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进学刚才受了窝囊气,整个百户所也是颜面丧尽,自然也没心情说话,只闷着头朝前走。
苏木有心想问问胡莹的情况,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这条路并不长,只走了十来分钟,就来到胡顺就职的百户所。
苏木一路走一路观察,却见胡顺手下那些锦衣力士走起路来歪歪斜斜,早已经没有任何精气神,对待胡顺、胡进学叔侄二人也没有丝毫的敬畏之意思。心中更是摇头,看样子,胡顺别说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了,连手下的人心都没有收复,这人也真是,越混越回去了,身上哪里还有当初在保定时不可一世,狂妄自大的模样?
回到百户所大堂,分宾主坐下,还没等苏木说话。
胡顺首先就一拱手,讪笑道:“苏先生,不好意思,这都三号了,这个月的薪俸还没有送到府上。实在是……实在是手头有些不便……”
胡进学也插嘴道:“子乔,叔是真遇到难事了。这次叔将婶婶和胡莹妹子从保定老家接来,就是想在京城定居。宅子总要买一座的,一家人要吃要喝,地也得置几亩。还有,这卫所里一百多号人马,都要吃饭。朝廷拨下的款子就那么点,剩余部分都得我们自己掏腰包,一个多月下来,叔的那点家底子都折腾了进去,却是再拿不出钱来。我刚才也是急了眼,这才去万花楼讨要规费,却不想遇到那群小人,可恶,可恶啊,若在以前,非把那群小人打死不可!”
大个子说到激奋处,将牙齿咬得咯吱响。
苏木:“谁要你的钱,当初我就没答应过做你的幕僚,今天我过来是将前两个月的薪俸还给你。钱都在这里,一分不少,你清点一下,如果没什么事,苏木告辞了。”
说完,就将背上的包袱放在桌上,一拱手,就要离开。
包袱颇重,扔到桌上,就光当一声散开,露出黄黄白白一堆。
胡家叔侄也没想到苏木竟然一毫不取,都是一呆。
眼见着苏木就要出门,两人如梦方醒,同是叫道:“子乔且莫急着走,还有要事相商。”
苏木一听,暗叫一声不好。
刚才的所闻所见,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这个卫所正陷入经济危机之中。
一个百户所,规模大的,有两百来人,规模小的,各色人等加一起也得破百。
这开支可小不了。
苏木穿越到明朝半年,接触的都是秀才和名士,对明朝的政府结构运作模式也有一定了解。
明朝的官员俸禄低到让人瞠目结舌的程度,比如一个正七品的知县,每月俸禄也不过三四两银子。工资少一点也还罢了,关键是中央根本就不会拨下一文钱的办公费用。也就是说,这三四两银子中还包括师爷、衙役的工资,和政府机关的日常开销,这个缺口,得你自己想办法去补。
至于缺口怎么补,好办,到商家手里去收。无论是保护费还是卫生费,甚至精神文明建设费,左右只不过是一个名目。
看胡顺刚才情形,这个保护费他是收不上来。
现在突然叫住自己,看来是想请我苏木给他出个主意。
苏木才不想跟胡顺沾边呢,凡事同他牵扯在一起,就没个好。
听到他们喊,故意装着听不见,只低头快步向前走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身前人影一闪,就被人挡住了。
苏木因为是低着头,也没看清楚来人的模样。
可眼前分明是一条乳白色的裙椐,一双大得惊人的绣花鞋,还有裙子里那双长得惊人的双腿,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胡莹来了。
苏木额头上的汗水就下来了。
忙站稳脚步,一拱手:“苏木见过胡小姐。”一边施礼,一边偷偷地看过去。
只见,这小姑娘比起几个月前要成熟了些,皮肤稍微黑了些,估计是晒多了太阳,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
胡莹却装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是微微一福:“胡莹见过苏公子,苏公子风采依旧,万福金安,别来无恙啊?”
苏木以前也想过再次见到胡莹时的情形。
说句实在话,他们彼此都有好感,甚至还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虽然没说过什么海誓山盟之类的话,可都已经在心中将对方视为将要厮守一生的另一半。
上次二人可谓是差一点生离死别,再次见面,却不知道要感伤、喜悦、激动成什么样子。
却不想,今日骤然见面,胡小姐却是如此平静。
这让苏木有些始料不及,又大觉不安,忍不住又偷偷看了她一眼。
胡莹;“听说公子参加乡试去了,却不知道考得如何?”
“一般。”
“听说公子在家父这里做师爷,妾身甚为感激。”
“没……没有吧……”
“看什么看?”突然,胡莹不快地皱了下眉头。
苏木有些愕然:“怎么了?”
胡莹突然抿嘴笑起来:“子乔,你要看我大大方方看就是,贼眉鼠眼地做什么?”
苏木额头上的汗水流得更多,回头看了看。
屋中,胡顺不知道什么时候将眼睛闭了起来,装着假寐。
而胡进学则拿了一本《论语》假装读起来。
叔侄二人对门口这一幕装着视而不见。
“你很热吗?”胡莹瞪了苏木一眼:“出这么多汗?”
“不是不是。”苏木松了一口气,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胡莹啊!
“想走吗?”
“是准备告辞了。”
“子乔,爹爹有事请教,你急着离开做什么,进去坐吧。”胡莹:“院子里的花开得正好,我过来赏花,就不打搅了。”
说完话,就转身嗅着门口那盆龙爪菊,大有一妇当关的架势。看她模样,苏木今天不给胡顺出个主意,就别想离开。
一刹那,苏木突然恍然大悟,暗叫一声:胡顺,你好厉害。美人计都使出来了。这他妹那里是什么美人,根本就是……算了,背后不好说胡莹的。
刚才定然是胡顺先一步派人把女儿叫过来,还将自己留下。
这胡顺你这么搞,不是坏你自己女儿名节吗,叫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不过,胡莹可是我苏木的女人,自然不会嫁出去的。
不过,军户的女儿也没那么多讲究。
哎,如果是吴举人,根本就不可能这么干的。
人和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苏木没有办法,只得回身进屋,苦笑:“胡老爷,我人都被你们堵在这里了,看来今天不出个主意是没办法离开了。不过,能不能先给点资料,先说说这事的来龙去脉吧!”
胡顺和胡进学同时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全是惊喜。
就连门口假装看菊花的胡莹也转过头来,目光中全是晶莹的光芒。
“这事,其实总月兑不开一个钱字。”、
胡顺想了想,决定先从卫所的日常开支说起。
……
胡顺一个月大约三两银子。他手下一百多人,以每人二两算,一个月光工资就得发两百多两。日常办公费,几十两总是有的。
办差,又是十来两。
还有,这年头的公差不但要担任警察职,还有维持市场秩序,甚至扫大街,身兼警察、城管、环卫数职。而你要叫手下人干活,工钱还得另算。
对了,一个卫所要负责收缴一个片区的保护费,这个费用根据这个片区的繁华程度不同,需要收缴的银两数目也是不同。这笔钱收上来,六到八成要上缴锦衣亲军都指挥司,剩余部分归卫所自行分配。
像甜水胡同这种京城一等一的声色犬马场所,规费也是极高,每月需上缴牟指挥好几万两银子。
如果青楼能乖乖地将保护费交上来,扣除上缴的部分,所里还能落几千上万两。只需半年,百户军官混成个小富翁当不在话下。
所以,无论怎么看,胡顺这次是得了个美差。
当然,前提是这些保护费要能顺利地收上来。
原来,正因为甜水胡同的油水实在太足,历来都是京城各方势力的钱袋子,可以说,只要掌握了这一片街区,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日子不要过得太滋润。
一般来说,如青楼这种生财之地,除了正常纳税之外,每个月还得给三个部门上供:东厂、锦衣卫和顺天府邸衙门。
顺天府那一份比较少,可以忽略不计,文官们自重身份,也不将这笔钱放在眼里,只要是要个态度,每月每户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但东厂和锦衣卫这种特务机关却不是好相以的。
因此,各家青楼楚馆都会按照规模和营业额的大小交纳一笔规费,两三百,或者三五十不等。
不过,当今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是个老好人,而东厂人马却非常霸道。
面对着太监们咄咄逼人的态度,牟指挥多半会退后一步,息事宁人。
上头的老大如此懦弱,下面的的卫所也没有了心气。
而东厂见已经彻底将锦衣卫压制,更是越发地嚣张,索性将青楼原本交给锦衣卫的那份保护费一并给收了。
商家们也是势力,既然你锦衣卫见了东厂不自觉矮人一头。咱们有公公们保护就是了,又要你们这些摆设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