实也挺可怜的。再宫里做事,低级太监也不过是宾馆服务员的工作性质,高级一点的,相当于皇帝的秘书。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身体残缺,也不是被人歧视的理由。
就点头笑了笑:“老板放心,我就看个热闹。”
果然,如苏木和药铺老板猜想那样,那少年果然是皇室总亲,被那女子拉住之后,也不生气,反转头对中年太监道:“刘大伴你也别闹了,凡事都月兑不开一个理字,我们要以德服人,你且放开她。等我同这位姑娘把道理说清楚,她就不会无理纠缠了。”
“刘大伴!”苏木心中一凛,据他所知,皇族子弟出生之后,宫中就回为他指定一个贴身太监照顾日常生活,称之为伴当。
而一旦这个皇族子弟长大之后,这个大伴都会受到提拔重用。
明朝历史上最有名的大伴就是万历皇帝贴身太监冯保,后来官至司礼监掌印太监。在掌握实权之后,冯大伴和一代名相张居正结成政治同盟,竭力推动隆万大改革,将一个千岔百孔的大明朝又延续了近百年国柞。
这个年轻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能够使用贴身太监的,不是亲王世子,起码也是个藩王家的王子。
听他这么说,那个叫刘伴得只得应了一声,悻悻地将手收了回去。
“你们演得一点都不好,凭什么问我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