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在的面孔已经彻底扭曲了,一双眼睛变得通红。
吴举人猝不及防,往日间他结交的都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龙在在士林中名气不小,是少年一辈中的精英。这次居然说得如此粗鲁,老举人被吓得退了一步。
然后一张老脸顿时涨成猪肝色:“明卿此话何意,怎么说我与你父亲也是同年。你如此不敬师长,成何体统?”
吴举人语气中明显地带着怒意。
“同年,同年,好一个同年,就因为你是家父的同年,你就能在我家白吃白色住十年,这就是你的体统?”龙在咯咯笑着,这下他是彻底同吴举人撕破脸皮了。
就是因为吴家将房子租给了苏木,如今他倒是高中举人,却方便看我龙在的笑话。
如果不是因为苏木住了这房子,然后同吴老二一道去通州参加乡试,我龙在有怎么可能将他们叫上酒楼。又怎么会让这小子在候府宴会上让我大大丢脸?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姓吴的赖在我家不走。
一想到这里,龙在心头大恨:“姓吴的,你少在我面前摆长辈的架子,你是我什么人?当年也是家父看你可怜,不忍心看你露宿街头,这才收留了你。本以为你住个三天两天就会走,现在可好,一住十年,难不成还想我给你养老送终,这就是你所谓的读书人的体统?”
这话说得刻骨。
老举人一口气接不上来,浑身都在颤抖:“你你你……”
“你什么你,来人,给我……”
话还没有说完,龙家的几个下人就挽起了袖子,狞笑着恶狠狠地朝苏木等人逼来。
他们也知道龙在深恨苏木,老举人只剩半条命了,倒可以放过。至于这个苏木,左右今日得打断他一条腿才好。
看到龙家人目露凶光,小蝶和吴小姐都惊得满面煞白。忙冲上去,挡在吴老举人身前。
苏木却是不惧,开玩笑,这几个家丁都是贱籍贯,属于社会的最下层。难不成他们还敢打统治阶级,不想活了?
他冷哼一声,大喝:“敢!”
几个家丁一楞,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打了也是打了,又能怎么样?”
“哈哈,看你样子虽然生得健壮,可双拳抵不过四手,好汉子架不过群狼。还是乖乖抱头蹲下,让爷爷过过手瘾吧。如果打得爽了,爷可以考虑不打伤你的小白脸子。”
“可恶,可恶!”吴举人推开女儿,目视龙在:“龙在,你真要让手下的恶奴打我?”
龙在哼了一声,将头转到一边,装着没看到的样子。
苏木却哈哈一笑,然后收起笑容厉喝:“殴打以后功名的读书人,难道你们就不怕流放三千里吗?”
众龙家的奴才突然一个哆嗦,再不敢动了。
苏木:“按照《大明律》殴打有功名的读书人,流放三千里。就算是以前,你们也不敢碰我,况且,我又是新科举人,是可以做官的老爷,你们什么身份,敢对我和吴老爷动手动脚。若是报了官,别你们你要充军,就连龙在也要革去功名。呵呵,休要自误。”
龙在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用绿油油的眼珠子看着苏木,再说不出话来。
吴老举人这才顺过气来,但还在不停咆哮:“不当人子,不当人子,龙在我要写信给你父亲,让他凭这个理。”
说到激奋处,老举人大声地咳嗽起来,脸上潮红不退。
吴小姐不停用手抚着父亲的背心:“爹爹,身子要紧,还是回屋安歇吧!”
小蝶:“对,吴老爷,你也别同他们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可是你的。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好,回去,回去,这些小人多看一眼都是脏了眼睛。”吴举人的气这才消了些,转身欲走。
“站住!”突然间,龙在大叫一声。
吴举人愕然站住了。
龙在咬着牙笑道:“吴举人你这是要去哪里,那边是我龙家的产业,可不姓吴。我这里又不是客栈,开门做生意,什么人都能来住,请吧!”
说完话,就伸出右手做出一个请君离去的肢势。
“什么,你赶老夫走?”吴举人这回是真的呆住了。
“没错,快走快走,就当我家这十年白白养了一个废物。”
“你你你,我要见你父亲,我要给你父亲写信,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吴举人喊了两句,眼睛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
原来,老举人急怒攻心,竟然昏厥过去了。
苏木大惊,忙伸手扶住。
身边,吴小姐大声地哭泣起来。
苏木:“小蝶,快去端碗水来。”又使劲地掐着吴举人的人中。
龙在这次是同吴举人翻脸之后,一不做二不休,就又大叫一声:“你们进去把姓吴和姓苏的东西都给我扔出来。”
“是!”
一群龙家的下人冲了进去,须臾,里面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好一通乱,就有一件件乱七八糟的东西被逐一扔了出来。
好在小蝶正在里面,苏木的东西也不多,一个考篮就能装下去。
小蝶忙背了考篮出来,一脸都是愤怒。
掐了半天人中,又朝脸上喷了一口冷水,吴举人这才幽幽醒来,虚弱地叫道:“不当人子,龙家的门风已经被彻底败坏了,我要写信给龙年兄,我要写信。”
苏木苦笑摆头,毕竟是人家自己产业,龙在要赶老举人走,也不好说什么。既然喜报已经接到,他也没必要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
“老先生,走吧。”苏木叹息一声。
“去哪里……”
“先离开这里再说。”
吴小姐:“子乔,我先收拾东西。”就低下头去拣散落在地上的杂物。
龙在指了指地下,对手下说:“好好给我看着,他们东西我不要,也别想带走我家一件东西。”
“少爷,我看吴举人也没什么东西,你看看这什么玩意,都破得全是洞,送给叫花子,人家都嫌破。”一个家丁提起一件破得跟抹布一样烂棉袄,口中啧啧有声。
其他几人也都讽刺地大笑起来。
“别拣了!”老举人对着女儿一声大叫:“不要了,老夫痴活四十有二,又有举人功名在身。却不想今日却要受此折辱,苍天啊,苍天啊,这个龌龊肮脏的地方,这群小人我是再不想看到了,走!”
说完,就挣扎着推开苏木,背了手,大步朝外面走去。
“爹爹,爹爹等我。”吴小姐也顾不得拣东西,叫了一声,也跟了过去。
苏木摇了摇头:“天黑了,快些,再晚,一宵禁,可就找不到客栈了。”